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亡命孤女

白天，大人們都去忙了，營地裏只剩下很少的人，顯得一片安靜。營地一角，女孩正和自己的狗坐在一起，陸丹在另一邊擺弄了一會兒樂高，突然站起身，走到女孩身邊，輕輕“嗨”了一聲。

女孩擡起頭看了他一樣，沒有理他，繼續撫摸小狗那光亮順滑的皮毛，如今和它的主人一樣，它也經過了一番打理，不再是那種滿身灰塵一樣的顏色了，一身幹淨的白底黃色毛塊顯得非常可愛。

陸丹雖然沒有得到回應，但是這些天來他已經習慣了，也知道這個女孩子經歷了許多自己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因此并沒有感到惱怒。

陸丹心裏有許多話，如今他覺得連姍姍都不是自己的知心朋友了，那些話自己也不想和母親說，因此這些天陸丹都感到異常孤獨。

陸丹輕聲說：“我可以坐下來嗎？”

女孩沒有理他，但是那條叫做“叮當”的小狗則已經虎視眈眈地望着他。

陸丹靜靜地坐在女孩不遠處，看着叮當慢慢放松下來，繼續和小主人玩兒着，忽然陸丹說了一句：“有時候我覺得動物比人要好，起碼它從不會抛棄你。”

見女孩不說話，陸丹便發洩似地把自己心裏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我原來有個弟弟，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媽媽抛棄了他，當然我也離開了他，有壞人在後面追我們，他總是鬧，他自從腦子壞了之後一直很安靜的，可是那天不知為什麽突然非常活躍，可能是那種異乎尋常的危險刺激了他。我想媽媽可能真的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才把他留在原地，媽媽希望那些人能饒過他，因為他對人實在沒有什麽危險，我不知道媽媽自己信不信這種話，但結果是弟弟被殺掉了。我這些天一直在想，小雨可能已經在好轉了，因為他對外面的事情有了反應，他已經在變好了，如果他能活下來，慢慢地可能會和原來差不多，雖然可能會笨一點，但是不會再像一個木頭人一樣了，每次一想到這個，我就特別生氣，我不知道到底是該怪自己還是該怪媽媽，我總是覺得一個母親是不應該丢下自己的孩子的，無論在什麽時候。”

說完了這一大堆話，陸丹仿佛将積郁在胸口很久的一團渾濁沉重的東西終于丢出去一樣，覺得心中暢快了很多，連喘氣都順暢了，但是對面的女孩子仍然沒有說話。

陸丹看着她，過了一會兒又說：“你為什麽是一個人？你爸爸媽媽呢？他們都為了保護你而犧牲掉了嗎？他們真的很偉大，你雖然一個人在外面很辛苦，但是你有一對那麽愛你的爸爸媽媽。對了，你是怎麽一個人活下來的？你自己在外面，會害怕嗎？還是有叮當陪着你，就不那麽怕了？”

陸丹絮絮叨叨說了好一串話，他雖然小小年紀，但此時卻唠叨得像一個老頭子。小姑娘一直沒有回答，只有叮當偶爾會汪汪叫兩聲。陸丹自己說了一陣，也覺得有些無趣，得不到回應的傾訴終究是乏味的。

他耷拉着腦袋站起來打算離開，這時小姑娘忽然如同子彈一般冒出來一句：“你這個蠢貨！”

雖然是一句罵人的話，但是陸丹第一次聽她嘴裏說出除了“叮當”之外的字眼兒，實在感到異乎尋常的驚訝新奇，而且還隐隐帶着一種驕傲的感覺，在營地裏，自己是第一個能和對方說話的人，他真的覺得有一點自豪！

不過片刻之後陸丹明白過來了，對方是在罵自己蠢，這讓他感到十分委屈，他悶悶地說：“你好好說話，別罵人啊！”

對方臉上露出尖刻的諷刺表情，說：“你本來就是個蠢貨，你弟弟死了，但你媽媽起碼把你保住了，你才能在這裏想這個想那個，像個憂郁王子一樣，說出來的話簡直像是在寫詩！如果你一定想要大家死在一起，現在也就不會有這麽多話說了。或者你想你媽媽陪着你弟弟一起死，然後讓你逃走？”

