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歡喜

“關門打狗”這個詞托托沒有聽說過,但被紀直推着坐在輪椅上跨進家門的那一刻,她如有神助一般在內心編造出了一個新的詞彙——“關門打老婆”。在她身後作為漢人通的忒鄰只能提醒她:“這叫家醜不可外揚。”

紀直收手讓忒鄰把托托推進了天元館。那是托托第一次進紀直的私人領地,畢竟她那條件本來也不可能四處亂逛的,好奇歸好奇,倒是從沒進去看過。

紀直的屋子倒是意外的與奢華風馬牛不相及,四處都很幹淨,主屋裏除了必要的東西以外連一幅字畫都沒有。都說屋子裏的擺設反映的是這個人的內心,倘若這句是真的,那麽紀直一定是個內心十分空洞匮乏的人。

托托這麽想着仰頭四處打量,紀直突然就擡手抓住她的臉逼她看着自己。托托想,完了,他要質問我是不是瞞着他太多東西了。紀直冷冷地看着她,方才跟貴妃、公主打交道時的笑影完全不見蹤影,托托忽地忍不住想,他一定很讨厭我吧。

他本來就生得好看,只是太過嚴肅了一些,總令人感覺密不透風,別人嘲弄他是閹人也好、別人對他俯首稱臣百般谄媚也好,他總是冷的。

他們漢人折騰來折騰去的托托不大明白,也沒打算明白。正僵持着,紀直忽然開口,說的,卻不是托托心裏以為的話。

“下回不要在這種時候突然沖出來了,”他說着抽回手,語氣卻莫名地軟了下去,回過身時,側臉壓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柔光中卻顯得沒那麽涼薄了,“很危險。”

霎時間,托托忽然感覺胸口有什麽東西一下一下重新沖撞起來。她感覺有點難呼吸,但是,心裏卻好像很高興。

她忽然想到自己頭一回與忒鄰交了朋友之後回去找柳究離的時候,她把來龍去脈與柳究離說了,又道“從此之後忒鄰便是我最好的兄弟了”。柳究離想了想,媚眼中流轉着一點憐惜的意味。他說,托托,為師真不知該說你這樣好還是不好。你這樣對別人真誠,是很容易受傷的。

那時,托托還不明白柳究離是什麽意思。她只知道,誰對她好,她就會對誰好,一旦喜歡上誰,就要用盡全力。縱然到後來,她的确因為輕信柳究離而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然而——

托托看着回過頭去的紀直,她少女一般地擡起手合掌在身前,眼睛裏都是跳動的星辰。好喜歡。她想,我好歡喜他!

紀直接着說下去,這一回,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而且這大抵是至今為止他跟托托說的最多的一次。他說他知道她那只海東青,顧慮到将來要用到她、它也是她的得力助手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說元貴妃不是好惹的,之後盡量要躲着她走,她要是傳她入宮一定要找個由頭避開;最後還說,那公主的那只豹貓分明就是奉它主人的命沖着他來的,那位公主自幼便同其他貴族一樣厭惡閹人,加之又被父兄驕縱着長大,倘若那時把那豹貓打傷了,恐怕公主殿下又有借口可以侮辱他們一番了。

他說了一通,随後便沉默了。托托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平日裏,她分明是很難通曉常人的心情的,可是不知為何,那一刻,她突然清楚地覺察到,即便紀直說了這麽多話,然他想說的都不是這些。

紀直明知道有陷阱卻還讓她去翻那佛經,只因為在這些貴妃按兵不動的日子裏,他已經知道元貴妃放棄了殺托托,這一回也不過想給她找些麻煩罷了。女人的占有欲與争風吃醋是有些關聯的,紀直需要表現得樂于看托托去遭罪,這樣才能讓元貴妃不再對托托有興趣。

他越不在乎她,她越安全。

紀直做這些絕不是因為他對他的妻有什麽情和愛的心思,只不過是為了省事罷了。他不想再在元貴妃身上耗費更多的精力。

托托以為他要罵她丢他的臉了,但是他卻只是讓她下回不要去救他,因為“很危險”。托托想了想,在紀直下一次開口說一些不相幹的話以前道:“爺是想謝奴麽?”

