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燕生的還擊
三月初十,忙活了五天之後,假駱時帶來的酒終于全數入庫,這讓燕秋爾十分不滿。
明明就是個冒名頂替來找茬的,卻還浪費了他們這麽多的人力和時間,若不是還有事情沒弄清楚,燕秋爾定要把那些摻了東西的酒都倒進洛河裏去,然後将那個假駱時一并踹下去。
看着地窖沉重的大門緩緩閉合又上了鎖之後,燕生微微低頭,看着笑容溫和似人畜無害的駱時道:“辛苦駱家主,今日燕某做東,不知駱家主可否賞光?”
就是因為這個假駱時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這幾日秋爾對這假駱時都是能避則避,有駱時在的地方,秋爾定不會跟随,以至于在如此忙碌的日子裏,他與秋爾相處的時間又少了幾分。更不用說他尚且不知這酒裏的毒會讓秋爾承受何種痛苦,縱使這幾日秋爾沒有任何痛苦的表現,也不代表這份痛苦是不存在的或者不會有的。這筆賬,他們可不能不算!
燕生的為人冷淡是在天岚國裏出了名的,又因着地位頗高,尋常的酒會根本就請不到他,更不要肖想他會主動邀請別人,故而燕生這個意料之外的邀請一出口,駱時先是一愣,仰頭詫異地看着燕生,見燕生當真有請他一聚的意思,駱時心念急轉,可卻無從猜測燕生的心思。
不敢随便拒絕燕家家主的邀請,駱時展顏一笑,故作驚喜地答道:“時何其有幸,竟能得燕家主相邀,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拒絕?”
“請。”燕生也不多言,轉身就在前邊引路。
駱時微微擡手,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那名随從就推動輪椅,跟上燕生的腳步。
心知燕生是個惜字如金的人,若想知道什麽,便只能主動開口,于是随着燕生走出一段之後,駱時便尋了個機會開口道:“時記得往屆的商聯會都是在山清水秀風景獨特之地召開,今年怎的就只是在洛陽?”
往屆的商聯會大多選在有景可賞之地,而那樣的地方多半距離常安城較遠,山高皇帝遠的,他們也可肆意暢談,可誰都沒有想到今年三大商家竟将商聯會的召開地點選在了洛陽城,近守都城,可是別有用意?
燕生轉頭看了駱時一眼,言簡意赅道:“近。”
近?離哪兒近?燕生答得爽快,駱時卻是聽得迷糊,思忖一番,仍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只能繼續問道:“燕家主的意思是說這裏距離常安城近?”
“是。”
駱時心中一驚,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道:“可是朝廷要插手幹預商聯會了?”
燕生又睨了駱時一眼,不冷不熱道:“駱家主多慮了。”
選在離常安城近的地方,是因為那兩個老頭都上了歲數,從各自的本家去到常安就已是不易,若再要在短期內離開常安跋山涉水,怕是身體吃不消,可這商聯會的召開地點又不能選在常安,真去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們這會也不用開了,于是衡量幾番,他們這才将最終的地點定在了洛陽。
而聽了燕生的回答,駱時的心中突然升起了幾分惱意。燕生句句都回答得簡潔且模糊,這是在敷衍他?就算他燕生當真如傳言那般冷淡寡言,也不該是這般簡略地為他人解惑吧?
可燕生确實是冤枉的。寡言并非是能夠為無禮行徑開脫的借口,燕生也将寡言與無禮分得很清楚,故而對于他人提問,燕生向來都是認真作答,哪怕此時對駱時心存不滿,駱時的問題他也都是認真回答了。難道一個字的回答不是回答嗎?字多字少又有何妨?他難道沒有清楚地為其答疑解惑嗎?
燕生領着駱時去了燕家在洛陽城南市的一家酒肆,進門便直奔自己的專用包廂,緊随其後的唐碩停下腳步,當着駱時的面兒迅速與酒肆掌櫃交代了所需酒菜,而後便兩步追上衍生與駱時,一道往包廂去。
進入包廂,各就各位之後,駱時才壓下心中的惱意,笑着開口道:“時瞧着這酒肆的牌匾一角刻着燕字,莫非這裏是燕家開的酒肆?”
“正是。”燕生的回答依舊簡潔。
酒菜未上,唐碩便先備了茶,依次奉上。
之前沒聽燕秋爾說時,燕生還不覺得駱時主仆靜候唐碩奉茶這一舉動有何不妥,然而燕秋爾說過之後,燕生再仔細觀察駱時主仆的神情,便看出幾分不妥。
燕生曾與許多人這樣相對而坐,身邊有仆婢伺候,可與其他人相較起來,此刻坐在他面前的這對主仆的神色過于平和,不緊張,不慌張,也不惶恐,不戒備,不防備,更不心憂,而燕生模糊地記得前次與駱家家主對坐之時,對方可是有幾分拘謹的,倒是跟随在駱家主身邊的那位南郎君更自在些。
駱時不知自己正被人觀察着,猶自笑道:“燕家主這是有做酒商的打算?”
“沒有。”燕生果斷否定道,“商隊偶爾會從各地作坊裏購回酒水,尋不到買家,便只能自己轉賣。”
開一家酒肆原來是這樣容易的事情嗎?駱時的表情有瞬間的僵硬,而後才恢複自然。
酒菜上桌,駱時自然是先舉杯輕呷一口,品味一番後道:“燕家主偏愛北方烈酒?”