陸丹頓時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這的确是他曾經設想過的場景，一個理想的偉大媽媽應該自己陪着那個不得不舍棄掉的孩子去死，而讓另一個孩子逃生，但他只那麽一閃念，立刻覺得特別羞恥，從此抛開這個念頭再也沒有想過，但是他心中卻一直對弟弟被抛棄的事情耿耿于懷，一直無法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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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看出了陸丹心裏的念頭，姑娘尖銳地說：“你覺得你媽媽需要你的原諒嗎？你好純潔無辜好了不起哦！你自己是個孩子，不能犧牲，因此就想讓你媽媽犧牲，讓她成為一座豐碑！不，對于我來說，那還是算了，末世爆發那天，我身體正好有些不舒服，待在家裏，爸爸從公司直接去幼兒園接我的妹妹，但是他好久都沒有回來，電話也關機了，我媽媽看到外面天都要黑了，她實在不能再坐在家裏，就拿了撬棍出去找我爸爸和妹妹，臨走的時候她讓我鎖好門好好看家，不要到外面去，說她很快就回來，是不是很偉大啊？外面已經亂成那樣了，很多車子撞在一起，警笛聲亂響，她還要出去。我從沒有怪過她，我的爸爸媽媽都很愛家裏人，他們不能忍受失去任何一個人，因此只要有一個人沒有在家裏，就有人出去尋找，可是結果呢？他們一個都沒有回來。那天晚上我發了一夜的燒，好在是低燒，沒有把我燒傻掉，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身上難受睡不着，也不敢睡，因為我反鎖了門，很怕爸媽和妹妹回來的時候敲門會聽不見，但是一個晚上都沒有敲門聲，只有外面的人不住的尖叫聲，還有汽車爆炸的聲音。”

陸丹站在那裏已經聽傻了，他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幕場景：空蕩蕩而又漆黑一片的屋子裏，一個女孩子孤零零躺在床上，不安地輾轉反側，一心期待着外面親人的歸來，可是一直到天亮的時候，都仍然只有她一個人。

陸丹不由得傻傻地問：“那你後來怎麽辦？”

小姑娘說了長長的一串話後，似乎也有些累了，停了一會兒，這才說：“第二天家裏仍然沒有一個人回來，我早起就打電話報警，但是警局的線路一直很忙，後來好不容易接通了， 一位阿姨告訴我說讓我不要外出，在家裏接好水，等待局勢恢複正常。我問她我爸爸媽媽和妹妹怎麽辦？她說她們會處理的，後面會告訴我結果，讓我千萬不要自己出去找人，城市裏已經爆發了怪異傳染病，病人會吃掉活人，非常危險。我聽了她的話，把家裏的浴缸接滿了水，然後就在家裏靜靜地等，中間我給爸爸媽媽打過電話，但她們的手機要麽關機要麽沒人接聽，我什麽也做不了。冰箱裏有許多食物，爸爸總是喜歡把冰箱塞得滿滿的，可是我卻不會做飯，第一天只好用白水煮青菜，第二天我上網學習做菜，這才學會了蛋炒飯，不過我很快就發現，在網絡上要學的不僅僅是做飯，相反，這恰恰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我要學的是如何求生，偏巧那時候許多末世求生的帖子都發出來了，我下載了好多，但是不完全看得懂，後來我在實踐中弄懂了。

起初的幾天還有水有電也有天然氣，但一周後全都停了，那個時候我的身體也好了，那種情況下根本沒有條件奢侈地養病，所以病好的速度很快，這時候我再看外面，已經很少有活人了，街上游蕩的都是喪屍，叮當也越來越緊張，好在它從來不叫。我把家裏剩下的食物打好背包，帶着叮當一起離開了家，我沒想去幼兒園找家裏人，因為我知道是找不到的，我找了一輛單車直接出了城，一路上叮當帶着我避開了許多危險的地方，我們總算來到郊外，在那裏，行屍終于少了很多。我和叮當一直在一起，很快我們帶出來的食物就沒有了，如果在外面找不到東西，它就會抓老鼠給我吃。叮當的确從沒抛棄過我，我估計是因為它沒有那樣的智商，我需要它，但是它恐怕不需要我。”

謝金龍帶着物資隊來到郊區一個工廠區，這裏總會有一些小超市小商店之類，他們希望能夠在這裏找到一些給養。很幸運的是，他們居然真的找到一個比較大型的超市倉庫，但是很不幸的是，當打開倉庫的卷閘門時，裏面湧出了一堆行屍。

謝金龍殷琪等人飛快地往回跑，希望快一點跑到車子那裏上車趕緊離開，但是周圍的行屍越聚越多，很快就讓他們陷入行屍的包圍之中，就在這時，忽然謝金龍等人發現，自己周圍的行屍莫名不住地倒下，他們立刻明白是有人在幫助自己，但這時他們已經沒有精力去尋找到底是誰在幫自己。

幾個人飛快跑進商務車，發動油門撞開前面擋路的行屍就開上了公路，此時他們才覺得稍稍松了一口氣。殷琪平定了一下心情，往後面一看，忽然驚訝地說：“快看，有人騎着馬跟在我們後面，就是他剛剛幫了我們嗎？”

除了正在開車的謝金龍，其他人都忍不住扭頭往後看，謝金龍已經從後視鏡看到了後面一匹白馬正撒開四蹄緊追着汽車在公路上狂奔，馬上的人一身獵裝，身後背着一把狙擊槍。

一車一馬正在公路上逃命，忽然從對面遠遠地又走來一群行屍，謝金龍手握方向盤一個急轉彎，輪胎在水泥路面上刮蹭出尖銳的摩擦聲，讓人感覺到仿佛有一種橡膠燒焦的氣味傳來。

商務車立刻駛離公路路面，向路旁的草地上開去，這時騎手也已經看到了前方的情況，他的馬已經驚惶不安，兩只前足高高擡起，差一點把他甩下馬去，同時還不住地高聲嘶叫。騎手竭力控制住馬匹，驅使着它追着汽車走。

