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怨婦小荻

老向口中答應的好，第二天卻還是沒控制住，将樂樂胖揍了一頓，原因是老向循循善誘的時候，這熊孩子不僅不知悔改，竟然還頂嘴。

“有什麽了不起啊！我現在花錢雇他們給我打工，等我長大了開一家公司，還雇他們給我打工。”熊孩子一邊抱頭鼠竄，一邊嘴硬辯解。

老向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把樂樂擄過來，照着屁股啪啪兩下。這麽點小人，哪吃得消老向這人高馬大手的成人輕沒重的幾掌，在加上樂樂的表演天分，他馬上虛張聲勢地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大聲抱怨：“舅媽是個大叛徒，和王子涵一樣讨厭，就愛打小報告，讨厭！”

艾茉心裏坦坦蕩蕩，可聽得一臉讪色，轉頭向婆婆解釋：“小學的基礎很重要的，抄同學作業怎麽行，我知道了，肯定要告訴老向說說他，怎麽就成了叛徒了？”

婆婆沒說什麽，只是雙臂護住樂樂，向華昕在這種問題上倒是通情達理，附和道：“打得好，艾茉你早該告訴我，看我不把這熊孩子屁股打開花。”向華昕把樂樂又從老太太手裏拽過來，噼裏啪啦一頓打。

老向見狀，又連忙去護。一番恩威并施的教育之後，樂樂向大家承認了錯誤，保證以後再也不抄作業好好學習，老向打了孩子又覺得過意不去，承諾給他買一套珍藏版爆丸小子的卡片，這是老向一貫作風，打一個巴掌給個甜棗吃。樂樂抽抽搭搭地回房間寫作業去了。

艾茉對老向的教育方式很反感，第二天，借着着夫妻倆和花生米的親子時光給他上課。

“童年正是一個孩子性格形成的關鍵時刻，你這種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簡單粗暴的方式，對孩子成長可不利。”艾茉自從有了孩子，看了不少育兒書，說起理論一套一套的。

老向卻不以為然，嘿嘿一下：“你外行了吧，這種方法，對付熊孩子最管用，不信你觀察樂樂，他看我的表情，永遠是迷茫的，因為不知道我什麽時候給他糖吃，什麽時候給他巴掌。據說，這一招，是蔣介石當年對付下屬的，恩威并施，讓人永遠想吃甜棗又怕巴掌，怕巴掌又想吃甜棗，時間長了，畏懼和依賴都有了。”

“我警告你啊，你這一套謬論可別想用在我花生米身上，你以後敢動她一根指頭，我跟你拼命。”

“那當然，咱們是小公主嘛！”

孩子哄睡了，趁着家人都在，艾茉決定給自己放放風。周小荻說托人從廣西老家給艾茉帶了一種神藥，治側切傷口有神效，她自己當時就是用那個痊愈的。為了和老向“性福”，艾茉是“死馬全當活馬醫”了，出門順便幫他把随口答應的什麽“爆丸小子”買了，已經聽樂樂提了好幾遍了，甜棗不趕快兌現，巴掌的威懾力怕就不起作用了。

出門前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薄施粉黛，描眉畫眼，她可不想周小荻一臉怨婦樣子仿佛找到盟友一般說：“瞧！我說得沒錯吧！全職媽媽不是那麽好當的，才一個月，就這副黃臉婆的樣子了。”她想給她點榜樣的力量。

去之前給周小荻打了個電話，周小荻有氣無力：“到我們樓底下幫我買一籠周記的小籠包。”

“還沒吃飯？好的，沒問題，你等我。”

到了她家才發現，周小荻并不是沒吃午飯，而是，沒吃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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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荻剛剛哄睡了兜兜，一臉疲倦。

艾茉把還熱乎的包子遞給她，周小荻“噓”了一聲，姐妹兒倆又輕手輕腳地關門來到客廳。

周小荻一邊吃包子，一邊倒苦水。

他們也吃開江魚。謝晖興沖沖地從單位帶回來，說是同事從吉林老家帶回的松花江花鲢，不可多得的美味，并且主動抱孩子，請老婆下廚。

周小荻廚藝好，麻利地殺魚刮鱗，炝鍋爆香，這時聽到謝晖在外面給父母打電話請他們過來吃魚，周小荻想好容易放假了爺爺奶奶過來看看孫女也是情理之中，一家人吃飯，只有這一道菜也太寒酸，于是等魚肉挂漿下過後，又打開冰箱想再做兩道菜。

