14 (十三)
酒窖。
那些灌滿葡萄酒的滾圓橡木桶已被轉移至別處,古舊的石磚地面唯餘曾受重壓的痕跡。
蒼白蠟油畸形凝積,枝狀銀燭臺被握在一只手中,膚色冷白如石,骨線清峭,自石墨底色紋繡銀絲的睡袍袖口沿出,小指勾着一枚銅制鑰匙環。循手臂向上,袒lu的胸肌間陷下一道直而淺的溝壑,再向上,則是一雙磷火般灼亮的淺色眼珠……目光亢奮得像條見血的瘋狗。
畫架上擺放着道文近日回收的第七幅畫——
《薔薇新娘》。
它來自于一位破産貴族,諾克斯男爵,不,或許已經該叫他諾克斯先生了。
他吸食迷幻煙葉、賭馬、嫖妓,是一個沉湎酒色的敗家子,也是一位擅于描繪yin亵細節的情se畫家,為滿足自身無底洞般的奢靡欲望,他一直在低價變賣祖産:田地、住宅、小薔薇園、古董……前陣子他甚至把自己的畫都搬到了黑市。
據說這幅《薔薇新娘》是從一個暴徒、一個危險的精神病患者、一個毀容怪人的手中搶救回來的,它曾受到嚴重的損毀,而諾克斯先生以絕佳畫技修複了它,畫中身披婚紗的少年“新娘”甚至比初版更加绮麗媚人,嬌豔哀羞,細節亦處理得愈發……
若是有哪位道貌岸然的聖靈教教士瞧見這幅畫,那他八成會面紅耳赤、口沫橫飛地痛罵一頓,再将此罪惡之物搬回他的聖修堂,夜夜手工調配聖水,澆淋驅邪,說不定還得趴在畫上死命壓制,避免惡魔破畫而出,殘害無辜教民。
道文将它從黑市買了回來。
不止這一幅,他一直在搜集以西利亞為模特的豔情畫作,這間地下刑房沒能關住西利亞,卻藏起了許多畫。
想到西利亞哥哥曾為那些畫師以如此wei亵的目光凝視,乃至幻想,道文仍嫉妒得發狂,心口絞痛到呼吸困難,可他無法抗拒畫作中魔魅的美。他的智力使他不會再像個野蠻人一樣咆哮着破壞,這些畫既已存在,他便索性從中獲益。
道文放下燭臺,走到畫架前。
畫中的西利亞微微張開一絲唇縫,這使他的神情透露出一種孩童式的純稚脆弱,仿佛他會任人蹂躏。
道文用手指揉弄畫中西利亞的嘴唇,指尖打着轉兒,幻想着它們被他的手指拉扯變形的模樣。
接着,他用手掌覆住畫布。
他的掌心幹燥微涼,流暢地沿畫布滑下,滑過暖灰色的、表現脊骨陰影的線條,随即,倏地停住,包攏住一泓東方朱砂與钛白調和而成的蜜桃粉——或許也摻了一星半點的拿坡裏黃——他用掌心在畫布上畫圈,讓手掌刮擦過畫布上浮凸堆疊的顏料,癡迷地摩挲着這幅油畫。
他想再看一次這樣的西利亞,身披薔薇婚紗的西利亞,不僅是畫,畫無法還原西利亞十分之一的美,他想得渾身疼痛,想得腦漿燒灼,他想看,哪怕就一眼……那澎湃的,海嘯般轟然灌滿他心房的,使他眼眶酸澀的美。
那甚至已超脫情yu的範疇,升華至藝術之美。
“西利亞哥哥……”道文溫柔地啄吻畫布,輕擁畫布。
……
半小時後,道文離開地窖,鎖好門。
他手裏的鑰匙是唯一的一把,除了他,誰也打不開地窖的門,仆人不敢多事,西利亞則滴酒不沾,不會對存酒的地窖産生好奇。
道文回到二樓,走進他的衣帽間,拉開最內側的櫃門。
人形衣架支撐起了一套婚紗。
滿滿繡織着薔薇花紋的頭紗,繪有豔紅玫瑰與碧綠荊刺的純白絲襪,松軟如新雪的紗,光澤柔潤的綢緞……是《薔薇新娘》中的那套婚紗。
道文撕毀過一套,可他又讓裁縫做了一套,并且按照他的審美修改了一些細節,譬如說,他去除了後頸處繁複的鎖扣,替換成兩條奶油色的緞帶,他可以在西利亞後頸打一枚蝴蝶結,再扯松它,像剝開一件禮物……
這套婚紗是屬于他和西利亞哥哥的。
……
道文挑起一縷紗,在指腹間揉撚着,陷入思考。
道文又在動歪腦筋了。
他知道西利亞已經無法逃離了。
自從道文決定成為一名頭痛症患者(是的,這是由他主觀決定的),西利亞就不能再離開他了,他反複“發作”的舊傷凝實成枷鎖,精神與良知的枷鎖,死死鎖住了西利亞,那舊傷是為救西利亞而得的。
他不怕他跑。
一旦事态失控,西利亞試圖逃避,隔離治療道文的“同性戀病”,道文便會聲稱自己頭痛欲裂、冷得發抖,并把自己裹在被子裏(被子真是妙極了),他會卑鄙地顫抖、痙攣、冒冷汗、shen吟呼痛……而西利亞永遠會心軟,面對道文時他的心比雛鳥的絨羽還軟。
他會毫無原則地任由道文攥着他膚質細滑的手,按到額角、按到頭頂,他會任由道文像對待寵物貓一樣嗅聞他、磨蹭他、抱着他不撒手——至于治療同性戀的事,等道文好過一些再說吧。
純良如西利亞,死也猜不到那蓬松的鴨絨被遮掩着什麽罪惡。但是,當然……這檔事只是額外的甜頭,柔和地禁锢住西利亞才是最要緊的,這意味着道文可以再進一步,再再進一步,他将漸漸為所欲為,一寸寸将西利亞拖入yu望的泥潭,而他不怕失手,他有“保險”。
道文簡直不是人。
道文是又壞又瘋的小狗。
可道文不懂演技,他真的不懂,他只不過是幻想着西利亞,然後便自然而然地,激動得痙攣、冒汗……僅此而已。
道文的眼珠亮得吓人,他關好櫃門,不讓灰塵侵染那套婚紗,随即他打開另一扇櫃門。
——那是個相當大的衣櫃。
它被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女裝。
道文撥弄着它們,猶豫地挑挑揀揀。
該死的……
他每套都想看。
……
于是。
這一天,當西利亞從文法學校回到家裏,他迷茫地發現他的床上攤放着一套貴族女性的華美衣裙,它們很漂亮,還有些……有些暴露和大膽,像是交際花會喜歡的款式。
而道文撚着一支燃燒的雪茄,背對他站在床邊。
聽見他回來,道文扭頭,露出半張側臉,夕陽的餘晖為他的側顏鍍上一條金邊……英俊得炫目。
“換上。”道文模樣冷淡,語氣平靜,仿佛讓西利亞穿裙子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似的。
“換……上?”西利亞睜大了眼睛,像是沒聽懂。
遲疑了幾秒鐘後,他愣愣地伸手摸了一下那條裙子,像小動物傻乎乎地用鼻尖兒碰觸陷阱上的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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