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終歸破滅

雖然收獲頗為豐富,但回程途中大家都沒有說話,丁寶成的右腿從膝蓋處被截斷,當時他幾乎要痛暈過去,那是一種血肉骨骼生生斷裂的感覺。

此時傷口已經包紮好,他有氣無力地坐在後座上,包住下肢斷口的布條中間還在滲出血水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為感染者進行截肢,至于是否有效果,任何人都不知道,連政府都沒有給出截肢者的生存比率,因此這一次只是如同賭博一樣進行嘗試。

馮夢雲給丁寶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鼓勵道:“寶成,堅持住,要有信心,你是第一時間就阻斷了病毒擴散的,不會有事的!”

丁寶成慘然一笑,說:“希望是這樣,上一次毒蛇沒有咬死我,但願這一回喪屍也咬不死我。”

回到營地,謝金龍和段樹臣将丁寶成擡下車,肩頭還包着紗布的馮振一看丁寶成是被擡着下來的,立刻焦急地問:“寶成的腿怎麽了?又受到襲擊了?還是上一次那夥人嗎?”

殷琪把摩托車停靠在一邊,說:“不是那群人,但這一夥也不是什麽好人,而且應該已經覆滅很久了。地下室裏的喪屍原本真像死的一樣,哪知竟活過來了,咬傷了寶成,隊長給寶成截肢了。”

馮振一臉震驚,說:“截肢會有用嗎?”

殷琪見謝金龍等人擡着丁寶成已經走出去十幾步遠,便低聲和馮振說:“但願有用,這樣我們對于行屍病毒就不是完全束手無策了,後面還要緊密觀察。”

醫療室裏,除了張亞倫和潘智斌在這裏準備随時急救,馮振也留下來看護丁寶成。

丁寶成靜靜地躺在床上,他剛剛喝了一碗粥,裏面加了紅糖,現在紅糖就是補血藥品了。喝了熱粥之後,丁寶成的臉色稍稍紅潤了一些,他感覺自己似乎有精神了,這讓他有了信心,覺得喪屍病毒可能真的被阻斷在那砍掉的半條斷腿裏,自己這一次又能夠逃脫了。

馮振見他臉色好了起來,也覺得松了一口氣,故意開起玩笑來松弛氣氛:“寶成,這一下你可成了獨腿了,我們得給你做一根拐杖,你想要在拐杖上雕刻什麽花紋?”

丁寶成笑了笑,說:“雕個奧特曼吧,現在每天都在打怪獸。”

馮振咧着嘴說:“現在不用玩網游打怪升級了!其實你說我們打死了這麽多行屍,點數應該多高了?能不能換點裝備什麽的?”

丁寶成苦笑着說:“我想那些死掉的人更應該想着要滿血複活吧。”

兩個人随意地聊着天,但後來丁寶成就漸漸不說話了。馮振起初以為他是累了,畢竟失血過多很需要休息,但過了一陣發現丁寶成的呼吸十分微弱,他連忙搖着丁寶成的肩膀叫着:“寶成,你醒一醒,沒見過大白天就睡覺的,工頭看了會罵!快睜開眼,看看我是誰?別閉眼!張老師,潘醫生,快來!寶成不行了!”

丁寶成的大腦沒有完全昏迷,只是腦子裏有些不清楚了,眼前也一片模糊,他看得到面前有一張臉在晃動,那張臉很熟悉,但他卻一時間想不起這個人是誰。此時播放在他腦子裏的是一些很久之前的片段,在度假村裏修剪樹枝養護花木,和家裏人在一起,還有那個恐怖噩夢突然發生的夜晚,幽靈般移動的僵屍,被撕咬的活人,犧牲者的慘烈哀叫,拼命打擊喪屍自我求存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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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幅圖片從他眼前閃過,終于那些圖片都模糊成一團,好像不同的顏料都混在一起一樣,所有的圖像都融合在一起,變成一片混沌。丁寶成感覺自己的大腦運轉得越來越吃力,身體也越來越沉重疲憊,如同要沉入水底。他覺得自己已經無力再掙紮了,末世以來所有的疲憊一起向他襲來,到這時已經不能再承受。

