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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展亮真的不明白自己的人生為什麽會搞到這種地步?

「阿亮,你還不去上班?八點半了,你弟和你妹都已經出門了。」李淑君是專職的家庭主婦, 一早就必須起床煮早餐給三個孩子和丈夫吃,然後打掃家裏,到市場買菜回來後,才得空閑一下。

「喔……好。」伍展亮不自在地提起公事包。

「怎麽?你不會又惹了什麽麻煩吧?」知子莫若母,李淑君眼睛一厲,馬上嗅出不對勁的味道,狐疑地看着大兒子。

「哪有!妳別亂想。」正彎腰穿鞋的伍展亮心驚了一下,扶在牆上的手差點滑落。

「最好沒有。」李淑君哼了聲,「快去上班,要年底了,再熬個兩月就有年終獎金領了,別老嫌工作不好,反正我和你爸老了也沒指望你拿錢出來養我們,只要不給我們惹麻煩就好了。」

「媽……我去上班了。」伍展亮心虛地拉開門,準備出門搭電梯。

「阿亮,你今天下班回來,記得買你們公司那邊的紅豆餅回來,你爸喊着想吃,已經說好幾次了,你每次都忘記。」李淑君再三交代這個忘性極大的兒子。

「好啦。」

一出家門,光行至電梯的短短路程,伍展亮就接收到鄰居婆婆媽媽的晨間問候。

「小亮早,要去上班了?」

「吳媽媽早,妳今天氣色真好。」伍展亮露出俊朗的笑容,潔白的牙齒在冬季的晨光中閃爍。

「小亮,你今天下班回來可不可以教我女兒數學,她說你的教法比她們老師教得還好,簡單易懂。她昨天數學小考考了八十六分,進步很多耶! 」

「不是我救得好,是曉涵聰明,她只是不會應用公式而己,要不她很用功,公式都背得很熟。」向來嘴甜的伍展亮很得體地回道。

被帥哥這麽誇獎自家寶貝女兒,吳媽媽高興得不得了,趁機打蛇随棍上, 「曉涵常說她很喜歡你,希望長大後能當你的新娘呢!」吳媽媽看着伍展亮高大帥氣的體魄,簡直就像她的偶像裴帥,太可口了。

「不行,我太老了,等曉涵再大點,就會覺得我是個老頭了。」伍展亮露出歉意的笑容,看起來更惹人憐愛,融化了吳媽媽的心,恨不得自己年輕十八歲,好與小亮一起雙宿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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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的,曉涵她不會介意——」話還沒說完,往前一戶的許太太也一副突然開門偶遇的模樣,身上一襲薄縷長袍,将她豐滿的好身段展露無遺,「小亮,要去上班了?」

「許太太早。」伍展亮目不斜視,可是雙頰浮現的紅暈,讓許太太更是自信地挺起了雪白的嫩胸。

「許太太,現在十二月,穿這樣不冷啊? 」吳媽媽雙手抱胸沒好氣地道。

散發成熟女人風韻的許太太,完全無視隔壁戶讨人厭的鄰居,嗲聲道:「小亮,你來得正好,我家水龍頭怪怪的,好像在漏水,都關不緊,你來幫我看看~~ 」

「這妳應該叫水電工來處理吧?叫小亮做什麽,別先生才剛出差就不安分。」吳媽媽冷言相損。

「妳說誰不安分!我在和小亮說話,幹妳什麽事!」豔麗的許太太惱怒不已。

「吳媽媽、許太太,我先走了,我已經快要遲到了。」享受晨間無數次為他引起的争執,絲毫不覺罪惡的伍展亮按下電梯鍵。

聽小亮快遲到,吳媽媽和許太太立即停止争吵,轉頭露出笑容同聲道:「小亮掰掰。」

伍展亮提着公文包維持一貫筆挺的外表,行至居住大樓兩條街外的捷運站,為謹慎起見,他再多走了幾條銜,避開會被鄰居看到的可能,找了間麥當勞随便點了杯可樂坐下來。

伍展亮無力地放下公文包,一早維持的笑容終于垮下。

……他如何能說,從昨天起,他已經被公司開除了。

原因很簡單,他已經三個月沒繳卡債,銀行不斷打電話到公司催讨,鬧得公司人盡皆知,昨天他不小心犯了一個小錯,就被公司借口開除了。

伍展亮從公文包裏拿出計算器和一疊賬單,越按越心驚。

每個月還最低應繳額,他從沒去統計詳細數字,如今這一算,加一加居然将近有七十三萬之多。

現在他也無法使用信貸,這七十三萬的債務中,有一部分是使用信貸再循環出的利息,萬一被家裏的人知道……以他媽媽的個性,很有可能會将他逐出家門,一輩子斷絕關系,絕不可能幫他還的。

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不良記錄,之前的三十二萬是還在世的奶奶替他還清的。可是現在奶奶她老人家已經仙逝了……

怎麽辦?