“還好。”燕生冷淡地答道。
對于酒他其實并沒有什麽偏好,與人小酌時也不會輕飲烈酒,只是今日他卻需要這烈酒的酒氣和辛辣來掩蓋其他的味道。
見駱時只是小酌一口便放下了酒杯,燕生心有不滿,便執起酒杯,向駱時一敬,道:“今次得駱家相助,燕某感激不盡,先幹為敬。”說罷,便豪爽地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駱時見狀,也笑着舉杯,飲盡之後笑道:“燕家主客氣了,得燕家主青睐是時之幸,倒是時沾了燕家主的光,待到商聯會結束之後,駱家不知要接到多少生意呢,時也敬燕家主一杯,謝燕家主提攜之恩。”
“客氣了。”燕生随着駱時再飲一杯,心中暗笑。
唐碩看着那一杯接着一杯地進入駱時腹中的酒水,心疼不已。
為了替五郎君報仇,主君也真是舍得,給假駱時灌下的毒可是肖娘的藏品,難得的慢性毒藥,專用來折磨人的,縱使肖娘愛好此道藏品豐富,這種毒也是只有一瓶,就這麽沒了。
燕生在這邊酒肆裏不亦樂乎地給駱時灌酒以牙還牙,那邊的燕秋爾卻在洛陽花月閣裏百無聊賴地看賬本。別的事情可以交給燕新堂與岚風去做,可這賬本還是要他親自來看,只有親自看過,燕秋爾才能知道這家店的盈虧狀況,之後才能拟定發展計劃。
原本以為自己兜裏的錢還挺多,哪怕花月閣入不敷出,只要有販賣消息所得即可,可如今搬出了燕府,一下子多了那麽些人要養,這日子還是要過得精打細算些,這兩家花月閣自然還是要盈利得好。
燕新堂坐在燕秋爾的身邊,陪着燕秋爾看賬本。
“三哥無需在這裏陪我,今日我在,三哥可以出去打探些消息。”見燕新堂無聊到開始清點茶杯裏的茶葉有幾片,燕秋爾搖頭失笑。
燕秋爾将茶杯推開,朗聲笑道:“要打探誰家棄過嬰孩丢過私生子這類的事情,還是在這青樓裏方便,去了外邊興許沒人與你說,可在這裏,兩杯酒下肚,便什麽都能說了。”
燕秋爾放下一本賬本,換上另一本,問燕新堂道:“那三哥可打探出些什麽?”
燕新堂冷笑一聲,道:“凡是富貴人家,這樣的醜聞簡直不勝枚舉。”
燕秋爾蹙眉。這話說得也是,豪門大宅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這樣的黑心事兒。可若是如此,燕新堂要如何才能找到他的親生父母?單是走遍大江南北地四處打探詢問也不是辦法啊。這可如何是好?
見燕秋爾蹙眉,燕新堂笑了笑,道:“秋爾不必心憂,總會有辦法的,就算最後找不到也無妨,至少我努力找過,便也就此生無憾了。”
看着燕新堂有些悲傷的笑容,燕秋爾越發想要為他做些什麽了。
“咚咚”兩聲敲門聲響起,緊接着便是岚風的聲音。
“主君,岚風備了茶點。”
聽到這話,燕秋爾立刻丢開手上的賬本,愉快地揚聲對門外的岚風道:“進來吧。”
得到允許,岚風才推開了房門,帶着洛陽花月閣原本的鸨母進了門,行至燕秋爾的書案前,先整理好書案,而後将那鸨母食盒中的茶點依次取出。
燕秋爾只瞄了一眼那些茶點,便轉頭與燕新堂說道:“三哥也不必如此,西苑兄弟姐妹們的事情,我會讓花月閣留意着,如有必要,鬧些大動靜引人注意也未嘗不可,總之你們想找的,我都會幫你們找到。”
“秋爾也別只顧着我們,雖然你先前你說你不在意,可我總覺得這親生父母還是要找。”燕秋爾語重心長地勸道。
燕新堂的話說完之後,房間裏便只有岚風擺弄碗盤的聲音,隔了好久都沒聽到燕秋爾的回答。燕新堂疑惑地看向燕秋爾,卻見燕秋爾頭微垂,看不清臉色。
燕新堂以為燕秋爾是在思考,便說道:“不過人各有志,我只是給秋爾一個建議,莫要等到日後留有遺憾。”
燕新堂等了一會兒,卻還是沒有等到回複。這可不像燕秋爾的性格。
“秋爾?”燕新堂疑惑地輕喚一聲。
岚風也覺得燕秋爾這麽長時間都沒回複燕新堂的話是有些不對勁兒,也疑惑地看向燕秋爾,也是瞧見燕秋爾微微垂着頭,一動不動的樣子。
岚風的心裏一咯噔,趕忙伏下身子轉頭去看燕秋爾的表情,這一看便吓了一跳,趕忙伸手在燕秋爾的肩膀上狠拍了一下,大聲喝道:“主君!”
燕秋爾的身體一顫,猛然擡頭,同時用衣袖掩住口鼻,蹙眉怒喝道:“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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