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開陽嘩變

林杏春确有兩把刷子,用他的方子,不少青壯年已慢慢好轉,甚至有些人經他診斷,可以自由歸家,百姓自然對他感恩戴德,更有甚者,還要為他立生祠。

賀熙華将百姓的美意轉告林杏春時,他先是愣了愣,緊接着淡淡道:“不過是分內之事,大可不必。”

孫熊卻留意到他的嘴角幾乎是上翹了一天,為人看診、琢磨藥方更是賣力了。

河伯廟的病人送去草廬,草廬裏的病人再各自歸鄉。

這日孫熊正幫忙清點藥材,忽而聽聞有人喊他,轉頭一看,竟是大半個月未見的嚴耀祖,如今氣色紅潤,脖子上的疽也不見了,竟是大好了。

“恭喜嚴兄。”

嚴耀祖還之一笑,頗有幾分溫暖,“此番我能撿回一條命,還是拖了朝廷、知縣大人與林太醫的福。更有賴孫熊你将老母接來,否則我養病都不甚安心,如何能好得這麽快?”

孫熊客氣一番,又問:“對了,你母親呢?”

嚴耀祖心情甚好,眼中閃着光,“先前王郎中見我識文斷字,在藥理上也有些悟性,打算收我為徒,現在先在草廬幫忙煎藥,待大疫過去了,再繼續跟他學醫,日後不管是在他的醫館幫忙還是自立門戶,都是個好出路。母親也跟着我留下,家中的兩畝薄田,便暫租給鄰舍,日後再說。”

想不到他竟有如此際遇,孫熊真心實意地為他欣喜,“太好了!嚴兄真是因禍得福,日後在縣城裏,若是你想再回縣學也容易。”

嚴耀祖眼眶都紅了,“多虧了賀大人,我才能去縣學讀書,多虧了林太醫,我才撿了一條命……敢問林太醫什麽時候離去,我想去當面拜謝。”

孫熊還未來得及回話,就見周儉昌一路狂奔而來,“孫秀才,速回縣衙!”

“何事?”當時在養濟院逃命時,也未見周儉昌神情如此慌張。

周儉昌在他耳邊低聲道:“方才北門來報,有兩三百名流民叩城門,守城官先是不開,流民便開始闖關了。”

孫熊眼波微動,轉頭對嚴耀祖道:“嚴兄,賀大人恐怕這幾日無暇見你了,不如你先去找林太醫或是王郎中,之後我再引你過去。”

嚴耀祖心知有大事,爽快道:“那我先去幫母親施粥或是幫王郎中煎藥。”

孫熊翻身上了孟精,遙遙對嚴耀祖拱了拱手,便疾馳而去。

到縣衙時,除去賀熙華陳縣丞,其餘六曹也盡數到了堂上。

孫熊在末座落座,看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各抒己見,賀熙華撫着額頭沉思。

“孫秀才來的好,”陳縣丞知他是賀熙華的紅人,見他來了難掩喜色,“這門到底是開還是不開,你有何想法?”

在路上孫熊便已猜到此問,不假思索道:“那些流民是染病了,還是未染病?他們來是為了就醫還是求援?若他們染病了,咱們将他們拒之門外,豈不是見死不救,可若是他們是想求援,我們若是貿然出手,恐怕便有幹涉他縣公務之嫌,大人日後見了鄭大人,恐怕面上難看。”

原先開陽的知縣郭炎冬伏法後,由縣丞鄭燎暫代知縣一職,臨淮諸人與他俱不相熟,難免有些畏手畏腳。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既有百姓求助,咱們将他們拒之門外,不符聖人教義。”

“诶,劉大人你過于迂腐了。你想想,咱們臨淮好不容易将這大疫壓下,若是他們來了之後死灰複燃,又該如何?”

賀熙華慘白着臉一言不發,孫熊心中擔憂,便借為他添茶之機走至他身側,耳語道:“大人可還好?”

賀熙華緩緩點了點頭,孫熊這才留意到他雙眼熬得滿是血絲,忍不住從袖中取了個小瓶子,取了粒藥丸塞到他手裏。

賀熙華一滞,目光定定地落在那藥丸上。

孫熊目光也是一冷,又為自己的唐突懊喪,更隐隐為賀熙華的猜忌不快。

賀熙華并未遲疑太久,便仰頭将那藥丸服下,未過一會便覺得熨帖許多,神智乍然清醒起來。

“倉曹,”賀熙華打斷一室喧鬧,沉聲道,“你立即派衙役去城郊,将那幾個糧倉全部看好,切勿讓流民鑽了空子。”

先是滿是寂靜,随即吓出一身冷汗的陳縣丞顫抖道,“大人的意思是,這些流民極有可能是來搶糧的?”

孫熊也瞬間想通了其間關節,以賀熙華之見,也許叩門闖關乃是障眼法,他們真正的目的卻是搶糧!

倉曹忙不疊地帶着人去了,陳縣丞咬牙切齒道:“好大的膽子!”

“我也只是猜測罷了,對饑民而言這膽子确實過大了些。”賀熙華靠着椅背,手指輕敲桌面。

孫熊卻凜然而驚——玄啓朝對倉廪極為看重,不僅有專人負責,更對庶民嚴格保密,若只是單純的流民,他們如何能知曉鄰縣糧倉所在?

只可能有縣衙中人告知他們,而各縣規制相類,倉廪所在之處也頗為相似……

“你也想明白了?”賀熙華低聲道。

孫熊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身子抱恙,”賀熙華擡眼看着他笑,“此事怕是不能親自處置了。你既算是本縣的幕僚,自然就該為本縣分憂,此事便由你全權去辦。”

“這不太好吧……”孫熊心下痛罵,面上為難。

往常孫熊受命為賀熙華跑腿時,這些人當面不說,背後總是說什麽越俎代庖、不過是個秀才、名不正言不順這般的酸話,可今日卻是出奇的一致,生怕孫熊推卻自己被抓去頂缸。

“孫秀才少年英才,處置此事再合适不過。”

“正是正是,以孫秀才之才,定能迎刃而解。”

“不愧是賀大人一手調、教出來的,佩服佩服。”

孫熊無奈,只得應下,轉頭看賀熙華,“得大人信重,将如此千鈞重擔交予學生,實在惶恐之至。只是學生并無官身,處置此事确實名不正言不順,難以差遣官兵,不知可否向大人暫借個信物?”

孫熊的本意是借賀熙華的佩劍折扇一類,卻不想賀熙華想都未想,從袖袋裏掏出塊小印遞給他。

接過一看,材料上佳的和田玉面上端端正正地镌刻着“賀熙華氏”四個小字。

孫熊神色莫辯地看他一眼,對他做了個揖,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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