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更

從粥店出來已是黃昏了。

落日把天染了一片紅,街兩邊的棕榈樹擋了部分餘輝。

這是宜市最繁華的一處地段,行人車輛川流不息,匆匆而過。

兩人并排走着,腳步卻都很慢。

快到車站,寧栀沒有過去等車,而是走進旁邊的一家水果店。

“陳也哥哥,我去買點水果呀,你在門口等等我。”她回過頭,對陳也道。

陳也站門口,等了沒一會兒,她出來,手裏拎着一袋梨子。

她把那袋梨子給他拎,接着拉開書包拉鏈,拿出一個練習本。

又從筆袋拿出一支筆。

只是周圍沒有可以坐下來寫字的地方,她看了一圈,最後道:“陳也哥哥,你轉過去一下呀。”

陳也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不妨礙他照做。

等他轉過身,寧栀就把本子貼在他後背,拿筆在上面寫起字來。

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

她一會兒就寫完:“好啦,你可以轉過來了。”

陳也看着她從本子上撕下那張紙,輕輕折疊好,然後放進裝着梨子的塑料袋裏。

最後彎起眼眸,笑着說:“上面我寫了冰糖雪梨的做法,很簡單的,你回家之後記得弄一下,這個對嗓子發炎很有效。”

陳也一愣,沒想到這些梨子是給他買的,還細心地把冰糖雪梨的做法寫了下來給他。

只因為他随口扯的那個謊。

“謝謝。”他望着她,低沉的嗓音透出笑意。

“不客氣呀。”寧栀打開書包,把本子重新放進去。

一擡頭,正好看見回家的那輛公交行駛過來。

“啊車來了,今天還好早,陳也哥哥你不用送我啦,再見。”

陳也看着小姑娘噔噔噔跑上車,兜裏的手機這時響起。

他接起,電話那頭傳來薛斌咋咋呼呼的聲音。

“喂也哥,你和栀栀妹妹吃完了嗎?我和付凱他們現在在商城三樓的游戲城,你把栀栀妹妹也帶來玩呗。”

陳也的好心情消失殆盡,下午在臺球廳聽到他那麽叫就很不爽了。

只是礙着小姑娘在,也不好發作,但現在不用了。

“什麽栀栀妹妹,你和人家熟嗎就這麽叫,才見過幾次面啊你們?別一看個好看小姑娘就亂認妹妹,你問過人家,人家願意被你占便宜了嗎?”

薛斌:?

薛斌被這一通吼得有點懵。

就單單純純地叫個名字,怎麽還扯上占便宜了呢?

“不是,也哥,”薛斌簡直想哐哐擊鼓鳴冤了,“我就想着咱倆是哥們,她又是你妹妹,我這麽喊着顯得我熱情友好啊。”

“那也哥,你說我不這麽叫,叫啥啊?直接叫名字會顯得我特別生疏特別冷漠啊!”

叫名字陳也都覺得太親近了。

薛斌握着手機,還在兀自困惑着,就聽陳也一本正經的回答。

“叫寧栀同學。”

薛斌:……啥玩意?

薛斌手一抖,手機差點摔下去。

這他媽是什麽老掉牙的稱呼?

也哥你其實是從上世紀八十年代穿越過來的吧?!

湊巧的是,陳也生日那天,寧栀的學校正好組織秋季運動會。

星期一升旗儀式一結束,主任劉廣榮就向同學們宣布了這一激動人心的消息。

“這學期的運動會定在周五,大家記得積極踴躍地報名參加哈,最好是每個人都有項目,都參與進來。”

教室裏立刻響起一片歡呼,幾個平時就跳的男生喲嚯一聲,還吹了個口哨。

劉廣榮拍了拍講臺,示意自己還有話沒說完。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運動會的名次和期末班級的評優評先都挂着勾。就有的同學吧,平時學習不好好搞,運動會上就多出點力,總不能學習和運動兩手都抓瞎吧。”

班上不少同學都哈哈笑起來。

劉廣榮指着笑得最歡的那個男生,故意瞪眼:“王健,你還有臉笑,說的就是你。這回運動會的男子一千米,要是不拿個好名次,下個星期的數學課你就站着上。”

王建嬉皮笑臉道:“老高,要是我這次運動會拿了個第一,下回考試我數學不及格,你就別給我媽打電話了行不?”

