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春狩
縱使是臨時暫住的帳篷,屋子裏也規整清潔,雕着玉蘭花的桌椅一塵不染,紀直穿着墨黑色的辮線襖子,把茶杯擱到桌上道:“無妨。那不是你們的過錯。”
來龍去脈,他聽長子與立子說了。斤斤計較的确是江散全一貫的作風,托托一來,衆人的确多少都要笑話他幾句。
想着,紀直別過頭,看見此刻正專心致志在觀察帳篷的托托。他問:“你是怎麽想的?”
“我?”托托道,“我不就想着,反正爺都把奴娶進門、該丢的臉早就丢盡了,所以還是在昭玳殿下跟前自保要緊嘛!公主殿下腰間那根鞭子随便來一下,那西廠的紀公公年紀輕輕的就該喪偶了。”
頭一回聽到她對于他丢臉一事的評價,紀直挖苦地笑道:“你會怕區區一根鞭子?難為你了,連我的顏面都不擔心,還擔心我喪偶。”
“抱歉!托托一介殘損女子,又是女真人,向來不在乎面子的,”托托把注意力從帳篷裝潢上抽回來,雙手并攏擺出乖巧的模樣問,“那,難不成爺真是要面子的?”
“不啊,”紀直坦然地說,“做太監的,要什麽面子。搞笑。”
看着他們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尖子、長子和立子都不由得感慨,真是夫唱婦随。
別說,漢人的帳篷也是像模像樣的。說來好笑,在女真部落時,托托也有自己的氈車,但她只把那裏當做睡覺的地方,因此總是收拾得亂七八糟。
而柳究離就不一樣了。他住的氈車,總會點着厚厚的檀香。
剛來正好撞上皇帝要出獵,除去大半女眷,所有人都是要随同的。
托托自個兒送着輪椅出去,第一眼就看中門外的一匹馬。她正加快步速,卻聽到身後的紀直懶洋洋地道:“那是本座的馬。”
“給我嘛,它是公馬,更喜歡奴家的。”托托嘻嘻發笑。這句話她可不是胡謅。
“你還能騎馬麽?”他問。
托托伸手去抓馬鞍,原本還是過高的,身後忽然有人伸手過來。
紀直抱她起來,把她扶到馬上做好。手沒着急收回去,而是仔仔細細地在她大腿斷開的部分摩挲起來。
他低着頭,不緊不慢地看着她的身子。
托托的衣服都是忒鄰親自按她的體型改過的。短襖長,下裙卻短,有時候甚至連裙子都稱不上,只是用束帶把上衣綁緊罷了。這時候是在外頭,加之怕磕着碰着,烏黑的綢子嚴嚴實實把傷的地方包裹起來,衣服下擺沒有挂墜,黑色與銀色的流蘇整齊地垂下來。
托托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只顧着騎馬。她感覺與從前相比,平衡力自然是弱了許多,因此握緊缰繩的同時也夾住馬背。
她說:“這馬跟你一樣,是個話少的。”
“是麽,”紀直漫不經心,手指輕輕摩挲她腿上已經愈合的傷痕,“這麽說,你還聽得懂馬說的話了?”
“它說的話也比人說的話好懂啊,”托托龇牙發笑,“尤其你們漢人,總是說一套做一套的。”
說完,她便駕着馬飛奔起來。事實證明,她先前是多慮了。騎馬還是沒問題的,只是要多當心一些。
騎馬是非常幸福的事。托托駕着那匹馬奔跑的途中,眼睛裏的光點也愈發明亮起來。
這讓她想起了過去在部落的時候。
昭玳公主原本就是打算讓她陪她解悶的,然而此刻卻連托托的後腳跟都看不見,只瞧着她和馬跑得飛快,轉眼就不見了。
莊思宜不由得破口大罵,又氣又無奈。長子和立子還算是有眼力見的,急急忙忙把托托給勸了回去。
托托拉着缰繩,領着馬扭頭回到昭玳公主身邊,道:“不急,那就慢慢來吧。昭玳殿下。”
“你這女真人!沒想到身子殘了,但這騎馬功夫倒還行。”昭玳公主氣喘籲籲地說道。
托托擡起眉毛,遠眺到男人們已經進了樹林深處。她也不生氣,就這麽輕輕說:“女真人以捕魚狩獵為生。托托于公主而言又是卑賤至極的人,從小習慣了這些粗俗野蠻之事。”
“好一個粗俗野蠻。紀直的對食,倒是不像紀直那麽陰陽怪氣的!”莊思宜莫名覺得她還挺好相處的,于是笑道,“可本公主在粗俗野蠻之事上可是也下過一番功夫的。不如我們便來比比誰打的獵物多罷。”
無暇去追究紀直怎麽個“陰陽怪氣”,托托已經聽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她一口答應:“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眼見着昭玳公主策馬領着一幫司禮監的人飛奔離去,托托拽着缰繩轉頭往另一邊慢悠悠地走過去。
她一點也不慌張,相反自顧自地看着垂在馬背兩邊的腿,朝長子和立子道:“你們也多走幾步,自個兒玩去吧。”
長子和立子也不敢走遠,但還是散開了一些。
托托沒有怎麽為難那匹馬,只是駕着它慢慢走。風在空中盤旋着啜泣,她仰起頭,一只通體烏黑的海東青落到她肩膀上。
托托側過臉,用鼻尖輕輕地蹭合喜的羽毛。她輕聲說:“你這厮,也覺着很快活罷?”
