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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寒月初春,新帝繼位,太子風光大葬。只是此次的喪葬有所不同,以往皆是白布白衣,而太子的喪葬隊卻是滿眼的紅。
有人說新帝這是故意諷刺,也有人關起門來大罵不成體統。
孔翔宇一身黑衣鬥篷躲在暗處,眼看着那紅豔的喪葬隊,一路擡去了寧康之外一個沒什麽人的地方。
那地方地處偏高,風景宜人,每到暖春時節便會開出漫山遍野的紅色花海。而那個地方,便是百年後的洪武縣。
傳聞新帝繼位後便一頭埋進了朝政,忙得不可開交,有時候忙得忘記吃飯,有時候便幹脆連覺也不睡。
據宮裏的人透露,新帝放着皇帝的寝宮不住每晚都跑去太子殿,時而坐在床榻上喝酒說胡話,時而又拿着太子生前的東西發呆。
都說是兩人生前關系不和,所以死後也不對付。也有人說新帝其實對太子極好,所以每晚睹物思人。總之衆說紛纭,一時間成了百姓口中的常談。
只是無論太子曾經有多耀眼,時日一長,終會被人們淡忘。
孔翔宇回到将軍府,眉眼間盡顯疲憊。他抖了抖鬥篷上的紅色花瓣,對屋子裏的金寶跟魏澤搖了搖頭,道:“我去了紅海山,可始終沒看到宗彥秋的魂魄,也不知道這小子究竟去哪兒了。”
魏澤牽過他的手,捧在手心裏搓了搓,說道:“人剛死,找不着魂魄也沒什麽,在等些日子就好。”
孔翔宇挨着魏澤坐下,魏澤便順勢展臂将他攬進懷裏抱着,兩人沉默一陣誰也沒在開口說話。
桌上放着幾顆果子,是他昨天早上去山上摘得。金寶從果子堆裏探出龍頭,身下的紅果子被他吃出了一個洞,加上他那一身綠油油的龍身,還真有幾分果蟲的模樣。
金寶吞了口果肉,擡頭聞了聞,忽然道:“好像有人來了,味道怪得很。”
孔翔宇樂道:“這次又怎麽怪了?”
這兩日金寶閑得無聊,沒事就聞聞外頭的人味兒然後大肆評判一番。就好比幾天前在門口經過一個賣臭豆腐的,金寶便說那人有毛病,愣是把屎拿來當美味,還說這味道不如鬼蜮裏炸腸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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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翔宇聽得滿臉黑線,無言以對。
金寶又仔細地聞了聞,說道:“怪了,像鬼又像人,什麽味道都有。”
随後魏澤便站起身道:“那人進來了。”
孔翔宇忙将房門關緊,把屋子裏的蠟燭吹滅。現下天色剛晚倒是也沒黑地徹底,只是這個時辰又有誰會來無人的将軍府?
魏澤右手凝聚一團白霧,随時準備動手。孔翔宇趕忙把魏澤推到身後,小聲道:“你別出手,萬一是個人呢?”
說完便從門縫中向外看去,只見一個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蒙面從院子一側翻身進來,看那手腳輕功絕對是個功夫了得的好手。
此人腰間還別着一把佩劍,紅柄銀身,劍鞘處還有好些刀口磨損。
孔翔宇頓時兩眼放光,趕忙把門一推對那黑衣人叫道:“小冒!”
黑衣人身形微頓,幾個踏步飛身至院落,摘了蒙面的黑布後喜極而泣道:“将軍!您怎麽在這兒?”
自打他回到寧康,他的手下幾乎都被遣散光了,滿寧康都找不出一個眼熟的。此時看到自己的侍從,難免有些熱血沸騰。
孔翔宇看了眼四周,高興道:“先到屋裏來,此事說來話長。”
小冒趕忙跟着進屋,剛進來便看到一身煞氣的魏澤,還有那長相怪異的金寶,頓時吓得向後一退道:“将軍,這不是那摘香樓底下鎮着的……”話說一半便不敢繼續說了。
孔翔宇擺擺手安撫道:“放心,他們沒有惡意。”
話雖如此,可那魏澤跟金寶看小冒的眼神卻犀利得很,好像随時都能要了他的狗命一般。
小冒捏緊腰間佩劍,好一陣才支支吾吾地問道:“那……他們究竟是不是巫鬼?”
此話一出,金寶先跳出來了,雙爪叉腰的罵道:“瞎了啊!本河神不過是長得小了一些,也用不着老給我安上這些廢物的名字吧?”
