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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他安靜地躺在屋子裏,照顧他的人從老大夫換成了年輕丫鬟。要說這姑娘上藥的手勢确實舒服,至少不會像之前那樣疼出一身冷汗。
快好的那幾日他身上癢得厲害,頭發也快能掐出一碗菜油了,偏偏大夫囑咐了千萬不能沐浴,憋得難受。
一直熬到他傷口結痂脫落,才有下人給他端來了洗澡水。
孔翔宇深吸一口氣,無奈揮退所有人。看着屏風後冒熱氣的浴桶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即便他成為趙恒已經過了快一個月,也依舊覺得自己還在夢裏。
屋子裏的擺設被下人動過,原本放着的鏡子全被偷偷撤走了,是怕他看到自己那張臉會被吓着嗎?
他無奈地搖搖頭,走到浴桶邊上,手指輕敲着浴桶的邊緣,慢慢地将臉探向水面。
守在房門口的兩名侍從很是擔憂,但沒一會兒聽到将軍洗澡的水聲便放心了不少。
孔翔宇坐在浴桶裏,雙手捂着自己的臉。他剛剛看到了什麽,這張臉眉眼的部分被毀了個徹底,皮膚黏連得厲害活像是個怪物。
他強作鎮定,這不是他的臉,是這位名叫趙恒的。或者說,這裏的一切都跟他無關,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身體。
孔翔宇捂着臉低聲啜泣,他有點兒想家了,即便那是個他曾經讨厭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原本的身體是不是已經死了,要是真的,魏澤一定急瘋了。
洗完澡,穿戴完下人備好的衣衫,那衣衫之下竟還放着一面銀質面具。他皺着眉頭将面具拿起細看,這上頭的紋樣花式做工精細,竟與那畫卷上趙恒帶着的一模一樣。
嘆了口氣将面具戴到臉上,冰涼的觸感下,忽然一股強烈的頭疼感襲來。許多不屬于他的記憶瘋狂地往他腦子裏灌。
記憶中不斷地有人在叫趙恒,有他年幼時的父母親人,還有戰場上一起厮殺的兄弟。
孔翔宇抱着頭蹲在地上,腦袋疼得都快炸開了。
那一張張出現在腦子裏的面孔,既陌生又熟悉。好像那屬于趙恒的人生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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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侍從聽到裏面有異常,擔心将軍出事,便着急忙慌的推門進門。正好看到孔翔宇瘋狂地打砸着屋裏的東西,一會兒嘶吼,一會兒又抱着頭喊疼。
侍從急忙上前抓人,嘴裏直喊着将軍,與孔翔宇腦子裏聲音漸漸吻合。
孔翔宇被兩名侍從抱着按在地上,他急促的喘着大氣。眼前的畫面逐漸消失,侍從焦急的臉從模糊到清晰。
他緩了好一陣才慢慢放松身體,說道:“小賈,小冒,我沒事了,把我松開吧。”
被喚名字的侍從頓時紅了眼眶,将他扶到床上後說道:“将軍,您終于肯開口說話了。”
他應了一聲,擺擺手問道:“最近寧康可還太平?”
那叫小賈的侍從道:“将軍還是多休息幾日,這些事等您好了在處理也不遲。”
孔翔宇覺得奇怪,他剛才恢複了趙恒的記憶,甚至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就是趙恒。可這會兒對兩名侍從說的話卻并非是他的本意,倒像是這身體的主人引領着他在說話。
他不禁一陣頭皮發麻,突然就想到了老一輩說過的鬼上身,只不過現下上身的這只鬼,變成了他。
也就是說,趙恒的魂魄還在,他不過是一個寄生在趙恒身上的魂魄?可一些小動作,舉手投足間雖非本意,卻又像是自己要做的一樣。
甚至都有點分不清,究竟是趙恒的心性在帶動着他,還是他在帶動着趙恒。
趙恒擺擺手,實際上也是孔翔宇在擺手,他道:“無礙,這點小傷早就好了,你直說就是。”
“是。”小賈頓了片刻,說道:“寧康倒還太平,大事沒有怪事倒是有一樁。近日百月樓的掌櫃來報,說是樓裏來了位奇怪的客人,一直在他們那兒不停地吃着東西,已經連吃了好幾日了。”
孔翔宇皺眉道:“連吃了好幾日還不帶停?肚子沒撐破?”
