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犧牲精神(上)

刑家寶縱然再自甘堕落,多年以來嬌生慣養的習性,讓他無法忍受自己穿着發酸發臭的衣服,于是徒步走了很遠的路,悄悄地回到別墅裏找了一身衣服來換。

結果卻撞上了杜九,萬般慌亂之下,他想也沒想随手拿起件布料遮住臉面,然後,跑!

于是就發生了剛才那一幕,變成頭上套着褲衩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士。

杜九那腳踢得刑家寶心肝脾肺都快碎了,熟悉的鈍痛之後,是難以形容的滿足感,若真的可以選擇,他寧願就這麽活活被踢死算了,如此就不必面對不堪的重逢。

可惜未能如願,刑家寶對上杜九明亮犀利的眼睛,下意識地縮成一團,捂住了臉。

杜九緘默,足足看了這個畏縮的青年有兩分鐘,随即掉頭離去。

既然刑家寶不想見他,那就當作彼此沒有見到吧。

只是對方看起來很不好的樣子,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無血色,額角皮膚下隐隐現出青色血脈,蒼白的帶了寒意。杜九倒也不是心疼刑家寶,人各有命,他當日既然放手了,那刑家寶活成怎麽樣都與他無關。

再說,他若争氣些,天生富貴命差不到哪兒去,他若不肯争氣,自己又能如何?

刑家寶聽着杜九的腳步聲遠了、輕了、消失了,才從無聲的哽咽裏把自己釋放出來,嚎啕大哭。他掩面躺在冷硬的地板上,盡可能地把身體蜷縮起來,哆嗦成了一片風中枯葉。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般地步,他只是愛杜九。在此之前他從沒這樣深刻的愛過一個人——他承認自己百無一用、性情浮躁,可他沒有壞心,他只是愛杜九。

那麽那麽深的愛着,為什麽會得到個形同陌路的結果?

根據魅夜老板的交代,真理教遠比他們想象中複雜,有着一套成熟的系統,像精密的蜘蛛網般由亞洲分布到全世界。這樣的系統不是三五年能形成的,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操控的,所以刑耀祖感到這是他生平最棘手的一次任務,若連國家安全局也牽涉在內,事情會演變成什麽樣的地步,無法估計。

刑耀祖思考的時候習慣不說話,一個勁的抽煙,坐在他邊上的男人也沒說話,手裏拿着一張相片,眼睛卻不知道在望着什麽地方走神。

刑耀祖把煙灰缸一放,轉過頭去,拿過照片問:“這是誰?”

“算是我的女兒,關于從前的事我确實想不起來,但唯一能觸動我的就是她。”

刑耀祖仔細的把照片看了看,背面有記載着地址和日期,兩年多前,地點是一間幼兒園:“這是你從以前的家裏帶出來的?唔……好像有點奇怪,你女兒背後挨着的,應該是個郵筒。”

奇怪的地方在于,幼兒園裏為何會有兩米高的紅色大郵筒?

“要去實地調查一下嗎?”

杜九淡淡地說:“随便。”

感覺到杜九的心情和興致都不是太好,刑耀祖沒說話,又點了一根煙。

“隔壁的房子好像沒人住,怎麽回事?”過了好一會,杜九問。

“胖媽回鄉下了,那小混蛋在外面玩瘋了吧。”刑耀祖避重就輕地回答。

杜九哦了一聲,垂下眼皮,面無表情。

因為照片背面就記有地址,所以找起來也容易,這間私立幼兒園位于市郊,環境看上去挺不錯。正逢周末,他們以想幫孩子報名的名義,進入了幼兒園裏參觀,老師校長都不在,接待他們的是年老的門衛。

刑耀祖走走看看,在滑梯旁邊發現了照片上的郵筒,于是問:“這個郵筒只是擺設嗎?”

門衛答:“這是我們幼兒園的特色,孩子入學以後,老師會叫家長寫一封信投放進去,等到孩子十六歲時,會有專人把信件寄回去。”

“那信裏一般要寫些什麽?”

“這個是随意的,我猜通常家長們都會寫對孩子的寄望吧,其實也就是一種紀念方式,這個特色已經保持很多年了,當孩子十六歲收到父母寫給自己的信,會是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杜九走過去,把手掌貼在紅色的郵筒上,閉了閉眼睛。

離開幼兒園以後,刑耀祖邊開車邊問:“如何?有想起些什麽東西來嗎?”