商務車七拐八拐，最後道路盡頭是一間倉庫，看着周圍漸漸圍攏過來的行屍，他們只得将車抛在外面，進了倉庫。那個獵手這時也跟了進來，在進門前他将馬背上馱着的東西卸了下來，然後往馬屁股上狠狠一拍，本來在四周滿是活死人的情況下已經極度驚恐的馬匹這時受了這樣的刺激，更是完全瘋狂了，長嘶一聲就找了一個方向沒頭沒腦地狂奔了下去。

人們進入倉庫後，就将沉重的庫門緊緊關上，很快外面就傳來咚咚的敲門聲，還有行屍撞擊牆壁的聲音。雖然很危險，但人們這時總算可以暫時喘一口氣。

謝金龍看着那個一身獵裝的人，又看了看他手上提着的沉重的武裝袋，問：“你就是那個行屍獵手？剛剛是你幫助了我們？”

那個人聽到“行屍獵手”這個名字時，微微一愣，但是馬上就笑了一下，說：“行屍獵手？算是吧，現在除了殺行屍，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好做了。你們可真夠莽撞的，居然直接拉開卷閘門，事先都不聽聽裏面是什麽動靜。”

謝金龍苦笑了一下，現在物資短缺，自己剛剛一下就忽略了。

謝金龍說：“我叫謝金龍，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何威。”

殷琪往四周望了一下，說：“這裏是倉庫，一定有保安室，可能還有水和食物，我們應該能在這兒撐上一頓時間。”

何威嘴角往下一垮，說：“那麽一段時間以後呢？”

殷琪默然。

謝金龍說：“我們還是先搜搜這裏到底有什麽吧，如果有足夠的物資，我們就可以多支撐一段時間，可能滕帥他們能找到我們。”

倉庫裏行屍很少，保安室裏的兩個保安已經變異，這兩個行屍很容易地就被久經戰鬥的幾個人打倒了，然後他們就開始搜查庫房，打開庫房大門開燈一看，人們頓時沮喪起來，原來這個倉庫是存放熱氣球的，大家這時真希望這裏存的是一些大型機械，起碼可以用來堵住庫門，或者是武器、食物之類都好，但沒想到卻是毫無用處的熱氣球。

外面行屍的撞門聲越來越大了，雖然行屍一時無法破門而入，但是外面行屍越來越多，倉庫崩潰是早晚的事情。

這時鄭麗娜忽然猶猶豫豫地說：“我過去在劇組的時候，有一次拍戲用到熱氣球，當時我很好奇，就和技工學了一下，不過只是皮毛……”

其他人一聽，眼睛立刻都亮了起來，但馬上憂慮的情緒又湧了上來。

殷琪說：“麗娜，你真的能操控氣球嗎？如果出問題的話，我們就只能飄在那一群行屍頭上了！”

鄭麗娜的心更虛了，說：“我只知道原理，當時師傅帶着我們幾個劇組人員坐着氣球飛上去過一回，我還在師傅幫助下操作了一會兒，但是要獨立操作真的是……”

這時何威說：“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個辦法，我們現在也沒有別的出路了，只好試一試。”

二樓天臺上望下去，一片黑麻麻的行屍頭顱在下面攢動，看上去已經有上千行屍聚集在外面，而遠處還有新的行屍不斷趕來。

熱氣球已經被拖到天臺上，五個人坐在巨大的吊籃裏，鄭麗娜點燃了燃燒器，氣球慢慢膨脹起來，過了一陣終于慢慢地從天臺上浮了起來，然後一點點升上高空。

眼看自己已經脫離了地面，氣球上的幾個人都歡呼起來，雖然操控氣球還有很大的難度，但是現在他們畢竟已經告別了下面成千的行屍，看到行屍向着高空筆直地伸出手臂，好像致敬一樣，每個人的心裏都莫名其妙地爽快。

鄭麗娜緊張地練習操控氣球，調整着燃燒器的功率引導氣球升降，尋找着不同的氣流層，争取能飄回到島上去，殷琪和謝金龍都在幫她。

何威站在吊籃邊，往下面看去，忽然他用手狠狠敲了一下吊籃的欄杆，罵了一聲：“該死的家夥！”

殷琪正拿着本子在計算燃料記錄風向，聽了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頓時愣了一下，問：“怎麽了？”

何威指着下面說：“你看！”

殷琪往下面一看，只見幾十個行屍把一匹馬推倒在地上，正掏開它的腹部吞吃裏面的內髒，那是一匹白馬，正是何威之前騎的那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