紀直頓了頓,低頭看她的時候臉上沒有半分羞惱,他忽地笑起來。那笑真是令人心醉神迷,好似缥缈的月色一圈一圈在湖面上蕩漾開來。他說:“你腦子也不笨嘛。”

他繞來繞去,到最後也不過是想說個“謝”字。從前從沒有人這麽救過他,可他也不敢相信她是什麽都無所圖地擋在他跟前的。

托托揚起頭來看着他,她臉上蘸着燦爛的笑,不像那些漢人的閨中女子一般輕松地露出整齊的牙齒。她說:“以後,還想讓你謝謝我。”

紀直看着她,似是沒有料到她會說這種話。他試圖把她的笑容看穿,可是不論如何,所見到的都只有一張微笑而已。他說:“你想要什麽?”

托托像是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只是繼續這麽笑着,于是,她又把那話重複了一遍。她說:“想讓你謝謝我。”

這一日的夜裏,紀直忙到了三更天。他坐在案前時總會不由自主發呆,以至于尖子都忍不住上前問道:“要麽督主今日就先歇息吧。”

紀直不回話,只是默不作聲地坐着。尖子想着自家主子是累了,于是随口找了個接近的話題出來道:“話說夫人還真是個有趣的,不知能不能說是……”他一個最快,竟差點把那個“傻”字說出口來。

紀直用不着想都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麽。“她是有點傻乎乎的。不過……又不傻。”說到這裏,他想起的是這些日子以來托托身上那些蹊跷的地方,“她還有的是事情瞞着我們呢。”

“有關夫人,屬下前些日子倒是也聽長子和立子提到過一件事。說的是有位下人半夜起來,在夫人窗外瞧見了些東西,不過那事太邪乎了,長子和立子幾近都以為那厮是發了瘋說的胡話。”尖子道。

他就這麽靜靜地坐着,回過頭去看窗外的櫻樹,已經謝了大半了。府上另外一處栽着櫻樹的地方,便是三三齋。他想,她窗前的櫻花大概也差不多落光了。

他們都是殘缺不齊的人。他花了很多年去逃離那樣的過去,至今也仍然在不停地逃離着。可是她卻還是能那麽熱烈、那麽有力、那麽充滿希望。

他倏然對身旁的屬下囑托道:“給她尋些新的花栽上吧。要漂亮些的。”

尖子滿腹狐疑地接應下來,紀直忽然又想到什麽。他霎時想起她說“想讓你謝謝我”時熠熠生輝的笑容。他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說:“記得讓她明兒專程來謝我。”

尖子:??????啥

隔日清晨起來看到滿院子各色花卉的托托:?!???????!??

小齋子眉開眼笑地候在門口等着還未梳頭反身坐在桌上的托托,他道:“這可是爺昨兒連夜吩咐了親近的哥兒幾個布置進來的呢。說是櫻花謝了,怕您覺着這院子無聊,便命人選了最好的花栽進來。夫人,您可要好好謝謝爺。”

托托看了半晌,回過頭時倒是有些氣鼓鼓的。她任由忒鄰過來給她梳頭。忒鄰問:“怎麽?你不喜歡?”

“喜歡啊,”托托仰頭瞧着那些花道,“在遼東沒有這麽多的花,也沒有人送過我花。只是,他該不會以為我是為了這些個花才在那豹子跟前救他的吧?”

忒鄰挑眉:“夫人當人人的腦子都似您這般不靈光的麽?”

托托仰頭翻了個白眼。

忒鄰索性又捉弄她說:“夫人可知道,夫妻之間要做些什麽的麽?”

