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采風

至今我仍還記得那天,我和向梧一起坐着大巴,行在鄉間筆直的小路上。

手撐着下巴,雖說我對這類景象的确算不上熟悉,但也還遠沒到足以為之興奮的地步,并且我還覺得這大巴過于空曠,硬質的座位分外硌人,還沒有行駛太久,我就已經盤算着落腳點的位置了。

向梧跟我是全然不同的,我看得出他眼裏的興奮,我甚至知道他其實喜歡坐靠窗邊的位置,但是他為了讓我體驗到所謂的“樂趣”,非得要我坐到窗邊,然後在我百無聊賴看向窗外的時候,就總能感受到他笑盈盈的視線,我問他在看什麽,他說:

“我在看風景呀。”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的,他向來喜歡用那樣的目光瞧着我,所幸我不是一個會因為別人視線而坐立難安的人,所以就随他去了,哪知走到半途我睡着了,醒來的時候發現他仍偏着腦袋看過來。

在我橫他一眼的時候,他猛然間湊近,跟我說:“我覺得你也是風景的一份子哦。”

“是嗎?承蒙擡愛了。”不算熱絡的回答,卻也足以引得他彎眼露出滿足的笑容,老實說看他現在這個樣子,我都有點回想不起剛重逢時他那副落魄而又幹瘦的模樣了。

有時候他會暗戳戳靠近我,頭若又若無地放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視線掃過去的時候,他又狀似心虛地擡起來,我料想他是不敢的,他對我有着原始般的畏懼和敬畏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并且懶得去改變。

後來大概是在行進到一半的時候,他突如其來地跟我說了一句:“謝謝。”

我在心中羅列出了幾個我認為他覺得應該謝我的點,最終判定他的這聲“謝謝”算不上太過于莫名其妙,但最終因為我不想承受那莫須有的“恩情”,還是說:“不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也幫了我。”

現在想起來,才發現那次公交車上的事情我記得很深,雖然那不是我第一次出遠門。

我不是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到很遠的地方去過,但那往往是一個團隊,大家都很吵鬧,路上都說着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話,如果察覺對方想讓我給他們面子,我或許會“給面子”地笑笑應和兩聲,但實際上大多數時候我都是覺得不好笑的。

跟向梧在一起的感覺,跟和那些人很不一樣。

說不上安靜,但有又一種名為“美好”的感覺。

他小動作很多,後面他或許是因為無聊,想要将相機打開進行拍攝。

我不知道這大巴上有什麽好拍的,但他卻興味盎然,問我:“可以拍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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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不畏怯鏡頭,但我不太喜歡在我作為導演的時候還有人強行叫我入境,他們總說我“上鏡”,但我覺得我的才能在鏡頭後方才能更加淋漓盡致地體現,所幸向梧的那個“紀錄片”并沒有要我成為導演的意思,所以稍微上個鏡倒也沒什麽。

公交車上很抖,如果想要拍攝,就必須得用穩定器。

我知道向梧不會使用穩定器,我看着他将那盒子打開,另一只手勉強拿住相機手足無措的模樣,覺得還蠻好笑的。

他好像察覺到了我的視線,大概是因為我的袖手旁觀,他惱羞成怒地瞪了我一眼,于是在他手忙腳亂組裝相機和穩定器的時候,我偶爾會提醒一下他下一步應該怎麽做。

我不想去幫他,倒也不是懶,就只是喜歡看他明明想讓我幫忙卻拿我毫無辦法的模樣,可惜的是他腦子還算比較好使,在我言簡意赅的指導下他竟沒費什麽功夫就組裝好了。

固定在穩定器上的相機鏡頭對着我,我将視線別到一邊,不免嘆了口氣。

然後他就開始紀錄片式的訪問了,“你期待這次旅途嗎?”

“還好吧,不是你建議我來?我感覺比起我,你更期待一些。”如果回答得太零碎,後期剪輯可能不太好表達,于是我多說了那麽一點。

“你以前出門采過風嗎?這次好像比起之前,更類似于出門旅游吧。”向梧無疑是個不太會問問題的新手,問着問着,他就開始自己表述了。

我覺得他或許是故意在問這個,有關出門采風的問題。

因為我跟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單獨相處,也是因為外出采風。

那是我們大學的一份作業,期末需要交付一個微電影短片。

之前不是說過了?向梧最終沒能跟我分到一個組,他跟我的室友倒成了小組成員。

其實我本是打算跟校外我認識的一些團隊合作的,因為沒有經驗的組員可能會拖慢拍攝的進度,而大一剛開始,除了我這個老手之外同班的同學無疑都是從頭開始摸索的小白,只要是拍片子,對于品質我就是有要求的,我不願跟同班的新手組隊而讓我成為一個必須得從頭開始教起的冤大頭。