丁寶成微微嘆了一口氣,終于放棄似地閉上了眼睛。

張亞倫拿着一個按壓式澆花器,将噴嘴插進丁寶成口中,澆花器大大的塑料瓶身裏面的水已經被倒了出去,變成了一個空氣囊,張亞倫按壓着這個氣囊,一次次将空氣壓入丁寶成嘴裏,潘智斌則用警棍給他作電擊,但丁寶成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

這時殷琪幹完了外面的活兒,也進來觀察情況,見丁寶成已經開始陷入昏迷,他便留下來幫忙。幾個人忙了半夜,到天明的時候,丁寶成的呼吸終于停止了。

馮振滿臉悲怆地看着身體已經僵硬的丁寶成,強忍着眼框裏的淚水沒有流出來。丁寶成的臉上已經呈現青灰色,那是一種死氣,不用別人說他也知道,再過幾個小時丁寶成就會重新站起來,變成喪屍。

潘智斌知道他們兩人關系很好,便對馮振說:“你先到隔壁休息一下吧,一會兒這裏處理好了,你再來幫忙做最後的工作。”

馮振知道老法醫說的處理和最後工作是什麽,馬上要做的是破壞大腦和焚燒屍體。

他搖了搖頭,說:“不,還是我來吧,他當初救過我,我卻沒能救得了他,這件事就讓我來做吧。”

殷琪将一張雪白的床單鋪在丁寶成身上,蒙住了他的頭臉,然後就站到一邊。馮振來到床頭,柔軟的床單下顯示出人形輪廓,他拔出腰間的匕首,雙手握住刀柄高高舉起,停頓了一下後重重地落了下來,床單上立刻染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幾個人戴着口罩和手套站在柴堆旁,看着火焰上漸漸發黑收縮的屍體,那是丁寶成。

馮振的眼神有些發直,說:“截肢也不管用嗎?半條腿都沒了啊!難道應該從大腿根開始砍?”

潘智斌搖頭道:“恐怕從大腿處截斷也是沒用的,病毒擴散太快,這可能就是政府一直沒有提倡給感染者截肢的原因,一旦感染,結局就是注定了的。”

馮振說:“沒有藥,截肢也沒有用,我們在這個世界只能等待死亡嗎?”

殷琪說:“我們可以戰鬥,馮振,你還有許多同伴。”

最近幾天他們的主要工作是修建防禦圈和收獲食物,地裏的紅薯馬鈴薯都已經成熟了,這兩種可真是高産作物,一串串紅薯和土豆被從地裏拔出來,堆滿了倉庫,雖然大家都知道營地裏這麽多人只靠這些撐不過整個冬天,而且還要留出一部分做種子,但仍然覺得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這一天晚飯之後,很多人沒有回自己的房間,留在一樓大堂打牌聊天。這已經是營地裏許多人的習慣,在這裏和這麽多人一起從事一些末世之前的休閑活動,讓他們可以在這種放松愉快的環境裏暫時忘卻外界的殘酷,在一個小範圍內重塑文明世界讓人們的精神不至于一直緊繃,如果人的精神一直緊張,最後很可能崩潰。

劉英傑拿着末世前最新款的蘋果手機正在上網。

殷琪拿了兩杯奶茶經過他身邊時,笑着問了一句:“網絡上有什麽新聞?”

劉英傑擡起頭來,說:“剛剛搜到一條有意義的,航母上的政府說,現在已經确定僵屍不會自相殘殺,要大家不要費力氣了,幸存者所看到的僵屍內部互相吞噬只不過是真正的喪屍在吞噬仿屍者,就是那些模仿僵屍的人。我們把他們叫做僵屍狂。那些失心瘋簡直太像喪屍了,以至于幸存者根本分辨不出他們來,只有喪屍對這些混入內部者的判斷從無差錯,一吃一個準。而且各地幸存者還要警惕那些僵屍狂,他們和喪屍一樣危險,起碼單個的僵屍狂力量都強過久經分解的喪屍。”

殷琪遞了一杯奶茶給他,說:“可是有幾個目擊者說,當喪屍撕咬喪屍的時候,那些被吃掉的家夥居然也不喊叫掙紮,如果真的是活人僞裝成喪屍,這樣的反應就太不可思議了,連本能的痛感都沒有了嗎?”

