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射箭

馬蹄落入草地間,在潮濕的泥地裏烙印下蘭花形狀的痕跡。托托利落地坐在馬鞍上,她握着缰繩,熟練地驅使着馬進了沙地。

遠眺可以看見遠處翠綠如玉石的山巒。托托望着那一頭,忽然之間打了個噴嚏。

忒鄰坐着一批棕褐色的馬緩緩跟過來,從口袋裏遞了一條手絹給她說:“怎麽?許久不回北地,莫不是水土不服?”

“別挖苦我了,”托托接過,捂着臉道,“大抵是有人在哪裏念叨我呢。”

“是紀直?”忒鄰戲谑道。

“恐怕不是。”身後傳來少年微微沙啞的聲音。她們回過頭,一起看到元嘉艾全副武裝騎着馬走過來。

他身後是駐紮地的其他兵卒。此時托托仍然未将身上的鬥篷脫下,蓋得嚴絲合縫,反而引人矚目。

不只是今日,自從出了賈州城,這些将士們就不知背地議論了托托多少次。住的是帳篷,隔着區區一層帆布,他們的聲音足以聽得一清二楚。

有人說她是苗疆的巫蠱,有人說她是要為昭玳公主替嫁的民女,還有人說她是元嘉艾的相好。

沒一個人說到點子上的。

他們所駐紮的地盤位置絕佳。倘若敵人要去往賈州,必定要從這一帶經過。然而他們又位居高處,可以觀察到過路人而不被對方發覺。

托托被單獨安排了一間帳篷。有兵卒好奇,圍着他們轉來轉去。

托托倒不介意,反而是忒鄰覺得很不快,催促元嘉艾幫着教訓他們一番。

元嘉艾束手無策,要知道,畢竟其中一種傳言還和他相關,多說反而欲蓋彌彰。

駐守多日,女真始終按兵不動。将士們的耐心與毅力都在與日消磨着。

托托出門,挑了一匹漆黑的馬騎着四處兜圈。她立在山坡上,仰起頭張望。湛藍的天空遼遠而廣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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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艾騎着馬跟上,他伫立在她身邊,見她一直仰着腦袋,于是也擡頭看向天際。

空中萬裏無雲,一無所有。元嘉艾終究按捺不住,低下頭來問托托:“你在看了麽?”

“元大統領行軍有多久了?”托托忽然問。

元嘉艾思量一陣,坦然答道:“自十三歲起,也有四年了。怎麽?”

“那麽,你覺得女真為何至今都還在等?”托托又問。

元嘉艾多年來一直在南地作戰,加之謀略方面,多依賴和仰仗伯父與紀直,現下竟然被問蒙了。

他斟酌了許久,試探着回答道:“天時不對?亦或是地利不足?”

托托倏地笑出聲來。她慢悠悠地擡手,怡然自得地将籠罩住自己頭顱的鬥篷摘了下來。

此舉止來得太過突然,以至于元嘉艾也未能防備。不遠處的士兵們也全都吃了一驚。

厚重的毛呢鬥篷之下是一張豔麗的面孔。女子生得好如清麗爽落的芙蓉,笑靥幹脆,然而眼睛裏卻醞釀着滔天的煞氣。

她底下穿的是一件單薄的襖子,從圓領之上衍生出一截潔白修長的脖頸。而寬大的鬥篷下,她如竹筍般細嫩的手臂也是極其誘人心魄的。

托托不為周遭人的異變所動。她徑自伸出手,從身旁的元嘉艾手裏奪過了他的弓。

那是一柄青銅制成的弓箭。無堅不摧,對于未經訓練的男子而言,光是拉開都難于上青天,更不用說瞄準。

托托只是一介女流。

她不動聲色地取過那把弓,輕而易舉地從元嘉艾背後摘了一支箭。她就這般輕易地将箭扶上弦,随後輕而易舉地往後拉。

她對準天上,松開弦時,托托低聲說:“難不成元大統領看不見麽?”

利箭離弦,宛如流星般飛快地朝目标直擊過去。

嗖的一聲,只見蒼穹之中毫無動靜。地上的所有人都仰頭望天,少頃,只見蒼白而漂浮着稀雲的畫卷出現了一個黑點。

一只鷹隼驟然砸落地面,它身上插着一支箭。那支箭分毫不差地穿過了它的一對翅膀。

地面上一時沉寂,随即炸開了鍋。然而托托卻并沒有理會他們。

她再一次拉開弓,同樣朝向無邊無際的蒼穹。這一次是三箭齊發,托托不慌不忙,射出之後收手。

與上次一樣,再一次有鳥墜落。唯一不同的是,這一回射出的是三支箭,落下的便是三只鷹。

托托将那柄青銅弓交還給元嘉艾,說:“換地方駐紮吧,要麽就回去。總而言之,現下已經暴露,只怕女真已派人在往這裏殺過來了。”

元嘉艾亦是大為震驚,低頭看自己手中的弓,已經将近彎曲了。

他強擠出鎮定,咽了一口唾沫後飛快地答道:“知、知道了。我這就派人快馬加鞭送信給紀公公。”

“快馬加鞭?”托托蹙眉笑起來。她說,“太慢了。”

元嘉艾險些害得自己與手下丢了性命,當下有些臉上無光,被這麽一說,愈發窘迫起來。他問:“那要如何?”