班上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想都別想。行了,也不跟你們在這兒胡扯了,年級主任還找我有事呢。”

說完,班主任拎起水果罐頭改裝的茶杯。

走到半路,突然又殺了個回馬槍,強調道:“你們快報名,今天放學前名單什麽的都要确定下來。”

于是這一上午的,體育委員就拿着報名表開始了挨個動員。

第二節 課的大課間,寧栀陪姚青青去樓底下的小賣部買零食去了。

兩人哼哧哼哧爬上六樓,才到門口,還沒進教室,就被體育委員堵着了。

姚青青當即一臉喪,一口氣嘆得無比沉重:“我都拉着栀栀逃到了小賣部,怎麽還沒躲過你的魔爪啊?”

體委陳嘉嘿嘿一笑,露出“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的得意表情,報名表往兩人面前一送:“老高發話了,每個人都要報。你們選吧,報什麽?”

姚青青又是一陣長籲短嘆,寧栀低頭,和她一起看上面空着什麽項目。

比較輕松的只剩下立定跳遠了,可惜只剩下一個名額了。

“青青你報跳遠吧,”寧栀目光在報名表上又看了一圈,手指着另一個道:“我就報八百米好了。”

姚青青明白寧栀是想把輕松的留給她,十分有義氣地搖頭:“不行不行!跑一圈八百下來要累死人呀。”

“沒關系。”寧栀對她笑笑,嗓音糯糯軟軟的。

走廊的陽光照進來,她皮膚瓷白,彎起的杏眼裏也像盛着光。

陳嘉是個正義的體委。但同時,也是個顏控。

猶豫了下,他說:“要不寧栀你在入場的時候幫忙舉班牌吧,也算是參與了。”

姚青青立即道:“這個好,輕松,栀栀你就舉班牌好啦。”

寧栀點頭,沖着陳嘉感激一笑:“謝謝。”

陳嘉臉刷的一下紅了:“不、不客氣。”

本來事情就這麽定了。

但下午第二節 課下了,寧栀坐在課桌前抄寫英語單詞,沈欣宜突然跑過來找她。

“寧栀,我和你商量件事。”沈欣宜說。

寧栀放下筆,擡頭看向她。

沈欣宜長得不錯,家境優渥,平時多少有些傲,和寧栀關系也說不上好。

高二文理科分班之後,班上男生拉了個小群,讨論班花是誰。

多數都投的是寧栀,只有兩三個選了她,後來沈欣宜知道了這事兒,心中對寧栀就存着些芥蒂。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寧栀露出個笑臉。

“是這樣的,我上午有點感冒,請假沒來,不知道運動會報名的事,結果現在只剩下八百米了。”

“可是我從小心髒不太好,跑不了這個,聽說你是負責舉班牌的,我就想和你換一換。”

寧栀聞言便答應了:“行,我們去和體委說一聲吧。”

沈欣宜沒料到她居然這麽容易就答應了,還以為要多費一番口舌呢。

她不太自在地道謝:“那……謝謝你了。”

“小事而已。”寧栀站起來,和她一起向陳嘉的座位走過去。

姚青青上完廁所回來,得知舉班牌的人換了的消息,她當即不樂意了。

“哎!栀栀你怎麽這麽好說話呀,她找你換你就換?”

“她說她心髒不好,跑不了八百米。”寧栀解釋道。

“騙人!”姚青青切了聲:“高一她啦啦隊的,我親眼看着她舉着手花,又蹦又跳半個小時不帶喘的。”

“栀栀你知道她為什麽這麽想和你換嗎?”

寧栀想了想道:“因為不想跑八百米?”

“才沒那麽簡單呢!”姚青青貼着耳朵給她講:“我聽說了,六班負責舉牌的是陸星闊!到時候入場,咱們班和六班站一塊,學校會有合影,沈欣宜肯定是想和陸星闊一起出現在照片裏。”

她說得信誓旦旦,寧栀聽得有一點懵。

出現在一張照片裏,能怎麽樣?這有什麽好争的?

姚青青見她這麽淡定,搖着寧栀肩膀激動道:“栀栀你清醒點!那可真是陸星闊啊!”

寧栀被她晃得頭暈眼花。

陸星闊她知道的,上個月轉到他們學校的,一進來就考了個第一。

聽說家裏是開公司的,有次下課,她聽見班上男生議論他腳上那雙鞋是什麽限量的牌子。

可是這些和她也沒關系啊。

姚青青見她還是不為所動,循循善誘:“你也看見了,今天的升旗儀式陸星闊發的言,他長得超級帥對不對?”

