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大哥當初去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分明看到是一個黑影将大哥推下了河。等他趕到時,大哥的屍體已經浮在了水面上,大羅神仙也難救。

之後便有人直指是他殺的人。

現在想來,那黑影确實詭異。都說文昌縣的金寶河是一條神河,現下看來怕是條黃泉路吧。

還有這滿屋子的金銀財寶,難不成都是從金寶池底撈上來的?那那個黑影,莫不就是……

魏澤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他道:“翔宇,喜歡嗎?”

孔翔宇脊背僵硬,他随手拿起一把金匕首,轉身直指魏澤。連着聲音都有些發顫,他厲聲道:“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來的?”

他舉起他大哥的銀镯,問道:“為什麽我大哥的東西會在你這兒,他不是被淹死的嗎?當年那個黑影……”是不是你,最後幾個字他實在問不出口。

為什麽文昌縣百年來都有祭祀?為什麽那些祭祀女子一旦結了陰親就不得再嫁他人?

還有這些死在金寶河裏的人,他們究竟都發生了什麽?

魏澤眉頭緊蹙,眼神犀利。他一把握住了孔翔宇手裏的匕首,那鋒利的匕首在魏澤的手裏宛如一塊毫無殺傷力的軟糕。

幾下就被捏成了碎渣。

孔翔宇驚嘆一聲,向後退了兩步,腳下被一只金杯絆的摔在了財寶堆裏。

魏澤一步步地向他靠近,周身竟不知何時冒出一股白霧。那雙好看靈氣的眼睛,恍惚間布滿了黑色的血絲。

他低頭看着摔倒的孔翔宇,滿目邪氣。

孔翔宇連忙閉嘴,他在做什麽!在激怒一個厲鬼嗎?一個很可能殺了不少人的鬼嗎?可是大哥的死他如何也無法忘懷!

他丢了手裏僅剩一個手柄的匕首,左右看着也沒什麽鋒利的東西。心一橫,對魏澤吼道:“是你殺了我大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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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唯一會對他好的大哥!

魏澤戾氣極重,他抓起孔翔宇的衣襟,将人提起,說道:“你要殺我嗎?你怎麽能殺我?”

他的手背經脈膨脹,忽然間松開了孔翔宇的衣襟,擡手捂着自己的頭,臉上痛苦萬分。嘴裏還喃喃自語着:“唯獨你不能殺我…”

神情癫狂,語無倫次。

孔翔宇趁機推開魏澤,慌不擇路的往門外跑。他早該跑的,早該想到的!那帶着紅色妖痣的厲鬼,又怎麽可能會是什麽好人!

只是快出門時,那門檻處的金銀財寶翻動,竟從裏面蹿出個綠色玩意兒,直沖他的面門。

他被突然襲擊,一下摔回地上。與此同時,魏澤擡手朝着門口揮了揮,竟将那春風樓的大門給鎖死了。

他被撞得有些暈,奮力地搖了搖頭。

這才看清,那撞他的綠色玩意兒竟是個四腳蛇?只是蛇頭上好像還多了兩個白色的角,與尋常的四腳蛇有些不太一樣。

他捏住四腳蛇的尾巴,随手一丢。正打算起身時,卻聽那綠玩意兒大罵道:“無知小兒!竟如此對待本神,你可知這般冒犯是要遭天譴的嗎!”

孔翔宇被吓得一哆嗦。

“蛇會說話!”

那綠玩意兒氣的吹胡子瞪眼,幾下跳到孔翔宇附近的一堆略高的金山上,雙爪叉腰憤憤不平道:“你才蛇,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可是龍!是金寶河的河神!”

孔翔宇看了眼蹲在角落裏抱着頭滿臉痛苦地魏澤,心想這鬼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威脅。魏澤要殺他,應該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于是強作鎮定,仔細地看了看那只自稱河神的綠玩意兒。左右都不像是條龍,不過是個頭上長角的怪東西,綠了吧唧,蛇不像蛇,龍不像龍。

金寶摸了摸自己的龍須,還以為孔翔宇被他剛才的話給吓住了,甩了甩龍尾往前走了兩步。

然而龍腳還沒站穩,那孔翔宇竟突然向他伸出兩指,輕輕一撥把他給彈飛了!幾個跟頭摔進了一堆珍珠匣子裏。

孔翔宇:“分明是個泥鳅!”

“啊——”

金寶快被氣瘋了,他四仰八叉的從珍珠堆裏出來,用那只羸弱的龍爪指着他道:“你完了,你徹底地完了!”

随後還擡爪子示意魏澤:“你別攔我!我今天非得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看看!”

龍爪揮舞,周身亮起一身綠光,龍尾處居然撲閃起一陣雷電,噼啪作響。龍肚子鼓鼓囊囊,表皮崩裂出幾道紅色的裂紋,像極了被燒軟的熱鐵。

傳聞神龍會噴火降災,毀天滅地。又或是噴水降雨,福澤百姓。如今看來應該是要噴火了!