伍展亮憂心如焚,一想到可能的恐怖後果,他硬着頭皮試圖從手機通訊錄中找尋可能借錢的人選。

但……一個也沒有。

很慘,他的生活圈裏并無認識有錢人。

滿滿的通訊簿,百分之九十多是獵豔名單,其他都是年紀相仿的朋友,有的出社會到現在,不是在還學貸,要不就是背車貸或房貨。

人生處處都在貸。

忽然他的手機響了,伍展亮心驚地看着陌生的來電顯示,想不接,又怕銀行打電話到家裏去。

「……喂?」伍展亮遲疑地接起手機,随即松了一口氣,不是銀行打來的。

「伍展亮,晚上的同學會別忘了。」

「同學會?」伍展亮記起來了,上個月有寄來高中同學會的明信片,主辦人是當初班上的風紀股長蔣允文,收到幾天後,他有接到詢問電話,确認是否參加,他信口答應了。

「我就知道你會忘記,所以特地打電話一一通知大家,別忘了,今晚七點在XX飯店,我人數都算好了,你一定要來。」

伍展亮心想:以自己現在的狀況,會去才有鬼。

「我再看看,年底了,最近公司也比較忙,我不确定喬不喬得出時間。」

「對了,班長昨天有打電話給我,說會過來參加,大家都很意外,但是也很期待。」

「他不是高中畢業後就直接出國讀書了?我還以為他會一直留在國外。」伍展亮腦海自動浮現起一個讨厭的嘴臉。

讀書時期的恩怨,有的會随着記憶流逝,回想起來別有一番趣味,出社會再見面,甚至會興起不吵不相識的革命情感,但有的則是天敵,怎麽都看不對盤。

「聽說在半年前拿到碩士學位回國了,現在在家族企業出任副總經理。」

是啊,那讨人厭的家夥高中當班長,又是優等生,媽媽是學校的老師,爸爸是開公司的,爺爺是臺北的地王,現在喝洋墨水回國當個副總經理有什麽了不起?伍展亮很酸地在心中腹诽。

「那恭喜他了。」只是伍展亮的口氣怎麽聽也不像在恭喜。

別說以他現在的狀況,光想到要看到那讨厭鬼,就打消他去同學會的念頭。

「嗯……咳,伍展亮,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蔣允文支支吾吾。

「風紀,你怎麽了?高中時抓我們違規、遲到這麽威風,幾年沒見,說話越來越小聲了。」憶起高中時,蔣允文嚴詞訓斥班上同學的模樣,伍展亮不禁開口取笑。

蔣允文會被選為風紀股長不是沒道理,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扣子都扣到制服最上面一顆,一板一眼的模樣當風紀再适合不過了,不像某人是靠家裏的庇蔭,沒經過班上同學的表決,徑自被老師指派為班長。

「班長要我轉告你說:伍展亮一定不會來。畢竟以前他樣樣比不上我,現在大概也沒敢到同學會露臉。」這樣說實在不符合自己平常為人厚道的作風,可是在某人的利誘威脅下,為了自身的前途,他不得不打這通電話。

畢竟能到長盛集團工作,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光今年媒體報導所說的租下小巨蛋,耗資四億的尾牙宴,員工十個月的年終……蔣允文多想立即通知交往多年的女友,找個時間去婚紗店挑禮服,他們可以準備結婚了。

但現下無論如何,好說歹說,他一定要完成将伍展亮拐到同學會的任務。

「我挪挪時間,看能不能過去。」伍展亮氣得額際直冒青筋,立即改變說法,心中已經暗下決心非參加今晚的同學會不可。

可惡!那卑鄙小人居然暗中這樣說我!

他除了沒有錢外,人儀表堂堂,身材更不在話下,他倒要見識看看十年後的卞泱韋變得啥模樣?