一個巴掌大的長蟲會說話,這無論怎麽看都是驚世駭俗的事,小冒頓時又向後退了兩步,做勢便要拔劍。
孔翔宇趕忙擋在二人中間,無奈的勸阻道:“別別別,我這屋子如今已經沒什麽值錢的了,要是再來兩下我怕是睡覺都沒地方。”他趕緊解釋道:“這是金寶,先前他化作人形時你還見過呢。”
小冒瞪圓了眼,奇道:“金寶?他他他……居然成這樣了?”
金寶半眯着眼,吹着龍須很是沒好氣地說道:“幹什麽嘛!我這樣有什麽問題嘛!”一挺龍身,擺了個自己以為特別霸氣的姿勢。“小毛孩子,見過真龍沒!”
小冒極其真誠地搖搖頭,不過那緊握着佩劍的手總算是放下了。
孔翔宇拿過邊上吹熄的蠟燭,往周圍磨蹭着找了一圈,最後舉到金寶嘴邊,說道:“借點兒火,我那火折子找不着了。”
金寶雙爪環胸,哼得一聲別過頭。想他堂堂河神,被人說巫鬼,說鼻涕蟲,現下竟還要當火折子使,真是太侮辱龍了!
孔翔宇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魏澤,魏澤挑了挑眉,擡手握住金寶的龍身,提起兩指往那龍嘴上一捏。
金寶氣結,被掐着龍嘴一陣咳嗽,總算咳出了一團火星子。蠟燭被點燃後屋子裏總算亮堂了不少。
魏澤這才松手放下金寶,金寶指着魏澤氣結道:“絕交!絕交!”
一旁的小冒看得神乎其神,眼睛都快看直了。
孔翔宇把蠟燭放到地上,一撩袍子盤腿坐下,其餘幾人也圍着坐到了一塊。見小冒也是滿臉疲憊,便問道:“我出去得三個月,寧康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一回來我就成了叛國賊?還有那個國師又是怎麽回事?”
一提到國師,小冒便氣的兩鼻翼煽動,沒好氣道:“什麽國師,根本就是個禍害!整日只會妖言惑衆,把大皇子……”他頓了頓,又改了稱呼道:“把陛下唬得連自己親弟弟都害,真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什麽!”
這話也就私下裏說說,若是白日裏讓人聽了去,還不知道得鬧出多大的亂子。
孔翔宇擰眉聽着,寧康如今這樣必然與那國師脫不了幹系,他只是想知道,國師究竟幹了什麽,居然能把百姓愛戴的他變作了人人喊打。
小冒嘆了口氣,說道:“自打将軍您走後,大皇子……當今陛下便連夜下旨封城,說是寧康內有巫鬼作亂,需封城尋鬼。”
這一尋便尋到了孔翔宇的将軍府。
巫鬼這東西起初是由孔翔宇解決的,之後連着兩次斬殺有功,百姓便将他當做了除鬼除煞的神。所以當大皇子的人查到将軍府時,還有不少百姓幫着抵制,甚至有說話難聽的,說是大皇子借勢要打壓趙将軍勢力等等。
這話實際上也确實沒說錯,可當着人大皇子地面說就多少有些犯上了。于是大皇子一怒之下将那些反對的人全都關押了起來,百姓一看這架勢便都閉了嘴。而且還起了逆反的趨勢,那些閉嘴的人當面不說,私底下卻是說破了天,把大皇子的名聲都給說差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所謂的國師出現了。一開始是在人多的地方擺了個臺子,每日裏都與百姓宣揚着趙将軍的英勇事跡,那誇得呀,竟是比那寫話本子得還好聽。
百姓本就對趙将軍有着不一樣的寄托和憧憬,這般贊頌誇獎頓時吸引了不少人。日子一長,那贊頌趙将軍的國師竟成了這些人的領頭人。
國師誇東百姓便信東,國師誇西百姓便憧憬西。就連趙将軍的下屬們也都聽得津津樂道,直言這國師能說會道,何況誇得還是他們自家的将軍。
小冒說到這兒免不了就是一陣惱怒,他道:“特別是暮大小姐,簡直被這國師說的失了神志,天天去,日日去。百姓一看,就連将軍您的未婚妻也這般捧場,便更是将那國師捧做了您的信徒一般。”
孔翔宇有些聽不明白了,既然說的都是贊揚的話,怎麽又鬧到了如今這般地步。他打斷道:“照這麽說,那國師起初是個好的?”
金寶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出聲道:“好個屁啊,一味地大肆宣揚誇贊一個人,勢必會引起一些同僚的反感。”
孔翔宇皺了皺眉,還是沒明白。
魏澤便道:“你在朝為官的同僚中,可有年紀與你差不多大的?”
