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喜

不見天日的房梁下纏繞着一股烏青得積郁良久的煙,怒罵與哀嚎此起彼伏,格栅的窗子漏着點滴明亮得有些殘酷的卵黃色日光,血腥味仿佛積雨雲厚重地壓在房頂。

這目不忍視的慘劇好似不動明王懲戒下的人間。

男子绮麗到使觀者不得不受緘默壓制的面龐從那些象征着希望的窗口安然經過,這位來客的相貌是極美的。毫不誇張地說,他那介乎溫柔與兇惡之間的面孔放到任何美人輩出的時代都能夠熠熠生輝豔壓群芳。

然而,倘若在這地獄中被拷問的人們還能夠看清他,那麽他們一定都會因為這張臉而陷入無尚的絕望之中。

紀直身披一件鼠灰色銀邊繡着金色祥雲的袍子,鑲着暗紋的烏紗雍容華貴,卻襯得底下那張粉黛之後全無血色的臉更為寡淡。

他沉穩地擡起眼睛掃過一周慘絕人寰的景象,竟好像只是環顧後宮群妃一般鎮定自然,甚至嘴角還夾帶着若有若無的悠哉。

他側身憑空坐下,身邊跟随着的小太監立即彎腰蹲到他身下成為一張穩穩當當的人凳。

泡好的香茗送上,他抿了一口,立即就有為首的太監在他身側俯首道:“那幾個女真人已經招了,突然冒出來的那個姓柳的有先帝信物為證,說他是奉先帝之令才佯裝歸順女真。皇上信以為真,又感懷先帝,于是給了他戶部侍郎位子。”

紀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正在被施以夾棍之刑的犯人,面無表情地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即便是身為太監總管的常公公,在紀直面前也不免畏首畏尾起來,謹慎小心地說下去:“只是從那女真女人手裏活下來的幾個倒是嘴硬得很……”

紀直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究竟他所說的那個“女真女人”究竟是誰。

良久,他開口,大抵是因為回想起了什麽不大愉快的事,因此嗓音冷清得像是明晃晃的刀光:“還有嗎?”

常公公望了望兩側的錦衣衛,接着低聲在紀直一側恭恭敬敬地說了些什麽。紀直忽然冷笑一聲道:“倒是難為了小齋子。黑銀相間……那女人用的是銀絲鹿筋槍。”

那是江湖上十足少見的兵器。平日裏都是擅長突刺的尋常直槍,一旦握緊黑邊的槍身,那槍立即會軟下來化作鞭子。

會用這槍的人少之又少,一方面是因為它不入流被算作暗器,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它熟練後威力極強、卻太難掌握。

“多虧了您提點……”這句“難為”從紀直嘴裏說出來不論如何都沒有原本那副體貼的意思,相反倒是令身為小齋子幹爹的常川常公公捏了一把冷汗。

“無妨,”紀直道,“讓他繼續跟着那女人吧。”

“是。”常公公松了一口氣,又問道,“那,那女人該如何處置?”

紀直又喝了一口茶,他一眼瞪向身後反問:“怎麽處置?”

常公公生生被那一瞪吓得多壓了幾分腦袋:“皇上恐怕是又聽信了什麽人的讒言,只是,督主真要和她拜堂成親?”

紀直慢條斯理地握着那茶杯放到身側徑自松手,下邊立刻有小太監伸手上去接了下來,那玲珑剔透玉做的玩意兒竟是半點響聲都沒有的。

他捏着袖口說道:“那可是聖旨。不過就是娶顆棄子過門,我這點氣都受不了的麽。”

派發戰利品是戰勝後的常情,但是讓紀直娶一個斷腿的女人着實其心可誅。

挖苦他淨過身不算完全的心思昭然若揭。朝堂之上聽見皇帝這道賜婚的聖旨時,不知多少人都在心裏幸災樂禍捧腹大笑。

他初聽見時,便感覺到身後千百道視線聚攏在背後,直敲着他嵴梁骨恨不得把他戳穿。他不卑不亢毫不猶豫地謝恩。

“那不肯招的就按老規矩去了手腳——”話說到一半,紀直忽地停了下來,他驟然蹙眉,許久之後方才忽地起身,“罷了。換別的法子。”

做成人棍這一條,總歸讓他想起受降那一日在槐木箱中所見到的那一幕。

他起身的一瞬,身下的小太監立刻挺直了腰跟上前去,仿佛方才從未做過那般久的人凳。

紀直穿過監牢走出去,外邊正是暮春。他仰頭望見枝頭雀躍着的鳥,壓低聲音說:“至于那女人,娶回去之後是要好吃好喝伺候着,還是扔進豬圈裏教她嘗嘗我們西廠的規矩,就看她自個兒是不是聽話了。”