小賈道:“怪就怪在這兒,那堆積如山的食物,一刻不停的進了那客人的肚子,卻半點兒也不見有什麽異樣,還一個勁兒地喊餓。”
“那倒确實挺怪的。”孔翔宇站起身,随手拿了把架子上的寶劍。動作熟練利落,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趙恒将軍,乃是寧康國的一員猛将,年幼時就跟着父親在軍營裏習武學兵法。十五歲第一次上戰場就殺得敵人潰不成軍,此後一戰成名。
只可惜隔了一年他父親便戰死沙場,趙恒順勢襲爵了将軍的位置。
母親在他年幼的時候就沒了,這點倒是跟孔翔宇同病相憐,甚至在那些記憶中都找不出他母親的臉。
這些倒也沒什麽,讓他震驚的是,在趙恒的腦子裏居然出現了一個他所熟悉的人,宗彥秋。
這位原是百年後的洪武縣鬼武,在這個年代裏還是個活的風生水起的二皇子,與趙恒乃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有一回趙恒去戰場,宗彥秋非要跟着他一起出征,兩人雙劍合并把對方殺的是片甲不留。
以至于皇帝一高興,就把宗彥秋封成了太子,引得許多皇子都對他生起了妒意,尤其是他的那位大哥。
思緒扯回來,這些皇家鬥争與趙恒其實并無多大關系,将軍本就效忠皇帝。說直白點,即便他跟宗彥秋是可以一起生死的好兄弟,将來誰當了皇帝他還是得臣服于誰。
孔翔宇搖搖頭,把這些思緒一晃而過。他被卷進了趙恒的年代,卻又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回去,現下也只能暫且先當一下趙恒了。
不過這位趙恒将軍在寧康國可一點也不閑。這兒的制度與文昌縣不同,并非是分了各類地方官員管事,而是民間一概大小事都得找他。
街頭巷尾還有句俗話,有事不怕事,只要有趙恒。以至于記憶中的趙恒比起呆在府裏,更喜歡去戰場殺敵。
孔祥宇穿戴好輕便的戎裝,腰間別上寶劍,整合一番後便出發了。
百月樓在寧康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一間酒樓,平時魚龍混雜,來自各個地方的人都有。什麽怪癖怪語的客人老板見得也多,所以這樣的一個老板來上報怪事,那必然是怪到了極致。
果然,他帶着兩名侍從趕到百月樓時,就看到門口早已圍了一大圈看戲的百姓。衆人見将軍來了,忙自覺地退開一條路。
孔祥宇還未進門,便一眼瞧見了那桌面上堆積如山的菜盤,一些實在放不下的,全被揮落到了地上碎成八瓣。
而在那堆菜盤的後面,正是怪異的正主,年紀不大,約莫三十歲左右。只是身形太過瘦弱,像是剛從鬧饑荒的地方跑來一樣。不過身上穿的衣服卻很是富貴,一般的百姓也穿不起這樣的衣服。
那怪人伸着雙骨瘦如柴的手,此刻正捧着一只烤雞瘋狂地撕咬着。
雖說這麽想不應該,可孔翔宇還是第一時間聯想到了猛虎撲食這個詞。
因着這人實在太怪,大廳裏吃飯的客人全都退到了樓上用餐,這一樓的大廳裏便只剩下這一人。
孔翔宇踏步進門,那百月樓的老板立馬迎了上來。他看到孔翔宇臉上的銀質面具後愣了片刻,但很快又恢複了常态,說道:“将軍您總算是來了,你若再不來,只怕我這酒樓的生意都要做不成了。”
孔翔宇說道:“這人來了幾日?”