孔翔宇心道不妙,這綠東西當真是條龍?

魏澤渾身無力,他慌忙起身沖向孔翔宇,一把将人抱在懷裏護得嚴實。

龍嘴大張,一聲嘶吼,竟噴出了一縷黑煙,轉瞬便被微風給吹沒了。

“……”

“……”

“咳咳咳……”金寶捂着喉嚨咳嗽一陣,他擡爪揮了揮面前的黑煙,道:“剛才我沒準備好,重來!”

之後又噴了幾次,那黑煙一次比一次小,最後只得一屁股坐在珍珠裏,大喘着氣道:“年紀大了,身體有些吃不消啊!”

魏澤松了口氣,随後身形微晃,倒在了孔翔宇懷裏,看起來确實十分痛苦。

孔翔宇有些不痛快,他本想一掌把魏澤推開,卻聽那綠龍說道:“魏大人可從沒殺過無辜之人,那些淹死在河裏的人,另有隐情!”

魏澤虛喘着氣,說道:“金寶,送他回去……”

孔翔宇還想說點什麽,便覺得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再睜眼時,看到的就是他自己的床頂了。

他揉了揉還有些發暈的後腦勺,之前發生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

胸口處有些膈應,伸手摸了摸,從裏面掏出一把白玉扇。拿在手裏還有些溫熱。扇面光潔無雕花,唯有那大片的血絲看着有些不太舒服。

他把玉扇又塞回了衣服裏。

這東西來得奇怪,也許是魏澤給的。

他還依稀記得昏睡前,魏澤那張慘白虛弱的臉,還有那條會說話的綠龍。

魏家墳冢,白霧接親,高堂三拜。這些事情到現在都還印象深刻,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誰又會相信是真的。

房門被敲了兩下,是家裏的小厮。不過還沒等孔翔宇開口,那小厮便自己推門進來了。

看到他醒了,驚奇道:“公子醒了?您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他不過眼睛一閉一睜,居然已經過了三天!

怪不得肚子餓得這般難受,想想當時魏澤正要帶他去吃飯,誰想飯沒吃着,先把鬼給得罪了。

于是問道:“我怎麽回來的?”

按常理,他應該是從魏府出來後回門,但當時被魏澤劫了花轎去了魏家的墳冢,路途不算近,來回也得半天。

小厮把手裏端着的飯菜放到桌上,說道:“大夫人在後門等了一下午也沒見您回來,便派人出去尋。可誰想那魏家的人說花轎早走了,沿途等着讨吉利的人也說沒瞧見。”

孔翔宇的縣令爹有位李夫人,美名在外,人人都道她人善心慈,就連府裏的下人也都一致認可。

可誰又能想到,這樣美好的李夫人與他爹一樣,都是個當面一套背地裏又一套,愛裝門面的人。

孔翔宇的親娘是個妾室,大哥走了之後沒多久,她娘也跟着沒了。

想到這些他便覺得心煩,于是打斷道:“你直說在哪兒找到我的。”

誰想這話一出,小厮更奇了,道:“少爺您是自己回來的,您不記得了?”

“自己回來的?”他怎麽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是啊,誰叫你都沒反應,像是……”

“像是什麽?你直說。”他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厮放好了碗筷,抓着手裏的托盤小聲道:“像是中邪……”

孔翔宇嘆氣,揮揮手示意那小厮出去。

隔天,那魏府的人便派了下人來送聘禮。

按照以往的習俗,這祭祀結束新娘子回門也算是了結了。怎麽魏府的人還這麽多規矩,婚都結完了還來送聘禮?就算要送,也該是祭祀之前送。

孔翔宇去看時,前廳的院子裏堆滿了紅木箱,随便開一蓋子全是金銀珠寶。李夫人跟他爹看得眼睛都直了。

好在,這些聘禮與那天魏澤給他的不同,至少這些聘禮裏可沒金寶河底的遺物。

他爹禮貌性地推拒了幾聲,便聽那魏府的小厮說道:“這是魏将軍當年備給未來媳婦兒的聘禮單子,可惜年少命隕,就一直這麽擱着。昨夜我家老爺夢見了老祖宗,說是這些聘禮必須給,這才趕着送來。”

孔翔宇心道:“這祖宗見他後輩還知道托夢,怕吓着人家。怎麽偏偏到他這兒,就是活見鬼,也太厚此薄彼了。”

入夜,他那對外宣稱體弱多病的二哥便嬉皮笑臉地來尋他。知道他得了這麽多寶貝,說破天了也要拉他去賭坊。

他不樂意,他哥便揚言要去李夫人那兒說他打他。

孔翔宇無奈地看着這位面色紅潤,分明十分康健的二哥。雖長着張跟大哥相同的臉,心性卻是天差地別。

同一個爹娘所生的雙生子,品性卻差了這般多,不知是出于愧疚還是因為這張臉。每每二哥孔塵作妖時,他便會不受控的去配合。

到了賭坊,他二哥便颠了颠他的聘禮進去逍遙了。

他這人本就不喜歡賭,到了賭坊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便渾身不自在,偏偏每次二哥賭錢都得拉上他。要是碰上個熟人什麽的,就說是他要賭,他二哥只是正好來尋他。

反正只要碰上他二哥,他的名聲就沒好過。

百無聊賴地找了處角落坐着,忽然有人對他道:“這不是孔家那位新郎官兒嗎?剛聽聞魏府給了你不少聘禮,怎麽這會兒就來賭坊了?”