不一會兒，公婆來了，給兜兜買了一個喜羊羊樣子的氣球，兜兜很開心，抓着繩子跌跌撞撞地在客廳裏走，奶奶在身後追。兜兜剛過周歲，正是學走路的時期，一眼不眨地盯着，還時不時摔一跤。過一會兒，婆婆在客廳裏喊起來：“啊喲我的老腰啊！老謝快過來。”

老謝換崗，婆婆得閑到廚房來視察。周小荻的麻辣花鲢魚已經出鍋，婆婆瞅了瞅，說：“這麽大盆，怎麽吃得完，成成喜歡吃魚，分出來一半我一會兒帶回去，下午就不用做飯了，買點饅頭湊合湊合得了。”成成是二兒子的孩子，婆婆這麽說，周小荻怎能不依，于是拿出一個飯盆和幹淨的袋子，請婆婆自己動手。

外面謝晖喊着：“小荻，出來一下，兒子拉巴巴了。”她連忙洗了手出去收拾。從兜兜出生那天起，擦屎擦尿這種活都是周小荻一人包攬的——謝晖胃口淺，一聞到異味馬上犯惡心，岳母眼睛不好他又嫌擦不幹淨，周小荻只好忍着刺痛的傷口給兜兜擦屁股換紙尿褲，周小荻常對艾茉說的“彎腰勞”，就是那時候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擦好了屁屁，兜兜又找爺爺去玩了，這時有敲門聲，謝晖去開門，一個清清爽爽怯生生的女孩被迎了進來，還不待謝晖介紹，女孩就乖巧地向屋內的人一一問好，稱呼周小荻“嫂子”，周小荻圍着圍裙，手裏還拿着兜了一坨屎的紙尿褲，她下意識地把紙尿褲往身後藏了藏，用另一只手捋了捋頭發。謝晖介紹說：“我們科室的小王，我請她來家裏做客。”周小荻熱情好客地點頭微笑請客人屋裏坐，回到廚房，她登時頭就大了——剛燒好的魚，被婆婆分走後只剩下半盆不到，還盡是些湯水，雖然她剛才已拼湊了兩個涼菜，可五個人怎麽夠吃啊！急中生智，周小荻把魚重新入鍋添水，放了豆腐，土豆，寬粉，白菜進去，再放入現成的麻辣料，看上去才像回事了。謝晖進來催問飯好了沒，周小荻就沒好氣了：“請人到家裏吃飯，也不說一聲，家裏什麽都沒有。”

他倒說得輕松：“也不是外人，差不多得了，吃飯嘛！不就是圖個熱鬧。”

“你倒熱鬧了，你替我考慮了沒有，你們都有法定節日放假了，怎麽不給我放放假啊！什麽沒有外人，那小王怎麽回事？”

這一問謝晖倒一臉無辜：“小王今年剛分來，家在外地，放假沒回去一個人在宿舍怪可憐的，我就随口一問，說你嫂子的飯做得特別好，放假來家吃飯吧！沒想到她真來了。”

周小荻瞪他一眼，悻悻地把抹布扔進水池裏，水花濺了謝晖一臉。

這頓飯吃得倒是熱鬧。父子倆一邊推杯換盞，一邊談些時政要聞，婆婆倒和小王談得來，說小王剛畢業初入社會，周小荻一點也不信，完全就是一個辦公室老油條嘛！婆婆說經常跳廣場舞，她就說喜歡聽《最炫民族風》，兩人說到開心處，還手舞足蹈起來。而周小荻全程都坐在小桌旁給兜兜喂飯。期間小王和公公各說了一次“快來吃飯吧一會兒飯菜都涼了”，周小荻都客氣地笑笑：“你們吃吧不用管我。”

吃完飯謝晖開車送父母和小王去了，周小荻哄睡了孩子想吃一口的時候，面對着一盆殘羹，她再也沒有胃口了。

艾茉望着杯盤狼藉的餐桌，一個大湯盆裏的殘羹已經冷卻凝固了一層油，用過的餐巾紙和魚骨還堆在桌上，令人作嘔。

周小荻苦笑了一下，自嘲道：“忽然想起小時候的童謠，‘紡織娘，沒衣裳，炒菜的，光聞香’，唉，我怎麽這麽命苦啊！”

