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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珩下意識捏緊了玻璃杯子,指尖發白,無意識地用力。
辛宛仍在哭,人做夢時眼珠會轉,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倏地驚醒了,喘息聲粗重,目光放空了會兒,才發現身邊有人,猛地彈坐起來,吓得一激靈。
“三哥……”辛宛發現是他,這才緩過神來,聲音有些啞,“你在這兒幹嘛,吓死我了。”
宋珩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的眼睛——宋珩瞳仁顏色很深,這麽專注看着一個人,莫名挪不開眼睛。他的語氣很平靜:“夢到了什麽?”
“夢到什麽……”辛宛費勁去回想那個夢境,明明方才還清晰的夢,現在卻一下子成了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到了,他有些苦惱,“忘記了。”
辛宛摸了摸鼻子,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老是不記得做什麽夢,有時候夢長,有時候夢短,其實忘記夢也挺可惜的,畢竟是自己腦袋創造出的世界。但我想,不記得什麽應該都是老天爺安排,還是聽老天爺的話比較好。”
宋珩忽的笑了聲,“的确不記得比較好。”
他又問:“經常這麽做噩夢嗎?”
“偶爾會,”辛宛低下眼睛,底氣不足,“可能是因為我今天沒吃藥。”
“那為什麽不吃藥?”
“是藥三分毒,既然我沒生病,我就不需要吃藥。”辛宛回答得有理有據,“有病的人才吃藥。”
宋珩把玻璃杯子放在床頭櫃上,辛宛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手腕便被抓住了——宋珩的手指很修長,骨節分明,手心溫度很熱,燙到他一樣。
“那你告訴我,”宋珩将他的手腕翻轉過來,露出那兩道猙獰醜陋的疤痕,“這個傷是什麽時候弄的?是你的11歲、12歲?還是13歲?”
他鮮少在辛宛面前這麽強勢,辛宛茫然了下,說:“不記得了。”
宋珩說:“那為什麽不記得?”
他突然聲音大起來:“不記得了又怎麽樣呢?我真的沒病!我只是忘記了點事情,但是重要的事情我都沒忘,這不就可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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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珩沉默着看他,辛宛才發覺自己反應過頭了,他嘴唇嗫嚅了下,“對不起”還沒說出口,宋珩卻站起身來,說:“随你。”
明明站得很近,辛宛卻覺得他們隔得很遠,他掃了辛宛一眼,“繼續睡吧。”
房門就這麽關上了,但那杯檸檬水宋珩忘記帶走了。
青澀、清淡的味道飄散開,辛宛伸出手去碰,察覺水已然涼了。
辛宛知道自己的情緒起伏很大,尤其是在別人說他有病時,那些話語就自己沖到齒關舌尖,争前恐後地朝外冒,他控制不住音量、情緒和語調。
他居然對堂哥發了脾氣。
辛宛不安地想,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回才睡着。醒來時宋珩已經不在家了。這是他們相處的常态,大多錯開,偶爾交集,但辛宛覺得,他們就是處在冷戰中,而且過錯在他。
從小到大,辛宛的人緣都很好,他能很快與別人打成一片,從骨子裏來講,他是有些讨好型人格的,比起将自己看重,他更想讓別人快樂些。
辛宛不想讓宋珩生他氣。
在一個陽光豔烈的下午,辛宛開始給宋珩寫道歉紙條。桌子上東西雜亂,他收拾物件時,把原本放在水杯旁的白色紙張暫時放到抽屜裏了。
那封信是他寫給夢裏人的。
很奇怪,他經常做夢,夢到一個人,很模糊的身影,聲音很郁悶,很不高興的語調,說:“辛宛,你沒有給我寫過情書。”
這是他為數不多記得的夢裏內容,他把這個歸結于老天爺指示,不太唯物主義,辛宛按照指示寫了封,但不知道夢裏和他說話的人是誰,只能不署名。
一周後的十三號,陰天,因而黃昏顏色很寡淡。
宋珩接到了辛宛的電話,在同鐘語的第二次見面上。
比起公司接手的事宜,家裏對他情感上的空白比較關心,很快安排了他和鐘語的第二次見面。這次見面的場所由鐘語挑選,是一家日料店,店內很安靜,懸着明黃色的燈光,磁黑的小碟子在燈光下顯得溫潤,菜品精致。
電話接進來的時候剛吃到一半,手機開了靜音,但屏幕的突然亮起還是吸引了鐘語的注意力。
“你好忙啊,上次也是很多電話,”鐘語笑了聲,“接吧。”
宋珩把電話挂斷了,發了條短信過去,對鐘語說“不好意思”。
“我這次特地換了條寬松的裙子。我很喜歡日料,本來想穿和服來,但怕路上覺得我奇怪的人太多,就算了,”鐘語夾了山葵放在生魚片上去蘸醬油,擡眼朝宋珩笑,“下次可以穿給你看。”
宋珩笑了下,沒有回應。
短信很快進來了,辛宛問他在哪兒,宋珩回複:怎麽?
