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方意川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是辛宛。

九月軍訓,天氣燥熱,六中的操場剛翻了新,顏色鮮明,空氣中好似還殘留着塑膠味。剛開學,大家彼此之間都尚不熟絡,搭話也稀散,沒話找話聊。

辛宛站在倒數第二排,而方意川在最後一排,剛好能看到他的後頸。

纖細白皙,線條很幹淨。

最先吸引他的是辛宛戴着的手表,軍訓是不允許戴首飾的,手表自然也在“禁品”其中。但老師和教練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人去訓斥辛宛。方意川盯着他那塊表,一時很納悶。

教官是女生,嗓門很亮,休息時說:“有人想上來表演節目嗎!很難得的表現自己的機會,別錯過了!”

有不少人上,氛圍熱鬧,周圍的人很快打成一團,形成一個個小圈子。

方意川沒鼓起勇氣和辛宛搭話,于是只能眼睜睜他和附近的人聊天。

辛宛很有活力,笑起來還有酒窩,但說話有些遲鈍,似乎有時候難以理解他們的意思。方意川注意到他偶爾的沉默,這讓他看起來分外安靜。

軍訓快結束的時候,老天開眼,下了場大雨。

所有人都在往教室跑,吵吵嚷嚷的,方意川不知道哪兒來的莽撞,脫下了寬松的軍訓服外套,上前跑了幾步,蓋在他和辛宛頭上。

對上辛宛錯愕的眼神,方意川只能用大聲掩蓋緊張:“快走,雨好大!”

很笨拙,刻意而為的緣分,辛宛朝他感謝地笑了下,這使得他們成為了朋友。他們都在高一(七)班,方意川得寸進尺,換座位時坐到了辛宛的身側。

說實話,辛宛和班裏其他人的共同話題很少,他像是與世隔絕後剛進入網絡時代,說他3g網大抵都是誇贊。在聊過幾次天後,辛宛就不再加入聊天中了,變得更加沉默。

上課的時候總是趴在桌面上寫着什麽,老師也不管他。

方意川偷斜眼看他寫的,普通的400字稿紙,只看到開頭,寫着“給你”,後面跟着冒號,似乎是封信,但署名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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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五天,辛宛罕見地和他主動搭話,是在數學課上,聲音很輕,問:“你知道高二(八)班在哪裏嗎?”

方意川有些意外:“你有認識的學長?”

辛宛含糊其辭,模樣為難:“你能帶我去下高二(八)班嗎?”

數學課結束,放學鈴聲響起來,方意川帶他去了高二那棟樓,找到了八班的班牌,但辛宛只是背着書包站在門口。

“你不是要找人嗎?”方意川問他。

“我等等吧,”辛宛擡眼看他,欲言又止,目光停留在八班門口,“你先走吧。”

辛宛沒有要求他一起等着,但方意川固執陪他等着。八班的人都走光了,熱鬧的教學樓冷清下來,只留餘打掃衛生的同學。

“別等了吧,都要清校了,”方意川按住他的肩膀,勸道,“你要是想找誰,我明天找朋友打聽一下,你這樣等着也效率太低了。”

辛宛那天的回答他記得很清楚,他迷茫而受傷地說:“我不知道。”

那天是濃陰,符合辛宛給方意川留下的感受。

像初秋沒揭開的霧氣,沒落下的雨,裱着圈模糊的畫框,不知道揭開後,月亮圓不圓,地寬不寬,光亮堂不亮堂。

——那種神秘感足夠引人着迷。

他們沿着石板路朝校門口走,方意川話多,不停說着逗樂的話,辛宛配合着笑,但快樂也是心不在焉的。

剛到校門口,方意川對于分離還有些不舍得,餘光裏忽然掃到黑色車子。車門打開,辛宛好似開心起來了,高高擺了擺手,叫道:“哥!”

那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很高的個子。親戚嗎?但長得不像,不過都是很亮眼的好看,宋珩接過了他的書包。辛宛臨走前,方意川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拉住了他,說:“以後放學你等着我,我們一塊走吧。”

辛宛愣了下, 點點頭:“好啊。”朝他笑了下,說:“明天見!”