杜九搖搖頭:“雖然沒有,不過兩年前,剛好和我入獄的時間接近,也許會有線索。”

“所以你打算找出寄給女兒的那封信?”

“嗯,你可以幫我嗎?”

“樂意效勞。”刑耀祖在他嘴邊偷了一個吻,然後,目不斜視地開車。

經過商議以後,他們決定撬開郵筒拿到那封信,在不驚動警方和真理教的情況下妥善辦了這件事。所以刑耀祖帶上了娃娃臉,三個大男人趁着夜色掩護,提着工具悄悄潛入幼兒園,以偷珠寶的陣仗來對付一個郵筒。

刑耀祖負責望風,杜九負責撬郵筒,娃娃臉則用手電筒照明,三人分工明确。

順利用螺絲批撬開郵筒以後,杜九在雪片般的信件裏逐一查找,約莫半個小時後,就找到了他們要找的信。把其餘的信件塞回去,還原了郵筒以後,娃娃臉鼓起腮幫子學田雞“咕咕”兩聲,刑耀祖便從不遠處的高樹躍下來,和他們一齊撤退。

因為殺雞用牛刀,所以這次做賊的過程很順利,回到車上,杜九就把信掏了出來。

他剛剛找到信的時候,捏在手裏就覺得不對勁了,因為份量比普通的信件重上一些。果然如他所料,信封裏面裝的是文件,杜九把文件分了一半給同在後座的刑耀祖,兩人同時翻看。

杜九手裏的是一份詳細名單,是真理教的成員身份和職位,包括仇良在內。

他粗略掃了下,名單起碼有過千人,轉過臉問:“你手上的是……”

杜九問到一半就頓住了,因為此時刑耀祖的臉色格外陰冷駭人,他緊抿着嘴唇,看着資料的眼神就像冰刀一樣。刑耀祖仔仔細細,一字不漏的把三頁資料給看完了,這時候,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散出了凜凜的寒氣。

“投放病毒,殺死這個世界多餘的人類,然後建立新的秩序,這就是真理教的最終目的。”刑耀祖把文件遞給杜九,讓他妥善收好,然後摸出了短刀,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娃娃臉的脖子上:“你要把車開去哪裏?”

娃娃臉并沒有停車,仿佛料定刑耀祖不會殺他似的:“隊長,你現在才發現,晚了。”

“前段時間開始懷疑你了,上次的行動只有四個人知道,除了我自己每個人都有可能洩密,但只有你接觸過魅夜的老板以後,他第二天就松口了。”

娃娃臉笑了笑:“因為沒有确切證據,所以借機試探我?”

刑耀祖蹙眉,他沒想到這封信就是機密資料,更沒想到資料如此重要,否則不會讓第三個人參與這件事。他把刀刃貼近娃娃臉皮膚,一道血痕立刻乍現:“停車。”

娃娃臉猛地踩下剎車,然後拔掉了車鑰匙,刑耀祖手上的短刀用力一抹,噴射的鮮血染紅了大片擋風玻璃。娃娃臉臨死前,奮力把鑰匙丢出了車窗外,面帶笑容:“來不及了……沒有人可以阻止聖潔的降臨……”

又是一個極端狂熱的教徒,杜九和刑耀祖心底都一緊,像這樣的人,明裏暗裏到底還隐藏着多少個,如此想來,他們手裏的名單重要性不言而喻。

車停在了雜草叢生的荒地裏,杜九推開車門,便聽到了遠處轟轟的引擎聲,有人來了!

因為夜晚光線太暗,沒辦法短時間內找到車鑰匙,他們只能選擇棄車逃跑。刑耀祖把短刀給了杜九,自己則掏出了手槍。荒地四周一片空蕩蕩,沒有可以隐蔽的遮擋物,很快,一道道車頭燈的強光穿透了夜色,四面八方,真的是四面八方都有車輛正開過來。

于是,他們陷入了被圍堵的困境裏。

刑耀祖拿起手機一看,沒信號,這些人車上竟然帶有幹擾器,太他媽專業了!