小齋子猝不及防聽到這個話題,一時間不知道該進該退,擅離職守不大合适,到最後他也只敢站在原地不動。在他心裏,這位夫人可是個對人倫一概不知的,純潔得就跟地裏的黃發小兒一般。他心中正在掙紮着大罵忒鄰是個禽獸的同時,托托突然一臉爽朗地擡頭回答道:“我知道呀。”

然後,托托就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他們女真十分符合蠻族野蠻習氣的各種房事的情形與流程,其詳細程度令人發指,刺激得小齋子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看什麽重口味的戲本子。

但是托托卻毫不自知,在最後還風輕雲淡地總結:“可是紀直沒有那玩意兒,估計這些對我來說是沒用了。”

“你傻啊!”忒鄰說了這話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看了眼小齋子,幸好這些日子小齋子已經自動把她們視為關系太好沒大沒小的主仆了。她放下心來繼續說下去,“我聽說,太監玩的,更刺激啊!”

“什麽?!這麽好玩的嗎?!”托托側過頭來,假如小齋子沒有瞎眼的話,他好像看到這位夫人正兩眼放着餓狼看向兔子時才有的光呢……

女人,真的好恐怖啊。這是小齋子的旁聽總結。

“奴婢不與夫人說這些不正經的,省得到時候齋公公又要到處去告狀。”忒鄰頓時打斷了這話題。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齋子立刻跳出來辯解:“奴才才不會呢!夫人、夫人先前可是救了小齋子的命,爺也讓小齋子好好伺候夫人,從此小齋子便是夫人的狗!”

那兩個女子又是一番笑。這時,忒鄰才說起來,她将那男女之情向托托娓娓道來,說了牽手、又說擁抱,還有那親吻,都是別有些許意思的。托托聽着,從前她只跟着師父,倒是沒聽過這些。

她正琢磨着,外邊突然有人來傳話。小齋子出門去聽了,回頭來時臉色卻很複雜。

他說:“說是爺家裏有客人來了,爺今兒一大早便上朝去了,按禮數,那客正往咱們三三齋趕呢。爺先前囑咐過這位不用攔,因就已經到門口了。”

“是誰?”

“是…是咱們爺的表妹,”小齋子低下頭去,“在爺的母家鳳家中排老四,我們這兒的規矩,都是叫她四小姐的。”

托托方才梳好發髻,今日的妝仿佛點綴着紅蝶般豔麗,身上着的是她素日喜歡穿的一件珊瑚紅袍子。她的衣服為着體面後來都由裁縫加工過一番,下擺挂上鑲嵌着寶石或是金粉的流蘇或吊墜,動彈起來便搖搖擺擺很是美麗。

既然來了,那便接應着吧。托托想着,已經由小齋子把她請到輪椅上。

“四小姐?”忒鄰道,“看樣子,是很親的表妹了。”

“甭說是親了。簡直是親上加親……”說到這兒,小齋子忽然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他埋下頭去,“……咱們爺跟着母親流落回母家的時候,可只有這一位小姐待他是好的。”

托托像是聽到什麽難解的話一般側過頭去:“後來呢?”

“後來啊……”

托托坐在輪椅上緩緩地出去時,門外走來的是一個只能用明媚來形容的年輕女子。

四小姐是頂好的小家碧玉,且溫順和善的女子。她的溫順可絕非托托那種僅停留在相貌上的和順。她說話行事都極有家教,且聰明伶俐,打小熟讀四書五經,最為難得的是,她是唯一在紀直童年時善待他的手足。

後來,紀直回到鳳家,将他的兄弟如豬狗般屠了個幹淨,長姐送去了青樓淪為賤民,但只有排行老四這一位,讓紀直留下了鳳家的牌子,最後還成為了紀直府上衆人皆知的四小姐。

她是唯一善待過紀直的手足,也是在紀直步步高升後唯一護在手心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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