寧栀回想了一下。

早上的升旗儀式上,這個男生一身規規整整的校服,氣質很幹淨,長得嘛,确實也是帥的。

她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

姚青青繼續:“你看哈,他長得帥,成績好,家裏有錢,這三點加一塊兒,那不妥妥的校園偶像劇裏男主角标配嗎?!”

“看着這麽優質的男生,栀栀你就沒有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嗎?”

寧栀認真想了想,确實很優質,可她确實也沒有什麽感覺。

于是實事求地又搖了搖頭。

上課鈴這時響了,歷史老師一秒不耽擱地抱着教案走進來。

“上課了上課了!快把書拿出來。給你們五分鐘準備,等會兒我抽人背儒學思想的發展。”

班上一片哀嚎聲,姚青青忙不疊跑回自己座位上。

寧栀從桌洞裏拿出歷史課本。

她看着書上密密麻麻的字,心裏想着剛才姚青青的話,腦海裏卻浮現出陳也哥哥打臺球時的模樣。

幾分昏暗的光打在少年臉上,襯出他鋒利冷硬的下颚和高挺的鼻骨。

睫毛長而密,瞳仁黑不見底,冷沉沉的一副長相。

那時她坐在沙發上,看着他,心跳确實跳快了幾分。

星期五開運動會。

早上到教室之後,寧栀和姚青青一起扛着椅子下樓梯。

她背了個書包,裏面就一瓶水,幾本周末要寫的練習作業,還有就是準備送出去的錢包。

寧栀打算下午找班主任請個假,然後就去陳也的學校找他。

反正她的項目上午就結束了。

但沒想到的是,打算想下午請假出去浪的同學太多了,直接把班主任惹毛了。

“不想開運動會就回班上自習,想借機出去上網打游戲,門都沒有!你數數,現在離期中考試還有幾天了!”

班主任吼完一個男生,又看向才站這兒,還沒來得及開口的寧栀,和藹道:“你找老師什麽事啊?”

“……”

寧栀後退幾步,心虛地搖頭:“老師,我沒事。”

回到班級那片區域,她把蔣青青拉到一個人少的角落,小聲問:“青青,我下午想出去一趟。你以前裝病請假,是怎麽弄的呀?”

姚青青聞言,從小挎包裏拿出一支bb霜,擠了點在指尖,熟練地抹在寧栀唇上。

她向寧栀傳授自己的獨家秘笈:“說謊最關鍵的是心态穩,你一定不能慌。說話聲音也要小,裝出虛弱無力多說一句話就可能暈倒的樣子。”

寧栀忐忑地點了點頭,一邊在心裏給自己鼓着勁,一邊忐忑地朝教職工休息區走。

結果卻意外的順利。

才走過去,班主任看見她蒼白的唇,就關心地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寧栀頭不好意思地垂着頭,小聲應了:“是。”

又小着聲請求:“老師,我能不能回去休息呀?”

她一直學習刻苦,性格又乖巧安靜,劉廣榮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趕緊回去吧。”他寫了張假條給她,叮囑道:“快回家好好休息啊。”

寧栀內心羞愧極了,都不敢去看他,說了聲謝謝老師就轉頭走。

門外大叔看了眼她給的假條,二話不多說,利落地開門放行。

寧栀坐公交車,去了幾站路之外的職高。

職高雖然放學早,但現在才下午三點,校門都是關着的。她找了一家奶茶店先坐下。

這裏正對着學校大門,要是放學了,她就能第一時間進去找陳也。

寧栀坐在高腳椅上,把書包裏的地理練習冊拿出來,又從筆袋裏抽出一支筆,低頭開始寫作業。

寫了還沒幾題,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她回頭,看到是薛斌,有些意外。

薛斌更意外,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她,一句“栀栀妹妹你怎麽來了啊”就要脫口而出。

但上次電話裏陳也的一番吼還在耳邊回響。

理智讓他剎住了車。

最後說出的話變得格外正兒八經,老氣橫秋:“寧栀同學,你怎麽過來了?”

寧栀:?

這個稱呼,一下讓她想到了學校領導或者教導主任通報批評或者表揚時,會喊“某某同學”。

薛斌被小姑娘“你和我是同齡人嗎”的茫然表情看着,內心又開始哐哐擊鼓鳴冤了。

他也不想自己表現得這麽老土啊QAQ

都怪也哥該死的妹!控!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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