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事與願違

因賀熙華病着,縣中公務多由陳縣丞處置,而賀熙華又托孫熊從旁協助。孫熊雖還未正式入仕,但為人機敏,頗得賀熙華信重,故而陳縣丞對其頗為忌憚,不敢輕視。好在孫熊對那些斷案析産之事不感興趣,每日忙着前去各大藥鋪藥廬查探消息。

這日,孫熊剛從太平鄉歸返,就被一藥童請到王郎中那邊。

“王老先生。”孫熊剛拱手行禮,就見王郎中邊将他往外趕,邊道,“這人我治不了了,馬上就得死,你趕緊找人把他擡出去,最好是一把火燒了,或者挖個坑埋了,否則就是這屍首都有可能過給旁人啊。”

孫熊透過門扉看過去,那開陽縣男子躺在蘆席上,渾身抽搐,脖頸處那膿包已經潰爛,面色蠟黃,氣若游絲,确實是一副瀕死之态。

“來兩個人,”孫熊想起先前賀熙華的吩咐,高聲道,“捂好口鼻,将那蘆席擡到河伯廟去。”

臨淮縣依淮河傍黃河,原先河伯廟衆多,只是後來佛道盛行後,寺廟道觀漸漸搶了河伯廟的香火,河伯廟便冷清下來,此番倒是正好用來安置病患。

“原先在長安時,聽聞官府會将一些空置的宅邸騰出來,安置這些患了疾疫之人,”孫熊沉思道,“似乎是叫做病遷坊,我看不如我縣也依此處置。”

他帶着衙役将那人送到最遠僻的一處河伯廟,那廟荒涼破敗,四處漏風,倒也應了傷寒雜病論上通風換氣的要求。

剛将那人安頓好,就聽有人來報,“不好了孫秀才!大人讓你趕緊回去。”

孫熊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忙縱馬回了縣衙,一回去就見賀熙華斜倚着憑幾,單手托着額頭,看着極其焦躁。

“大人。”

賀熙華擡頭看他,神情是不加掩飾的惶然,“我差人前去各鄉排查,最後發覺八個鄉竟有兩個鄉出現了大脖瘟,我已經命人将他們全部帶回縣城。”

“這病到底是通過什麽染上的?”孫熊蹙眉道,“這些病患的妻子家人可曾染病?”

賀熙華苦笑,“得了這種疫病,動不動便是斷門絕戶,故而能帶的我都帶來了。我現在懷疑,此疫怕是真的和開陽關系極大,那兩鄉均緊靠開陽。”

“待周儉昌回來,也便水落石出了。”孫熊想了想,“我方才将藥鋪裏那病人安頓在了河伯廟,我看不如将那些人也一并送去,放在縣衙裏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你所言甚是,”賀熙華阖了阖眼,“我在想,是否需要暫且封上與開陽官道。”

孫熊蹙眉,“這恐怕有些犯了忌諱,更何況,封得了官道,封的了山林湖泊麽?”

賀熙華搖頭,“是啊,是我過于急躁了。”

“當務之急,還是先将病人收治了,再去尋些郎中,能救一個是一個吧。”話雖這麽說,孫熊自己都不會相信。

賀熙華長嘆一聲,“我去拟個折子,向朝廷禀報此事,若是能派一個醫術高明的太醫過來,可就阿彌陀佛了。”

一聽太醫兩個字,孫熊頓時覺得頭皮發麻,轉移話題道:“不知大人準備給我派個什麽差事?”

“你?”賀熙華覺得好笑,“雖是瘟疫,可目前感染人數并不許多,你是鄉裏鄉間難得的讀書人,這個時候哪能讓你輕易涉險?你便留在衙門裏幫陳縣丞處理公務便是,待我身子大好了,你便輔助我。”

孫熊頗有些不樂意,畢竟他從未接觸過瘟疫,很想見識見識,“其他的衙役官兵是人,周儉昌是人,我也是人,哪裏又有高低貴賤之分了?他們可以涉險,那麽我也可以。”

他堅決得很,賀熙華想了想道:“不如這樣,你若是得閑,便統計病患人數,他們家中妻子可還安好,可有困難。若是确有困難,便用縣衙的款項去給他們買些米面,實在不行,就征用他們暫時充當民夫,婦孺就燒飯送飯。”

他說的也無甚特別,歷朝歷代均是如此處置,孫熊點頭應了,又問:“先前大人吩咐過,要找些遠離人煙的房屋,咱們暫時征用了河伯廟,可若是人數再多,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賀熙華蒼白着臉點頭,“你所慮極是,不若這樣,你帶着幾個衙役,用茅草一類先搭建些簡易窩棚,到時候将人先安置起來,若是河伯廟慢慢騰出來了,再做處置。”

他二人雖如此說,可彼此心中都知道,能騰出來,要麽是治愈,要麽便是死了。在瘟疫的情境下,多半還是殒命。

孫熊沉默無語地站了會,低聲道:“每次瘟疫都會死不少人吧?”

賀熙華苦笑,“你沒聽說過麽,大旱之後必有大疫,大疫之後必有大災。今年便是如此,你先前還未來,立春之後,咱們泗州幾乎滴雨未落,也不過是前些日子下了兩三天的雨,今年的糧食長勢不行,秋收恐怕也收不了多少。又碰上瘟疫,不僅要減丁口,就怕夏糧也種不下去。”

縱然孫熊不通農事,也知曉事态嚴重,緊張道:“那到底會死多少人?”

賀熙華想了想,“先前王郎中說的那次大脖瘟,死了數千人,而我朝最嚴重的一次大疫,十室九空。”

“如今人數并不很多,萬不能如此。”孫熊堅毅道,“不管如何,我們臨淮一定要穩住。就算周遭控制不住了,最起碼泗州還能保住一個臨淮。”

“你說的不錯。”賀熙華有些乏了,便坐回到榻上,“每次大疫報到朝廷,對三省六部而言,他們統領九州,臨淮縣的瘟疫對他們而言是再微小不過的一樁事體。而對聖上來說,恐怕連臨淮在哪裏都不知曉。”

“可對臨淮而言,卻真真切切地關系萬民。”孫熊心中不無悲涼地想,對高高在上的天子而言,多少悲歡離合、冤屈生死都不過是折子上的幾行字和朝臣喋喋不休的亂風過耳。

既不在人間,又哪裏懂得了什麽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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