快活,但又難過起來。
這裏不是部落,他們被驅逐出來了。
他們終究是回不去故鄉了。
這時候托托又有幾分後悔了。其實她或許應該帶忒鄰來的,讓她也騎馬在草地上跑跑。
她之所以沒有命忒鄰跟着,為的是在她殺了柳究離後,忒鄰還有機會能逃跑。可是現下,她還沒有見到柳究離,卻已經遲疑起來了。
托托用力敲了一記那匹馬,這下便快步進了樹林。合喜飛起來在她頭頂守候着。對于托托來說,打獵實在是這世界上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了。
她邊跑邊拉弓。那把弓同昭玳公主手中定制的弓箭可不一樣,她特地挑的紀直這種男子用的弓,卻還是輕而易舉便張開了。
她咬着箭,對準遠處的狐貍飛速射出去。手毫不停頓,接過口中的箭立刻上弦再發,這一次便是更遠處的貂。
合喜猛地飛過去,一把将那些個中箭的小東西為托托拎過來。
這麽來回幾次,回去的時候也到了。昭玳公主打了幾只兔子,興高采烈歸來時瞧見她馬背上的東西,臉色立刻壞了下去。
還好托托并不是那麽不會看氣氛的,馬上叫長子全部給公主殿下送過去。昭玳霎時眉開眼笑,拍着剛坐上輪椅的托托道:“從今天起,本公主就罩着你了。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結果她就被昭玳拽着聽她談了一晚上私房話。
話說這位昭玳公主莊思宜,當真是一個心機少的。托托自然也是容易相信人的性子,但是倒不至于真的像這位殿下一般口不擇言。
莊思宜說完自己年幼時各種駁斥想做她驸馬的男子的經歷,緊接着就說自己的兄長太子殿下如何英明神武。托托聽得哈欠連天,倒是明白了一件事,這位公主殿下把太子殿下當成擇偶标準,對自己兄長的敬佩之情宛如滔滔江水、綿綿不休。
“皇兄那般英明神武,而紀直!區區閹人!竟然能被父皇托付那麽多朝廷要是!”公主沒有酩酊,勝似酩酊,痛罵面前這位聽衆的丈夫,“前些日子,還直接踩到皇兄頭上!氣得我皇兄連我都不肯見了!”
托托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提醒一下公主,她罵的是她家男人。
“不錯!我罵的就是你家那個太監!”昭玳公主氣憤得幾乎咬手帕子,“他太可恨了!紀直、江散全,這些個閹人,沒一個好東西!不男不女,沒那玩意兒,真真惡心!”
“是,是。”托托見風使舵,趕忙回複,“他就是一個廢人!”
等到終于能離開公主的帳篷時,托托沒有忘記對着身後推她輪椅的長子和立子叮囑道:“剛才我說的千萬不要彙報給你們督主哦!”
“聽說你說我是廢人。”等她回去時,紀直在翻看這一次春獵的賬目,他頭也不擡地說。
托托把手背到輪椅後邊,朝從門口退出去的長子和立子比了一個充滿威脅意味的手刀,笑眯眯地說:“奴不是,奴沒有!是昭玳殿下!殿下還罵您‘陰陽怪氣’!”
這麽說起來,其實托托覺得,周圍人對紀直真的誤會太深了。
太監本就給人難以相處的印象,尤其是手握大權的太監,總覺得這一類人都暗地進行了不少不可言傳的秘密交易,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是紀直真的,除了聲音偶爾過分纖細一點、拿茶杯時會用小指墊一下桌、工作時間必須粉面之外,沒有哪裏讓人覺得陰陽怪氣的。
至于為人——
相貌極其漂亮的男人忽然擡起頭來。他早就察覺她對他的打量,直勾勾地瞪回去。“你看什麽?”紀直說。
托托想,紀直一定在外頭做了很多不得了的壞事,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的吧。
“爺啊,”她笑起來,說,“你可真不容易啊。”
紀直不知道她什麽意思,蹙眉,但也沒掃她的興。他回道:“你也是啊。”
就連離紀直向來最近的尖子也覺得疑惑過,他們爺對這位夫人的忍耐與接受,似乎是無限的。然而,他卻并不知道這是什麽緣故。
或許紀直真的做了許多招人恨的事情罷。但是對于托托來說,這些都沒那麽要緊。在衆多人都欺負她、抛棄她、背叛她的時候,他對她好,好得不得了。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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