“這都哪跟哪兒啊！別亂想了。謝晖本質不壞，可能是還不成熟，沒做好當父親的準備，心平氣和的時候，你和他好好談談，他會理解你的。”

“談談，我們倆現在多說兩句就吵架，為了孩子，我寧願和他不說話。”

“上次你半夜跑出去了，他也不吸取點教訓？”

“你們說得對，怪我沉不住氣，人善被人欺，離家出走，沒有個臺階，回去也受氣。現在越發變得刻薄了。”

周小荻想起就窩心。上次半夜離家，後來早晨又自己回家，一打開門，那爺倆還在呼呼大睡，見她回來，謝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慵懶而随意地拉她的手，懶洋洋地說，老婆，別生氣了，我錯了。也不問她半夜去了哪裏？周小荻一甩手轉身默默流淚，不一會兒兜兜醒了又強顏歡笑侍弄孩子，而那個人呢！起床上班去了，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艾茉嘆口氣：“他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

即使許多年過去了，艾茉還記得大學時代，謝晖那一臉青澀腼腆的模樣。他對新生舞會上的壁花小姐周小荻一見傾心，托了好幾層關系找到艾茉，手捧着一顆榴蓮，結結巴巴：“這，這顆，顆榴蓮，給你和周小荻吃，請你，幫我問問，她愛不愛吃。”那顆榴蓮的氣味飄蕩在寝室樓裏真是氣壯山河，那晚艾茉死磨硬泡終于騙周小荻吃了一口，周小荻大呼美味，吃人嘴短，被艾茉慫恿着和謝晖約會，據說謝晖表白也是用一顆榴蓮，他的表白也是樸素而直白的：“以後你想吃什麽，我都會買給你。”後來兩人戀愛了，艾茉問起謝晖當時為什麽送榴蓮，他說，水果店裏一年四季都在賣的水果，有什麽稀罕，周小荻這樣的女孩，就像是那種驕傲的水果，一年只在櫃臺上擺幾天，數量稀少，過期不候，驕傲的水果沒吃到還可以等第二年，可周小荻這樣的女孩錯過了，就只能等下輩子了。沖着這句話，艾茉對謝晖是力捧到底，極力撮合。所以現在看到周小荻過得不開心，她這個做閨蜜的，總覺得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聽艾茉憶起學生時代的事，周小荻不僅沒有釋懷，反而更添一層傷感，她幽幽地說：“是啊，我這樣的女孩，不，現在應該是女人了，我這樣的傻的女人，當然是數量稀少，過期不候，世間少有，錯過了，可不得等下輩子嗎？”

一句話毀小清新，周小荻就這麽輕易做到了。艾茉有些無奈，心想，這大概就是少女和大嬸的區別了吧！她笑笑，還是想找些理由安慰周小荻，也安慰自己，說：“女人的母性與生俱來，可男人就不一樣了，哪個男人天生就會當父親呢？當父親，是一項技能，要慢慢地學習，你要用女王的姿态看他們，他們這種父親初學者，是學渣，是土鼈，對這種後進生，耳提面命少不了，循循善誘也很必要啊！”

周小荻終于舒展眉頭笑了：“你去當電臺的夜話主持人得了。”

從周小荻處回來，艾茉沒忘記在某文具店買了傳說中的“爆丸小子”畫片，回家送給樂樂，樂樂的表情很奇怪，說了句“謝謝舅媽”，就跑進屋裏擺弄那些畫片去了。老向有應酬出去了，可能會回來很晚，艾茉大松口氣，不用晚上再應付他的“洗衣服”“寫作業”了，樂得清閑。

晚上，洗漱完畢，她打開了那瓶藥膏，黃色的半透明膏體，抹在傷口上，然後穿好衣服蓋好被子，等待奇跡發生。

老向不知夜裏什麽時候回來的，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工地，艾茉醒來，趁着花生米還在熟睡，趕緊去衛生間洗漱，擰開水龍頭擡頭對着鏡子一看，她吓了一大跳——那張白皙的臉上，密密麻麻地長滿了紅疹子，用手抓一下，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