“是!”常川恭恭敬敬地躬身。

西廠督主紀直的大喜之日名副其實,來賀喜的人大多笑中都夾帶着些許戲谑,太監成親,竟也要如此大排場,而且還是皇上口谕定下的。

皇上有多寵信西廠的傳言到了今日也坐實了不過如此而已,廠公有軍功又怎樣、賞賜了蟒袍又如何?畢竟西廠比起那東廠還是年輕得很。紀直膽敢仗着皇上的名義在百官面前耀武揚威,瞧,這不就是下場。

只可惜,遠遠地望見新郎官時,這些人無一不噤聲。

紀直身穿一身绛紅色的錦袍,三千金線依偎着玄色的邊角繡成合歡的暗紋。

黑發束起,他時常僵冷的眉目在今日喜色的燭火中居然也徒添了幾分柔和的氣息。這不輸尋常男子的風雅中還摻雜着些許陰柔的冷豔,叫人紛紛為這美貌咂舌。

來客不少,但大多都只不過是泛泛之交,甚至只等着來看場笑話。等到東廠督主兼任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江散全江公公大駕光臨,紀直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便主動迎上前去。

兩位督主言笑晏晏,聊得好不快活,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裏,只怕是覺着他們是再要好不過的至交。可惜離近了便會聽見,這兩人的對話可算不上友好。

已經年過四十的江散全笑得眉眼全陷進皺紋裏道:“猶記得你剛入宮時那副什麽苦都往肚裏咽的死樣子,不想今日連伴兒都找着了呢。”

紀直方才二十四、五,按年紀算是江散全的小輩,但官職上還算得上是與江散全平起平坐。他臉上挂着一輪淺薄的笑,但口中這話卻沒有半點感情:“承蒙您厚愛。”

“這女人吧,可得花時間陪着的。”江散全捏着手裏的龍眼菩提道,“怎麽,要不要少顧着些宮裏的事兒,別打司禮監的注意了,多照顧照顧自己家裏那個?”

“江公公的好意,我心領了。”紀直若無其事道,“女人,我在後宮替皇上分憂的這些日子裏也學了個一知半解。家裏的事,我自有分寸,不勞您挂心。”

江散全也不氣,都沒落座就借口宮裏有事走了。紀直轉了身取了杯茶,正巧瞧見一旁瞻前顧後的小齋子,他一擺手,身邊的人便過去将他拎了過來。

小齋子哆哆嗦嗦見了禮,看到自家督主今日這副百年難得一見的打扮愈發緊張。紀直倒是沒放在心上,沒多少耐心地問道:“那女人怎麽樣?”

“女人……”小齋子不敢擡頭,只得盯着面前督主那雙一塵不染的靴子連忙回答道,“都請大夫照料着,今個兒在屋裏等着呢。”

他正膽戰心驚彙報着,卻發覺面前的主子并沒有半點反應。紀直盯着門口,目光更加冷下去。他伸手,小齋子連忙接下他直接抛下來的茶盞。

身邊的屬下上前道:“督主,您等的誰呢?”

紀直不說話,只是嘴角上提扯起一抹笑來,他那笑單看當真是傾國傾城,只可惜煞氣四溢。他道:“算那老賊沉得住氣。”

有心的人都知道紀直等的是誰了。西廠督主紀公公在朝堂上首要大敵除了東廠的江公公,便是內閣的王大人了。

酒過三巡客人也就散了不少,紀直不大在乎那些人臉色,自顧自便回了屋子。

料想那群沒種的也沒有膽子鬧什麽洞房,他進門時,挂滿紅綢的室內靜得有些駭人。

紀直一面用視線打探着四周往裏走去,到了最裏邊,女子宛如一只紅色的珊瑚花樽一般立在榻上。

油紅色的床簾垂下來攏在她兩側,女子身着一襲紅色的長裙,鳳冠霞帔裹着半截身子,點綴得滿滿當當的衣角下邊沒有多餘的肌膚與裙擺。頭上殷紅的輕紗連綴着一圈珍珠流蘇遮蓋住她那張臉,紀直站着與她一言不發地對峙了一會兒。

這女人倒是沒有自讨沒趣。他想。

自從那一日受降過後,他就再沒見過她。

她慘白的面色沒有覆蓋記憶。他頭一回是在戰場上見過的她,紀直靠在門邊随意地從桌上取了秤杆往那女人的蓋頭上挑去,他想她大概現如今是瞥得見他的袖口的。

他頓了頓,就在此時,那蓋頭下傳出一陣笑聲。

他聽過那笑聲。不似銀鈴也并不類鳥鳴,而像是喧嚣親昵的河風。

他不知為何,卻從那清爽幹脆的笑聲中聽出一點沉痛來。是錯覺吧。女子嬉笑着,突然擡起手來捏住他握秤杆的手。

托托的漢話講的是極好的。她道:“我的夫,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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