※※※※※※

十年的歲月很殘忍。

當年纖細的班花已圓了一圈,瓜子臉成了蘋果臉,但臉上卻洋溢着為人母的幸福光采。

有的胖變瘦,瘦變胖,有的女同學變得時髦會化妝,同學會的主辦人蔣允文很幽默地将畢業紀念冊放在入口處的桌上,供大家翻閱回憶當年的拙相。

「妳變好多!」大家彼此對照,頻頻驚呼,對紀念冊上學生照的呆瓜模樣感到既丢臉又好笑。

「結婚了沒?」

「有交往的對象嗎?」

「你現在在哪邊工作? 」

伍展亮提着公事包走進三樓的宴會廳,今晚的聚會是采取自助式,來參加的人還真不少,過了十年,他叫得出來的同學名字已經不多,面孔依稀還認得幾個。

「是伍展亮!他一點都沒變,還比以前更帥了!」

雖不是很情願參加同學會,但十年後仍能讓女同學驚呼的,伍展亮男性自尊感到極大的滿足。

「看那身材,腰是腰,腿是腿,哪像我男朋友,當兵退伍回來後,腰圍就大了一圈,以前的褲子都不能穿了。」幾位女同學竊竊私語着。

「伍展亮,你來了! 」蔣允文走向前歡迎嘉賓,心中的大石終于落下,太好了!很快他就能結婚脫離單身了,他高興得幾乎想抱住伍展亮。

有這麽關心嗎?伍展亮覺得疑惑,他和風紀股長交情有好到這種程度,他怎麽不知道?

「你剛下班?」蔣允文留意到這位十年不見的同學手上提的公事包。

「……嗯,最近公司比較忙,來不及回家再過來。」事實是他在麥當勞坐到傍晚,才搭捷運過來的。

「好樣的,看來你混得也挺不錯,提LV喔!」蔣允文親熱地拍着這位救星的肩膀。

「還過得去。」伍展亮強撐起面子。

是說伍展亮外表高大帥氣,雖說LV包泛濫,到處街頭可見,但他手上提的公文包确實是十二期無息分期的正港貨。

伍展亮也忘了當初為什麽會沖動買下這公事包,現下的人好像個個手上都提着名牌包,大街小巷望去,不是LV要不就是GUCCI,沒有好像怪怪的。有一天他逛網頁,看到十二期無息分期,想說一個月付個幾千元應該也還好,就順手買下了。

向來寵他的奶奶知道他買了這公文包,并沒有責罵他,還私底下拿錢幫他墊,也誇獎這公事包他提起來很好看。

他好想奶奶啊……要是奶奶還活着那該多好。

這時入口處忽然傳來騷動,伍展亮轉頭望去。

「是班長!」

「班長!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大夥兒歡呼着湧過去。

是『變态』來了。伍展亮翻了翻白眼,從腦海的記憶再翻出那久未想起的綽號。

高中時代,若說有讓他記憶最深刻也最讨厭的人,那就是班長──卞泱韋。

當時高中一年級的伍展亮因為父親工作調職,于是轉學來到臺北的學校念書。

因為卞的姓氏極為少見,伍展亮想說有邊讀邊,無邊念中間,還鬧出笑話念成『卡』。

身為班長的卞泱韋不僅經常私下恥笑他臺灣國語,甚至搶走他心儀的女同學,幾番向老師打小報告,還通知教官去網咖埋伏,害他被記過。

事情爆發後,他回家被老媽拿着藤條追打,要不是奶奶出來護他,他早被老媽打死了。

原以為寒暑假能不用看到卞泱韋的嘴臉,偏偏那小人還讨好老師,提議暑假自願到校輔導成績三科不及格的同學──而他剛好就是三科沒過的其中一個。

直到高中畢業為止,卞泱韋讨人厭的身影無所不在。

不過伍展亮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能考上象樣的大學,都是拜某人所賜。

十年後的卞泱韋不僅沒有變醜變肥,反而看起來更加斯文,臉上的肌膚比女人還白淨細致,鼻梁上的細銀框眼鏡憑添幾分和煦的書卷氣。但那都是外表給人的假象,只有伍展亮知道,那形象人人稱好的優等生有多陰險狡詐。

不過沒關系,現在大家都是大人了,自認有大量的伍展亮這樣告訴自己。

「班長,好久不見。」

「你是……?」豈知卞泱韋看着他一臉疑惑,似乎完全不記得他是誰。

「泱韋,他是伍展亮啊──」蔣允文趕緊向前打圓場提醒。不會他搞了半天的同學會,花錢的主子卻認不得想找的人?

「喔,我記起來了。」在旁人的提醒下,卞泱韋才好似勾起記憶。

伍展亮的理智再度受到考驗,這混賬……說他樣樣比不上他,不敢來露臉,但骨子裏根本就忘了他!