無處可逃,求救無門,兩人默契十足地背抵着背站直。

“為什麽每次都要把刀塞給我?”杜九問。

“因為你每次都不肯乖乖收下。”刑耀祖擡起槍,借後方的燈光瞄準,射穿了另一輛吉普車的前輪,冷然無波地說:“你是我見過最适合用刀的人,無與倫比。如果這次我能順利回去,就帶你去看我最後的收藏品,如果回不去,答應我,永遠不要打開那道門。”

刑耀祖不打算告訴杜九,當第一次看到他拿刀在鐵籠裏浴血厮殺時,自己可恥的勃起了。

“我答應你——個屁!”

杜九啐了口唾沫,倏地,俯身沖了出去,離地一躍,跳到了車頂上。他跳得幾乎有兩米高,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已接近人類的極限,所以落下時撞擊力巨大,把車窗給震碎了。刑耀祖不用回頭,也知道這家夥要開始大鬧了。他連開兩槍,射穿了擋風玻璃後,失去控制的車撞上了旁邊的車,火花刺眼。

圍堵他們的人也意識到對手強悍,一把車停穩,立刻從車窗裏伸出槍射擊。

杜九從車頂翻身下來,拽住車裏人的頭發,硬是把他拖出了車窗。他的目标很簡單,搶一輛車,然後帶上刑耀祖離開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鬼地方。

杜九向來不玩命,但該不要命的時候毫不猶豫,所以當他把副駕駛座上的人解決掉時,司機手裏的槍頂在他胸口。杜九掄起拳頭,槍響了,不過子彈是從擋風玻璃射進來,直中司機的太陽穴,濺了他一臉血。

他擡腳把被爆頭的司機踹下車去,坐上駕駛座,原本一車五個人,昏了三個死了兩個。

杜九踩下油門,因為用力過大,車身往前飙了好一段路,又猛然地剎住。他切了一聲,看來光靠自己控制車是不行了,得把刑耀祖帶過來。

刑耀祖把最後一顆子彈射出去,扔掉手槍,轉頭往杜九的方向跑,杜九剛好下了車,兩人面對面差點撞上了。沒想到刑耀祖迎面一拳把杜九給打懵了,然後跳上車,狠狠踩下油門。

“快跑!”

杜九只聽見這兩個字,刑耀祖駕駛的車就嗖一下沖前去,先是把油門踩到底,再把剎車踩到底,随即猛打方向盤,一個擺尾重重撞上了對面三架并排的車輛。

金屬撞擊産生的巨響過後,杜九震驚了,他不明白刑耀祖為什麽要這樣做,可是現在所有車輛翻的翻撞的撞。他咬咬牙,狠下心來,不去看那一堆撞變形的廢鐵,轉身沖入幽黑的夜色裏。

他不相信刑耀祖會死,既然如此,只要資料在他手裏,就能把人換回來!

刑耀祖趴在方向盤上,意識一陣一陣的恍惚,滿頭的血糊住了眼睛,重得睜不開。他放松了一直緊按住腹部的手,血争先恐後的湧出來,這顆子彈射得很深,幾乎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中槍後就決定撞壞所有的車,于公于私他都必須這麽做!

一個優秀的軍人,犧牲精神大于冒險精神,并且,刑耀祖不願讓杜九陪自己冒險。

天黑黑,夜深深,刑家寶蹲在草叢裏喂蚊子,而草叢距離他哥家的大門只有十米遠,自從前幾天看到杜九以後,他就再沒離開過這個小區。

反正他也沒地方可去,就這麽一直跟着杜九,遠遠的跟着,能看一眼是一眼。

今晚,他哥和杜九還有個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出去時,他也跟上去了,可惜兩條腿跑不過四個輪子的汽車,沒多久他又垂頭喪氣地回到別墅門口蹲點。刑家寶把這片草叢當成了風水寶地,賴着不走了,因為杜九進出他都能看得到。

刑家寶把家裏的平板電腦和首飾低價賣掉,一天只買兩個飯盒,估計也夠自己撐好一陣了,他知道這麽做很幼稚,可幼稚就幼稚吧,他幼稚了二十多年,無所謂,就是這麽繼續幼稚下去,到死也不想變。

杜九渾身沾滿血氣的往前走,因為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歷險,警惕性比平時高得多。他在門前的臺階上站住了腳,拔刀,殺氣凜然地回過頭去,低喝:“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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