托托瞟了一眼身旁的兵器。青銅弓光是用力射了幾箭便已經略微變形,她搖了搖頭,問:“弓,還有更稱手一些的麽?”

元嘉艾額間不由得滲出豆大的汗珠。他艱難地笑道:“有是有,只是你用不用得來就……”

将青銅弓弄曲,甚至弄斷這種事,元嘉艾也是能辦到的。托托再怎麽強悍,也只是女子而已。

“拿來吧。”托托毫不猶豫地說。

周遭的士兵們又是一片嘩然。

一旁的忒鄰倒是眼睛眨都沒眨。她太了解托托了,也太明白這些個男子們都在想了麽了。

男子主外,崇尚武力,而女子多半則要成為賢內助,操持家務瑣碎事。這樣的觀念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

漢人如此,其實女真也相類似。

只是,胡人到底比漢人野蠻一些。

在野蠻的世道,實力至上。在男人橫行霸道的世上,托托是以一己之力占據一席之地的女子。

那些男性兵卒們面面相觑,忒鄰乏了,打了個哈欠,倚在馬背上說:“少廢話,讓你們拿便拿呗。要不是托托讓你們逃,你們也就只能在此處等死了。哪來這麽多事,婆婆媽媽。”

這話無疑是煽風點火。元嘉艾坐在馬上,雙臂交叉點了點頭。于是,那些手下便将一把鐵胎弓送了出來。

那是一把全鐵弓身的鐵胎弓。随軍帶着不過是為了鼓舞士氣,實戰時用起來并不靈便,況且,用得來的人,全大虛都數不出幾個。

托托命人将消息綁在一支箭上,随後取箭,接過弓。

那弓到她手裏時顯得一點也不沉。

她握緊,對準賈州的方位,随後并沒有如方才那般拉開,而是擡起腿,将一動不動的義肢抵住弓身。

她的靴子踩着弓,随後伸手拉弦。

離弦之箭飛地射了出去。

托托回過頭說:“行了。你們速速動身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接過那把鐵胎弓的元嘉艾至今仍有些惘然,此刻問道:“我們?你不走麽?”

托托側目,望着地上那幾只尚有一些氣息的鷹隼,她說:“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忒鄰聞言便問:“你知道他們的車隊在何處了,是不是?你去救合喜的話,我也要去。”

“不,忒鄰會拖累我。”托托搖頭,她泰然地答道,“我要一個人去。”

邊塞的氣候當真是變化莫測,分明是暑日,然而,這陰沉沉的天色瞧起來,竟然是要落雪了。

灰黑的城牆高聳入雲,紀直在城外策馬,素色的披風在風中飛舞,他仰首眺望高高的樓臺。

身後的屬下們待這位西廠的主子談不上欽佩,卻又沒那個本事輕蔑,因而紛紛遠而敬之。

紀直就是在此地收到裝托托的槐木箱的。

那時候,不過一眼,他就斷定她死了。

這女人死定了。他從托托的眼睛裏便能看出來。

當時的托托望着這片天,明明她應當已經知道,不論是天,還是地上的人,誰都不會救她。然而她卻仍然執着地朝向天看着。

因為絕望,所以紀直料想她會死。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她沒有得到天的救助,卻還是頑強地生存了下來。

而且他成為了她的天。

紀直默不作聲地騎着馬在城牆下踱步,遠處的不速之客不知是何時從空中出現的。

它來勢洶洶,筆直地沖着紀直的胸口而去。那支箭飛一般地刺向他,而紀直卻在它靠近的一瞬霍然擡手。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握住了那支箭,就這麽恰好在胸口截住他。這一場景似曾相識,然而紀直卻并未多想,只是輕巧地解下箭上的信函。

他讀了一遭,随即将它揉碎。

信紙的碎末在風中肆意飄散,紀直默不作聲,在馬上停頓了良久。

尖子最知人心,會意地策馬上前,接近時便下馬來躬身請示:“爺有何吩咐?”

“去,傳信回京城。先去尋內閣王大人,随後再禀明聖上。”紀直不說傳了麽信,只是先這麽說了,緊接着又囑咐,“另外,長子和立子這半年別想拿工錢了,各自領罰去吧。”

“是。”尖子答應下來,然而又不由得問,“督主,恕尖子膽如鬥大,敢問長子和立子犯了麽大事了嗎?”

紀直忽地笑了。美人笑時恍若風華決堤,風雪呼嘯着化作銀裝素裹,糾纏着這模糊性別的美貌,使得觀者無一不失神感慨。

“沒把夫人看住,”紀直說,“可不是犯了大事麽?”

他不低頭,纖細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摩挲掌中的那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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