有時候我甚至感慨,要是能夠讓我在做作業的時候暫且失憶就好了,這樣說不定還會有一些從頭開始摸索的樂趣,而不至于一開始你就必須得成為作為“支柱”的那一個。

我原本已經聯系好了我的朋友,他們也樂于幫忙,畢竟我的工錢開得向來不低,而他們也早已熟悉了我的工作模式。

可老師卻找上了我,義正詞嚴地跟我說,我這種“獨行俠”的作風是不正确的。

“虞同學,我知道你是有經驗的,同學們現在還沒有步上正軌,你不願意跟他們一組我能夠理解。”那位老師凝視着我,表情嚴肅且認真,“但你要知道,拍電影不是一個人的工作,有很多時候你可能無法選擇你的合作對象,而你也無法保證那些一直跟你合作的人能夠随時随地響應你……”

套話說了很多,反正中心思想就是,她不許我跟外面的人成立小組,而非要我加入同班的團隊中稍微“帶帶”他們,這是老師的原話。

我覺得老師說得有一定的道理,也無可奈何只能聽她的話,但那個時候再找尋小組成員可能已經晚了。

這讓我稍微犯難了一小會兒,嗯,沒錯,一小會兒。

因為很快,我“無家可歸”的消息便已然走漏,一個班內配置還不錯的小組立馬聯系到了我,說還缺個導演,要不要加入他們。

沒有別的選擇,我自是同意了,雖然我知道這其中有着千絲萬縷的“陰謀”。

譬如那個組長,她非但是跟老師走動密切的班長,同時也是校內某個大領導的女兒,而她找的組員也盡是曾經有過經驗或者家裏有從業人員的人,而除此之外的其他組員,好像大多跟她一樣“背後有人”吧。

雖然尚且還是學生,此類“抱團”的行為卻已經是熟門熟路。

雖然這種事情在影視圈內其實見怪不怪,我頂多是有些不耐煩,但也不至于“看不慣”。

畢竟我自己也是受益人之一。

我的到來顯然令組內的成員十二分的高興,他們對我的态度就像是從天上掉下的大寶貝似的,既然已經被賦予了導演的職責,進組第一天我便按照我往常的工作習慣約法三章了。

不想搞好什麽人際關系,所以也沒有刻意放緩态度,但這樣的作風竟意外地獲得了他們一致的“收到”。

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連串的好友申請,這時我注意到原來組員裏面還有一個學表演的女同學,聽組長說,她是欽定的“女一號”。

我挑了挑眉,也沒有多說什麽。

這時候我的室友,也就是鐘言,向梧那時的“團隊夥伴”,開始在我耳邊大聲嚷嚷,說什麽我果然還是想跟女孩子們一起,後來又聽說那個表演系的女生也是我們小組內成員的時候,他的哀嚎聲更大了。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女生是童星出身,近些年跟圈內的一些前輩有過合作,出演了幾部小成本電影裏的配角,近期說是接了一個電視劇女主的活。

據我的室友透露,這個女生是我們學校足以被稱為“校花”的存在,長得極為好看,無論是外界還是業內,都對她評價頗高,認為她今後大有可為。

我其實不太關注娛樂圈的事,可能只偶爾聽我父親提兩句,對她的名字沒什麽印象,不過既然演過電影,也就說明表演方面可能是有一定經驗的吧,那麽對于拍攝來說,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當然,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鐘言這時候湊到我身邊嚷嚷,絕不單純只是為了表達他的“羨慕”。

果不其然,沒有寒暄太久,他便開始抱怨他組內的事情了,說什麽組員沒經驗、設備不足、成本太高之類。

“哎,虞導,我們是不是好兄弟?”他将手臂放到我的肩膀上,眼中不乏讨好。

我想或許是因為平時我經常對他笑着說話,所以他錯覺我跟他是所謂“好兄弟”,我瞥了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臂一眼,默不作聲地擡了擡肩,他也不算笨,立馬放了下來。

“不用拐彎抹角的,直說。”我又笑了,天知道我究竟有多讨厭假笑。

然後他就說,他覺得我們組那個配置,肯定不缺器材。

這話倒是沒錯,就算不去校內的器材室租借,我自己家中的設備也是齊全的。

然後鐘言就說,那些器材,能不能在我們拍完之後讓他們組稍微“用一下”,還說什麽保證随着我們的時間,盡量場地也跟我們選在一起,方便我們随時“吩咐”。

我笑了一聲,心說這可能就是“說話的藝術”,也沒有直接回絕,就說:“這個要問一下我的組員。”

我沒想到一個人的社交能力能強到這個地步,他轉眼就去問了我組內的其他人,很快便告訴我,他們同意了。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是聲稱“虞冬青已經同意”,才獲得了我組內人員的點頭。

反正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我們組跟向梧(室友鐘言)的組綁定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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