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蛇蠍心腸

孫熊見到焦氏時,整個人都愣了愣。焦氏與他先前想象的大不相同,原先他以為焦氏很可能面相刻薄,比如三角臉高顴骨吊梢眼,沒想到焦氏長得慈眉善目,略顯富态,整個人畏畏縮縮,看起來可憐極了。

“你便是焦氏?”孫熊在牢外站定,居高臨下地看她。

焦氏猛然擡眼就見一極其俊朗的男子,可這男子身上卻又有說不出的怪異,若只看臉,自己見過最闊綽的公子哥都不如他富貴,可他偏偏穿着一身布衣。

“我受知縣大人之命,特來問你幾個問題,”孫熊對着衙門大堂的方向拱了拱手,“你要據實回答。”

焦氏愣愣地點了點頭,淚珠兒似不要錢般滾落下來。

孫熊負手站着,将卷宗上的字句倒背如流,“乾元四年五月初六,端陽後一日,你受焦喜的引薦,前往周加林員外府中做了乳娘。六月初二,你便以兒子病重為名辭去了差事,在媒婆陳氏介紹下嫁給了張十八。乾元七年你誕下長女,九年誕下幼女。我說的可有錯謬?”

“老爺說的都對。”

“我不是什麽老爺。”孫熊蹙眉,“你何時起了換孩子的心思?”

“妾也是無奈啊。”焦氏以手遮面,“我那第一個冤家走的早,妾本來也想為他守節,可大人你哪裏曉得寡婦的難處。那段時日,我數月嘗不到葷腥,奶不夠,娃餓得狗崽一樣,嗷嗷直哭。迫不得己妾才抛頭露面,去堂叔焦喜府上吃了幾頓好的,有了奶,才得以去周府做乳娘。周府為了他家少爺,我的膳食裏頓頓都有雞鴨魚肉,每次我看到那小崽子躺在绫羅綢緞做成的襁褓裏喝着我的奶,我的孩子卻只能睡在破瓦房裏忍饑挨餓,我不甘啊!”

孫熊對她的聲淚俱下不置一詞,“所以你一共在周府停留了不到一個月,便做下此事。老實交待,你是何時做好打算的,你又如何将你的孩子夾帶進周府,又如何将周府的少爺遺棄?”

“妾不過進了周府三日,見那少爺和我兒子眉眼頗有幾分相像,便打了這個主意。我每日都會帶些針線去做,總帶針線簍子,有一日我便将我自己的兒子喂飽哄睡了,帶入州府,換回周家的少爺,也未有人留意。”

焦氏嚎啕大哭起來,“至于周家的少爺,是我豬油蒙了心,将他帶出後,便直接找了個人牙子賣掉了。是妾對不住他啊!”

孫熊面上露出譏诮的笑容,“離開周府時,周家夫人陳氏額外贈了你五兩銀子,讓你醫治兒子,加上你賣了人家小少爺的銀兩,你攢了一筆錢。後來才能找個老實巴交的農戶嫁了,日子過的和和美美,以至于最終還能和周家這般的富戶攀上親家。倒是一樁好買賣。”

焦氏無地自容道:“大人,一切都是妾的過錯,妾早就不想活了,只求一死。”

“我只是問話的,無權審你,至于具體如何處置,待開堂後,知縣大人自會給你個說法。”

說罷,孫熊懶得再看他一眼,回去向賀熙華回話了。

正巧賀熙華正在用膳,見他來了,溫雅一笑,“正好,邊吃邊談吧。”

孫熊低頭看了眼,還好,今日竟還有一道鹹鵝,便默默地坐下,簡明扼要地把方才焦氏的搭話複述了一遍。

“你覺得這案子難斷麽?”賀熙華冷不丁問他。

孫熊詫異地擡眼,“小的哪裏會斷案,老爺莫要拿小人玩笑。”

“無妨,不過是想聽聽旁人的看法。”

孫熊想了想,謹慎道:“小的以為,首先是要确定焦氏所言是真是假,特別是真正的周少爺的去處。若是未死,便是拐帶,若是被那毒婦害了,那直接就可以判斬了。”

“說的是,此事我已派旁人查探了,興許過個幾日便會有結果。”賀熙華按眉心,“我朝律例,亂、倫可是大罪,甚至可以判斬。”

“但周公子似乎并不知情,不知者不罪。”孫熊蹙眉。

賀熙華嘆了聲,“若是嚴格按照玄啓律,只能判他有罪,當然若有确鑿證據他本人不知情,自然可以逃過一劫。以及張家那兩個小娘子如何安置?”

“發還回娘家,”孫熊不假思索,“這倒是沒什麽可說的,至于現在這位周少爺,是不是也得給周員外一個交待?”

“大人,大人不好了!”有一衙役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周員外的夫人陳氏發狂,将兩個畸兒全部掐死了!”

賀熙華苦悶一笑,放下筷子,“本縣不出面,已然不行了。你覺得此事最大的疑點是什麽?”

“小的在想,議親之時發生了什麽,才讓焦氏未見到周家任一人,畢竟她去過周家,也識得他家的人,若認出任一人,都絕無可能同意這樁親事。而張十八是個殷實農民,和周員外門第相比,還是相差甚遠,為何周家依舊同意了這樁婚事?”

“确實可疑,”賀熙華沉吟片刻,“你對陳氏怎麽看?”

孫熊搖頭,“未見過不好說。”

“我是在想,這世上當真有女人,認不出自己十月懷胎的孩子?”賀熙華見還剩了不少鹹鵝,幹脆将盤子往孫熊那頭推了推,“就算是兩個素無關聯的襁褓中的幼童,長得有幾分相似,也不至于連親生骨肉都難以分辨吧?”

“大人的意思是這陳氏早就知曉了,那她為何一直隐而不發?”孫熊頓了頓,“小的立刻去查其中關節。”

“還有,”賀熙華提醒他,“焦喜也得查,我以為此人在此事中分量不輕。”

“是。”

孫熊退出房門之後,不知何時賀熙華身後出現了一位老管家,“公子,這孫熊的身份文牒确是真的,可他從京畿道千裏而來,又飄零一人,恐怕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親友來指認。”

賀熙華蹙眉,“這倒也不急,就算他身份有異,也并非為我而來,應該就是窮途末路,病急亂投醫罷了。如今我用他用的順手,他的來歷,我并不在意。”

“可留這樣的人在身邊,豈不是随時會讓公子陷入險境?”

賀熙華搖頭笑笑,“就是放在身邊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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