潘智斌在旁邊接過了另一杯奶茶,說:“謝謝,奶茶真香,從前很少喝這種東西,總覺得是女孩子喜歡喝的,但現在覺得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人的精神有時的确會起到不可思議的作用,比如說催眠,那些僵屍狂就是一種重度自我催眠,以至于完全醒不過來了,雖然生理機能是正常的,但我估計他們在精神力的作用下已經完全切斷了身體神經到大腦的傳輸功能,因此他們的身體什麽也感覺不到,就這樣好像真的肌肉壞死一樣任憑喪屍吃掉,自己就只能像機器人一樣機械地在原地扭動,要說他們可能是喪屍最好的獵物了,不試圖反抗,而且營養豐富。”

劉英傑這時又說:“西藏政府發布了一條消息,警告大家不要相信什麽偏方能治療喪屍病毒,那些被咬後僥幸沒有死的人一定只是被仿屍者咬到的,本來就沒有喪屍病毒。從前政府沒有分裂的時候,科學院一直沒有研究出藥物治療這種病毒,一旦感染幾乎不能挽回,而且也不要瘋狂地嘗試從喪屍身上抽血自制疫苗,根據從前的實驗,哪怕最微小劑量的病毒也會導致完全的異變,根本不存在像牛痘一樣少量病毒讓人産生抗體的情況。為了這種實驗,科學院已經死了許多重刑犯了,當時允諾他們如果能抗得過來就可以免罪,但那些窮兇極惡身強體壯的人沒有一個活着走出實驗室,因此這份福利至今無人領取。”

殷琪聳聳肩,說:“由此可見‘神鬼怕惡人’這句話是不對的,應該是再兇狠的人也敵不過病毒。”

殷琪和他們又聊了幾句,轉身重新拿了兩杯奶茶,回到沙發上和張亞倫坐在一起,張亞倫笑着接過奶茶,他很喜歡喝這種甜甜的飲料,殷琪有時候也用這個來打趣說他像個女孩子,只是自從末世後就很少能喝到。殷琪本來對這種東西沒有特別愛好,但經過這麽長時間緊張的生活,他發覺自己也開始喜歡甜味道的食物,有時候找到煉乳,用來抹饅頭,吃下去後就覺得有一種快樂的情緒在大腦裏升起,有時候他甚至特別想吃奶油蛋糕。

因此殷琪不由得感嘆,女性喜歡吃甜食實在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張亞倫喝了一口濃濃的奶茶,說:“味道不錯,奶味很純。”

殷琪微微一笑,說:“香飄飄奶茶,這是前幾天在倉庫外的汽車裏找到的,想象不到那群暴徒也喜歡喝奶茶,不過更可能是他們找到什麽就拿什麽,現在大家對于食物都不挑,除非是過敏。”

“你剛剛和劉英傑他們在說什麽?”

殷琪眉頭微微一皺,道:“政府公布出來并沒有僵屍自相殘殺的事情發生,僵屍吃掉的都是仿屍者,比我們給他們取的僵屍狂名字好聽一些,其實那些人就是瘋狂了,政府給的名字太理性了。而且也沒有疫苗和藥品,科學院一直在研究基因方法,想要在活人身上尋找足夠強大的抗體殺滅病毒,但現在還沒有找到那麽強的超人。這些消息公布出來後,幸存者們一定更加失望,不過這也是我們之前就預料到的不是嗎?我們自以為已經很了解自然,但自然界永遠有不可知的秘密等待着我們,行屍病毒就是其中之一,大自然神秘無比啊!不過自然界既然這麽神奇,我想在她本身一定存在一種方法可以克制這種病毒。”

張亞倫嘆了一口氣,說:“真希望這種方法快些出現,中國傳統哲學講相生相克,雖然用數學方法現在還不能證明這一點,但我現在希望這是真的。”

殷琪伸出手去握住了張亞倫的手,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兩雙眼睛也彼此對視,這一刻他們都從對方眼裏得到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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