老板伸手比了五根手指,道:“整整五日,夜以繼日地吃,一直都未停下。我那店裏的廚子都快不行了,就現在桌上的這些還是去別的餐館買的。”
孔翔宇點點頭,示意小賈、小冒兩人先去這人的背後,随時準備出手。
那怪人吃完了手裏的烤雞,把整只雞骨架随手一丢。随後用那只細瘦的手往桌上的菜盤裏扒了扒,引得邊緣堆積的菜盤全掉到了地上,碎瓷聲此起彼伏。
怪人找不到能吃的東西,急得直拍桌子,大聲吼道:“老板!吃的,我要吃的!”
老板被吼得一激靈,瑟縮在孔翔宇的身後,說道:“将軍快想想辦法,我是真沒法子了。”
孔翔宇拿着未出鞘的寶劍,用劍鞘頂敲了敲那怪人所在的桌腿,問道:“你哪裏人?叫什麽名字?吃了這麽多東西,身上的錢夠付嗎?”
誰想那人擡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眯着眼傻笑了一陣,嘴上手上全是發亮的油漬,嘴裏還有許多食物殘渣。這模樣,要說是個瘋子一點兒都不誇張。
孔翔宇擰眉道:“別給我裝傻,問你話呢。”
可能是因為寄宿在趙恒身體裏的緣故,他現下的心境跟脾氣都有了些改變。這要是換做之前的他,就沖這人的傻勁他肯定掉頭就走。
此話一出,那怪人便停止了傻笑,改為一臉嚴肅的模樣。
就在孔翔宇不耐煩的要再次出口問話時,那怪人突然站起身,捏起兩個幹瘦拳頭,憤恨的砸向桌面。桌上那些菜盤子頓時被震飛了不少。
孔翔宇身手靈巧地避過那些飛濺的油漬跟食物殘渣。而事先等在怪人身後的小賈跟小冒,飛速上前将那人揮舞的雙手牽制住。
那怪人倒也好擺布,被摁住後沒什麽力氣反擊,只是嘴裏一直嚷着肚子餓要吃東西。
孔翔宇還從未見過這麽奇怪的人,他用劍鞘戳了戳那怪人的肚子。寬大的衣袍下瘦癟得厲害,似乎先前吃的那些東西根本就不在他的肚子裏一樣。
小冒抓着那人的手臂,也忍不住的奇怪道:“這人未免也太輕了,就算是副白骨也比他要重一些。”
小賈也附和道:“确實,怎麽會有這麽輕的人?”
那怪人的眼神開始渙散,嘴裏一直不停的重複着餓。這要不是親眼所見,還真以為是個餓得快死的人。
孔翔宇擡手招呼老板過來,問道:“這人剛來的時候就這副模樣?”
百月樓裏雖魚龍混雜的人比較多,不過大多都是些面有富态的有錢人。像這種模樣的,即便穿着富貴人家的衣服,當老板的也不會随便放他進來才是。
老板為難道:“不是,剛來的時候這人與常人無異,也不似現在這般瘦弱,胖得很。”
孔翔宇奇道:“你是說,他在你這兒連吃五天,還越吃越瘦了?”
老板道:“是啊,我就從沒見過這麽怪的人。”
好家夥,這要不是瘦得跟個幹柴似的,簡直可以拿來當活招牌了。讓那些整日喊着要瘦的姑娘都來店裏吃上個三四天。
孔翔宇收了寶劍雙手環胸,把那怪人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實在是看不出哪裏怪,可又明明處處都透着古怪。
他是個凡人,即便是一身武藝的趙恒也一樣。面前這人在怪,在他眼裏也就是個人,他哪兒看得出來是怎麽回事。
正琢磨着要不要把這怪人帶回去打一頓,忽然百月樓外響起一個少年的聲音,那人道:“那是巫術,這東西根本不是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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