孔翔宇頓時心下明了。年少有為本是件好事,但對于同樣在朝中摸爬滾打十幾年才出頭的前輩而言,他的年少就像是一種譏諷。原本功成不居一些倒也罷了,可偏偏那國師的一番大肆贊揚把他捧成了聖人,反倒成了嘩衆取寵。
如此一來,那些同僚們自然是恨得牙癢癢,可表面上卻還要裝作一副贊揚的模樣。日子一長,即便那國師不說,這些帶着嫉妒心的同僚們也會想盡辦法的要找他的錯處。
“當真是個好計謀,自己什麽也沒做,讨着一片叫好,卻引得別人去主動犯錯。”孔翔宇不禁贊嘆,這國師怕不是軍師轉世?
小冒嘆了口氣,道:“起初朝中大臣也就是私下裏說說,偶爾拿将軍的一些小事來打趣。後來說的人越來越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說成是危害寧康的大事。”
朝中反對之聲越來越多,不僅如此,其間寧康隔三差五的就會有巫鬼事件發生。國師便開始慫恿百姓,說是要像趙将軍一樣出色,竟帶着衆人去除巫鬼。
孔翔宇驚道:“他們除什麽巫鬼,一群普通人能幹什麽?”
小冒眼神狠戾,氣結道:“當然是什麽也做不了。巫鬼的厲害我們将軍府的人都清楚,那些百姓盲目聽從國師的妖言,在一起巫鬼事件中死了不下十幾人。”
孔翔宇惱怒的一拳捶地,憤恨道:“簡直胡鬧!”
小冒繼續說道:“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國師還依舊把将軍捧若神明,讓百姓跟着盲目崇拜,即便是在死的時候也在期待着您能出現。”
魏澤沉聲道:“對崇敬之人的期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
死的人越來越多,且每一個都是崇拜趙将軍的人。那些朝野中巴不得趙恒犯錯的人更是将此事擴大,事态便變得越來越不受控制。
而就在這個當口,也不知是誰說起了将軍府裏的黑屋,說那黑屋就是專門建來養巫鬼的。
衆人不信,大皇子便抓了趙将軍的未婚妻去審問,暮大小姐家中一直都是做生意的,朝野中的事哪裏懂得那麽多。
大皇子一番避重就輕的問話,便把那黑屋的事給套了出來。此番言論一經證實,幾乎讓先前那些赴死的百姓徹底寒了心。何況除巫鬼的時候也有人用了童子血,卻毫無作用。
一時間民間謠言四起,說當初趙将軍解決的巫鬼事件不過都是自己唱的戲。
百姓曾經有多信任,那謠言後反噬的仇恨就有多強。而那妖言惑衆的國師也趁勢倒戈相向,以對趙将軍的失望發起言論撺掇百姓。
那國師本就已經成了百姓的領頭人,如此一來倒真是将趙恒推進了火坑。加上朝中大臣抵制,彈劾趙恒的折子也越來越多,皇帝受不住壓迫只好暫且罷免了趙恒官職。
但這顯然沒達到大皇子與國師所想要的,他們等着日子一長,便開始言說趙恒拐帶太子等輿論。偏偏趙恒出寧康後便了無音訊,将軍府的人傳了書信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一番無稽之談在沒有回應中竟也成了令人相信的真人真事。再後來巫鬼之事頻現,且每一次事情的最後都會指向将軍府。
于是朝中便開始傳言,說趙恒早有謀反之心,拐帶太子,殘害百姓。如今出了寧康遲遲不歸,便是要通敵賣國,起兵造反。
孔翔宇聽得惱火,僅僅是一番言論竟比那戰場上的刀劍還讓人膽寒。他冷靜片刻,對小冒問道:“那将軍府裏的其他人呢?還有小賈,他們都去了哪兒?”
小冒低垂着頭,有些憤恨地說道:“都轉投去了魏烈的門下,不過因着曾經是将軍您的下屬,所以都被安排去了偏僻的地方,如今怕是瞧不見了。”
世風日下,還真是樹倒猢狲散。
小冒罵道:“我最恨的便是小賈,別人不信将軍也就罷了,他竟然也不信,那日我氣得與他打了一架。他竟道,即便他相信将軍可還是得過日子。”
孔翔宇拍了拍小冒的肩膀,安撫道:“他家中還有高堂要養,倒也是能理解。”話雖如此,可還是不免有種被背叛的苦悶心緒。他嘆口氣道:“小冒,謝謝。”
小冒擺擺手,随後一看窗外的天色後說道:“将軍,我得先走了,這将軍府也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若是将軍無處可去,不妨去城外的土地廟尋我。”
孔翔宇點點頭,說道:“也好,你自己也多注意一些。”
“好。”小冒拉上蒙面的黑布,運氣輕點翻身出了将軍府邸。
魏澤看着小冒消失的身影,擰眉道:“這個人的話你別全信。”
孔翔宇不明所以的問道:“為什麽?”
魏澤道:“他身上,帶着一股鬼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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