方意川不自覺跟着笑,呆呆站在原地,好似頭頂放晴,鳥鳴清脆,腳趟了春水,恍惚到了春天臨界的時節,并且由衷地期盼明天。

辛宛沒有想到宋珩會來接他,這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先前都是毛念來接他,但毛念并不會同他聊太多,辛宛旁敲側擊地問過許過有關宋珩的問題,毛念都回答得不盡他意。後來他就不讓毛念送了,自己坐公交車也很快。

仍是先前那種矛盾心思,他很想見宋珩,非常想,但他們中間隔着一道玻璃牆,透明的,觸不到,他不能像在醫院那樣翻過去。

“你今天怎麽來接我了?”辛宛難掩開心,語調都比平時高幾分,“你要是來接我的話,應該提前告訴我的,這樣我早點出來,你也不用等我。”

宋珩說:“沒有等太久。”

“其實你要是忙,也可以不來接我,我自己也可以回家。”

宋珩“嗯”了聲,這又讓辛宛有些失落。

回家路上,辛宛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他好寫日子沒見宋珩了。還是很好看,他是內雙,眼尾稍開,勾出的線條顯得利落幹淨,高挺的鼻子也很好看,手臂有肌肉,但不突兀和誇張,有微凸的青筋。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同性戀呢?

在他印象中,同性戀總是纖弱單薄的,宋珩這樣的,不像。

宋珩忽然問:“怎麽不讓毛念接你放學了?”

“啊,因為我覺得她很忙,而且每天來接我的時候,車子會很顯眼,太張揚了。”辛宛編了謊話,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那你怎麽回家的,”宋珩頓了下,“和你那個同學一起走的?”

辛宛沒有察覺到細微的停頓,說:“沒有,我坐公交車的。”

車裏放着新聞廣播,很枯燥,在播報完政策改革的新聞,女聲再次念道:“先前在西灣市查出的非法同性戀矯治中心——”

辛宛聽着了“同性戀”的字眼,剛要仔細聽,宋珩卻切了廣播,換到了音樂。

車子經過人行道,一路剛放學的小學生浩浩蕩蕩地經過,于是只能暫時停下。辛宛百無聊賴,趁這個停止的空隙伸出了手腕,說:“你看!”

手腕上摘了手表,軍訓時稍顯曬黑的皮膚中間突兀地出現了表的痕跡,白生生的,辛宛說:“看,像不像加寬的奧利奧。”

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笑得很可愛,宋珩偏頭看向他,發覺一個人在高興的時候眼睛都會發亮。辛宛見他沒有笑,局促地收回胳膊,做出抱怨的語氣:“都曬得好黑了。”

頭上忽然傳來力道。宋珩随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說得随意:“像。”

辛宛聽到了心跳聲,臉頰莫名發燙。

小學生慢慢走過了人行道,車窗外的白楊樹開始朝後退。剩下的路程裏,辛宛一直處于放空的慌亂中,明明手心已經從頭頂挪開,他卻覺得熱度仍存。

到了漱月裏,他匆忙下了車,甚至忘記了書包——模樣像在逃犯人。

宋珩斜身去拿後座的書包,書包拉鏈沒拉全,裏面的物件飄下來。紙張落到車載地毯上,盡管沒有抱着窺看的意圖,但上面的字就不由分說地侵占了視野。

“給你:

今天蟬鳴很響,是陰天,不知道會不會落雨,下雨蟬鳴會小很多。

但我希望明天是晴天,這樣蟬不至于無處可去,蟬鳴響起來的時候,我總有種會見到你的錯覺。

想見到你。”

情書。送給誰的情書?

這是有喜歡的人了?

宋珩下意識地皺眉,腦子劃過個念頭,但很快被他自己扼殺掉了。他想太多了,連自己都認為是自作多情。

宋珩透過車窗玻璃看到了辛宛的背影,高挺單薄,像白楊樹。辛宛是招人喜歡的,尤其是當他笑起來。

像一直在做夢,這封情書讓他真切地意識到,辛宛的确重新開始了,擺脫了過往的蟬蛻,他會給第二個“宋珩”寫情書,會有人抱他,會有人吻他,也會有人愛他。

不必重蹈他們的過往,辛宛自有他的路途迢迢。

而且——遺忘是好的,固執過去才是愚蠢。

宋珩把那封情書疊好放進書包裏,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關上了車門。

作者有話說:

評論一下嘛!!(苦瓜臉)(猛男撒嬌)

俺覺得這本寫得比之前好多了,除了糊也還行嘛(就是這麽自信)啊,我,真不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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