孔翔宇擡頭看了眼,這人長得就不是一副好面相,平時也是賭坊的常客。現下臉色微紅,滿身酒氣。身上還帶着股煙花之地的胭脂味,也不知道剛從哪個花坊裏尋完樂子出來。

他正想開口說話,肩膀上便被按了一掌。

他二哥賭到了興頭上,也懶得裝腔作勢,幹脆直言道:“在給我點兒,剛才那麽點兒兩三把就沒了。”

“這麽快?”那可是足足十兩黃金啊!轉頭功夫就給輸沒了?

孔塵急道:“趕緊的,我那邊賭局快開了。”

全然不顧他身邊還有個醉漢。

孔翔宇煩躁的從兜裏摸出錢袋子,打開看看攏共就只剩三十兩紋銀。

挑挑揀揀間被他哥一把奪了過去,拉開一看,沒好氣道:“就這麽點兒?不是讓你多帶點嗎!你是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醉漢還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道:“這是孔家二郎?今兒個怎麽成您來賭了?”

孔塵估計是真賭上頭了,完全忘了平日裏的雅正端方,對那醉漢直言道:“滾滾滾,少管閑事。”

那醉漢得不着便宜,一溜煙兒就跑了,估計是真沒見過這副模樣的孔塵。

孔翔宇敢怒不敢言,他厭煩地看着二哥拿着銀子進去,幹脆拍拍屁股也走了。竟然這混賬不願裝,他又何苦在這兒陪着演。

只是他兩出來的時候是一起出來的,回去要是只有他一個人,他家那位李夫人估計又得去他爹那兒告狀了。

長嘆口氣,兩手空空地在大街上開始閑逛,那些個夜裏擺攤的這會兒也差不多收攤走了。

忽然長街盡頭有些奇異,張燈結彩,人群聳動,竟比元宵佳節還要熱鬧。

還真是奇了,他不記得今天是什麽值得慶祝的節日。

走近一看,更是奇妙。這街上走的,樓裏坐的,一個個都戴着面具。面具畫得精巧,樣子也怪,不像是平時縣裏賣的款式。

還有攤販賣的東西,也怪得很。

就說那喝酒的杯子,看似杯子,摸起來卻有種動物皮毛的觸感。還有賣小吃的,油鍋裏炸得也不知道是什麽,面粉一裹,奇形怪狀,像雞爪又像是個手。

這些小販手上都帶着手套,衣服也穿得嚴謹,從上到下,幾乎瞧不見外露的皮膚。

在整條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唯有他像個異類。

擡頭看了眼邊上的餐館,上頭赫然寫着永安街香肉館幾個大字。

永安街?他可不記得文昌縣什麽時候多了一條名為永安的大街。

忽然一孩童迎面撞在了他身上。

孔翔宇趕忙将孩子扶起,小娃娃臉上帶着一張般若臉譜,人小面具也小,看着倒有幾分可愛。

他拍了拍小孩被摔髒的褲腿,蹲在地上與其平視,問道:“怎麽這麽不小心,你娘呢?”

那小孩歪着頭好像在看他,可那般若面具上也沒打眼孔,不知道是從哪兒看的。

誰想那小娃娃竟反問道:“哥哥的皮囊真好看,從哪兒買的?”

“什麽?”孔翔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買皮囊?

小娃娃伸手指了指他的臉,興奮道:“我也想要這麽好看的皮囊!”

說罷便伸着小手要來扯他的臉。

孔翔宇臉上被掐了一把,有些疼。但很快那孩子便松了手,突然從面具後面發出一串奇怪的笑聲。

他被這笑聲吓得一激靈。

那孩子道:“居然是活人,永安街好些年都沒活人進來了。”

孔翔宇倒吸一口冷氣。他本就是蹲着的,着急忙慌後退,反倒沒站穩摔坐在了地上。

孩子脫下手套,露出一只只剩白骨的小手。白骨緩緩地掀開那張般若面具,面具下竟是一張幹屍臉。

這還哪裏是個孩子,分明是一具被風幹的行屍走肉。

小鬼笑聲尖銳,刺得他耳朵生疼。那些原本自顧自戴着面具的行人,也都轉身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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