就在伍展亮氣悶地正想轉身離去時,卞泱韋卻朝他走來,主動握住他的手,只是那手卻冰涼得緊,無端讓伍展亮打了個冷顫。

「展亮,好久不見。開玩笑的,我怎麽會忘記你,高中時期我對你懷念最多,雖然我們那時常吵架,可是出社會後,更覺得那是段難得的回憶,很真實。」卞泱韋呈現大家風範,伍展亮只得努力撐起笑臉,滿肚子的苦說不出,那捏住他的手如鐵鉗般箍住他的五指,痛得他抽氣連連。

可是為了面子,怎麽樣都不能喊痛認輸,他用繳了三年健身房費用鍛煉的力氣還手相握。

養眼啊!

兩位類型回然不同的帥哥站在一起,一個斯文,一個陽光帥氣,讓來參加同學會的女同學大感不虛此行。

「班長,來一杯。」這時有人殷勤地幫卞泱韋端來雞尾酒,無形解了伍展亮的圍。

兩人相握的手分開,伍展亮只覺五指泛疼,觑眼反觀那變态的手,也一樣又紅又腫,為此他快意不少,至少有讨回本些,趁着卞泱韋被班上其他同學圍住時,他提着公事包跑到外頭的化妝室尿遁。

有些人經過十年,惡劣的本性還是不會變,顯然卞泱韋就是其中之一。對此,伍展亮很輕易地做下判斷。

将公事包放在洗手臺邊,伍展亮擠出洗手液,手掌搓出泡沫,想洗去那不快的感覺,水聲嘩啦啦,掩蓋住推門而入的聲音。

專心洗手的伍展亮并沒有發現,心中直想着自己真笨,卞泱韋十年後變怎樣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現在他該煩惱的是卡債要怎麽解決,而不是被話一激,就跑來參加這沒營養的同學會,等一下随便找個借口離開好了。

「這樣很不環保喔,任水一直流,應該在搓泡沫之前,先關掉水龍頭才對。」

伍展亮心一驚,洗手臺前偌大的鏡面映出了某人的身影,過于白淨的面孔在化妝室的燈光下,看起來竟有點恐怖陰森。

「你想吓死人!忽然不出聲站在我背後!」伍展亮慌忙地側開身體。

「抱歉。」可是某人的表情怎麽看也不像有任何歉意的感覺。

洗完手後,伍展亮刻意走離某個讨厭鬼有好幾步遠的尿鬥前站定,拉下拉鏈。

「應該是先上廁所再洗手吧?」

「你不會無聊到跟我進廁所只為了指正我該什麽時候洗手吧?從國外回來的人都這麽閑嗎? 」伍展亮告訴自己別理會他,上完廁所就走人。

可能今天在麥當勞喝太多飲料,這一尿,嘩啦啦的水聲不止,而眼角餘光望去某人的雙腳也停在原位不動,看來是沒離去的打算。

一瞬間,廁所變得安靜,更突顯尴尬的洩洪聲。

忽然,卞泱韋說話了。

「跟我握手有這麽讓人讨厭?還得到化妝室洗手?」

伍展亮告訴自己別受激,心中拚命默念:別理那變态、把他當空氣……空氣。

膀胱的壓力慢慢舒緩,快好了,他低頭看着澄黃的尿液洩出的弧度變小,慢慢地成滴狀,他用手指扶着性器,甩了甩上頭殘存的尿液,正準備拉上拉鏈峙,紙類翻閱的細碎聲傳人耳內。

他疑惑地搜尋聲音來源,側頭轉去,赫然發現卞泱韋竟打開了自己放在洗手臺邊的公文包,正搜看裏面的東西。

「你在幹什麽!你怎麽可以亂動別人的公事包!」

「粉紅色的,還真不賴。」卞泱韋側頭淡瞄,對伍展亮大方分享的春光下了評論。低頭繼續看着從他人公文包抽出的疊疊賬單,對私自翻閱他人物品的行為絲毫沒有感到不好意思。

「你這個變态!」伍展亮氣急敗壞,疾走向前想搶回賬單,手一邊則想拉起拉鏈,好死不死地,拉鏈卻夾住性器上的嫩皮。抑下強烈的痛楚,伍展亮庝得一時之間半句都說不出來,彎腰頻頻直喘氣。

「一定很痛吧!」卞泱韋同情地說,身為男人,他可以感同身受。

「變态,還我……!」伍展亮咬牙狼狽地用手捂住發痛的性器,啪地搶回自己的信用卡賬單。

「變态。好懷念的綽號,這才像你,也只有你敢這樣叫我。你剛剛叫我班長,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卞泱韋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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