辛宛說:我可以來找你嗎?
宋珩手頓了頓,回複:讓毛念送你來。
辛宛趕到日料店不過用了十五分鐘,鐘語正在和他說話,便聽到了敲門聲,接着門推開了條縫,聲音微弱地從縫中傳出:“哥哥在嗎?”
“我親戚家的堂弟,”宋珩面不改色,“他有事情來找我,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先送他回家。”
“那一起進來吃飯就好了,”鐘語倒是沒有介意,笑得很漂亮,“多個人也熱鬧。”
辛宛沒有預料到店裏還有人,門徹底打開時,他看到了跪坐在軟墊上的女人,很柔順的長發,溫柔地朝他笑,說:“你好呀。”
他下意識将手裏的信封藏在身後,含糊應了聲。宋珩似乎對于他為什麽來這兒并不感興趣,只是找服務員給他安排了席位。
明眼人都能看出宋珩與鐘語在做什麽,辛宛尴尬得無以複加,懷疑擡頭就能看到自己頭頂發亮,他攥着手不說話。
是女朋友嗎?
辛宛不動聲色地打量她。言語談吐很有修養,笑的時候很柔和,即便是在吃飯也很優雅,聲響很小。在這點上和宋珩很像,辛宛想,他們的确般配。
“你們是親戚啊,”鐘語說,“長得不太像,但都很帥。”
辛宛覺得臉頰更燙了,聲音很小:“謝謝嫂子,你也很漂亮。”
這聲“嫂子”一說出口,場面靜寂了瞬,鐘語“撲哧”笑了聲,輕飄地看了眼宋珩,伸手揉了揉辛宛的頭發,“謝謝你,但這要看你堂哥的意思呢。”
他怔了下,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并沒有确立關系,臉更紅了。
好尴尬。
他們談論了什麽,菜品上過幾次,辛宛都沒有在意,吃得也很少,他沉浸在那種窘迫中,那封道歉也沒有給宋珩。晚飯結束,鐘語提出要請他們去看新上演的電影。
“不了,我得先把他送回家,”宋珩輕攬過辛宛的肩膀,好似很親密,“畢竟小朋友不和我們一樣,要寫暑假作業。”
宋珩懷抱溫熱,有很淡的男士香水味,辛宛呼吸不暢,擡眼看他,但沒有戳穿他單薄的謊言。
鐘語有些遺憾:“啊,那蠻可惜的,我都買好電影票了。”
“下次吧,”宋珩拒絕得很直白,禮貌得疏離,“早點回去休息。”
辛宛想,他似乎總是這樣,話很少,對別人的好也是隔着毛玻璃的,很難碰到他真實的內在。正想着,鐘語的目光忽然落在了他身上,笑意盈盈:“小朋友,你手上是不是沾了點灰?”
辛宛有些迷茫地低下頭,小拇指那兒蹭到了點灰,在白皙的皮膚上很突兀。
“去衛生間洗一下吧,”她還在笑,“我和你堂哥說幾句話。”
像宋珩的謊言一樣,鐘語的借口也很拙劣,辛宛沒有拒絕。日料店的衛生間很幹淨,燈光明亮,鏡面清晰照人,他把信封放在置物臺上洗手。
既然鐘語要和他說話,那還是晚點去比較好,辛宛特地拉長了洗手時間,洗得心不在焉的,估摸洗了四五分鐘。
擦幹淨手拿信封的時候,辛宛才發現信封捏皺了,還有點汗漬,估計是他緊張時手心出的汗。
辛宛拿着信封朝外走。店門是磨砂玻璃,模糊映出人影。辛宛剛要拉開門,忽然聽見了鐘語的聲音。
“喜歡可以無條件,但不喜歡一定是有緣由。你不能和我交往,總歸要給出理由吧?”鐘語說,“我原以為你來第二次,是對我有好感的。”
手頓住了,辛宛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我來和你吃飯,是為了說這件事來的,”宋珩聲音很輕,像只是在談論無關痛癢的事情,他笑了聲,“如果我喜歡女孩子,你會是很好的選擇,但對不起。”
心跳驟然停了拍,接着劇烈跳動。辛宛意識到自己是偷聽,并且撞破了堪稱私人的秘密,偷聽是不對的,手都因為不安在抖。他剛想走開,身後卻傳來聲響。
“還走不走啊?不走別擋着。”
兩人從他身後擠過,語氣不善,打開了磨砂玻璃門走出去。
辛宛無處可躲,慌亂中撞向宋珩靜靜看過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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