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維護
那是我第一次領教到鐘言這人的“投機取巧”,怎麽說呢?雖是不太在意,但心裏總歸有些不舒服,後來出行的時候我見他又是給我們組的人買水又是拎包的,我本打算稍微對他改觀一下,可我看他對組內成員的态度,又不免難以給他更好的評價。
向梧就是鐘言他們小組的人,這我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鐘言這家夥說好聽點是處事圓滑,說不好聽了就是趨炎附勢、恃強淩弱。
他們組內,好像就向梧看着最好欺負,家裏也沒有什麽足以威脅到他的背景,所以他待他很多時候就像黑社會大哥待狗腿小弟那樣。
吩咐向梧跑腿買東西也就算了,還将組內所有女同學的道具都讓向梧一個人拿。
向梧這家夥也是個遲鈍的,剛開始的時候他好像并沒有發現鐘言這種行為是在欺負他,手裏提着大包小包,走起路來晃晃悠悠的,看着還挺悠閑。
他真正意識到鐘言的“不好”,是一次拍攝的讨論中。
好巧不巧,那天我們小組恰好也選了那個咖啡廳讨論接下來的拍攝任務,所以對他們那頭的動向都是一清二楚。
忘了說,鐘言這家夥見我們組從表演系挖了個“女一號”來,他也如法炮制請了個“男一號”進他們組,據後來我的觀察,那個“男一號”大概是上課的時候沒有認真聽講,那個演技可以說是“很不怎麽樣”。
我組內女生占了半數,她們關系要好,每次正式開始讨論之前都要叽叽喳喳地說點別的,我實在對她們的那些話題沒有興趣,所以在話題步入正軌之前,就手撐下巴,觀察着周圍的情況。
向梧坐在這間咖啡廳的最角落,位于他們小組最邊緣的位置,他跟我不同,大多數時候聽得都很認真,像是生怕遺漏了什麽重要的信息,而他們組的人狀似是在很認真地讨論內容的制作,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拍那個表演系來的男生的馬屁。
為首的便是身為導演的“鐘言”,他先是問那個“男一號”對劇本有沒有什麽看法,譬如說他想要演什麽樣的角色,什麽樣的造型更适合他,對女演員有什麽要求之類。
那個“男一號”大概也是被捧得找不着北了,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超級巨星,也就那麽配合地表述起來。
然後鐘言就以一種吩咐小弟的口吻對身為編劇的向梧說:“聽到沒,你那個劇本該這麽改,快記下來。”
向梧沉默片刻,說:“可是那樣改起來會很麻煩,整個故事的框架都變了。”
鐘言老神在在,分明是個學生,卻拿足了那種在圈子內浸淫多年的派頭,說:“演員發揮得好,劇才會有人看,你身為編劇應該具備根據需要增減戲份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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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聽他說,向梧臉色便越不好,我看他逐漸攥緊的拳頭,以為他下一秒就要暴起揍人了,可他最終卻只是說:“我們拍的是電影不是電視劇,不能那麽随意的。”
鐘言索性全然無視了他的話,再次扭頭跟那個“男一號”大聊特聊。
站起身的時候,組長問我怎麽了,我說:“我去跟室友打個招呼。”
之前不是說過其實向梧一直都有在私下發短信聯系我嗎?到那個時候其實依然也是的,他頂喜歡跟我發一些有的沒的日常,我雖回得并不熱絡,但每一條都會稍微看兩眼,其實那時我跟向梧也算不上什麽“朋友”,我只是覺得他剛剛的那番話說得沒錯。
坐到鐘言身邊的時候,他們整個組的人都意外地瞪大了眼,鐘言更是喜出望外,問:“喲,這不是咱虞導嗎?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我想了解一下你們組器材使用的問題,畢竟你說的,我們兩組的場地……”這是個引導性的問題,我只是想借機了解一下他們組的劇本。
其實我大可以直接線上詢問向梧,但畢竟是作業方面的事情,如果不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會顯得突兀。
好在平時我對鐘言表面功夫做得足,他沒什麽顧慮便對我和盤托出,我這才知道原來導演設想的是一部劇情極其庸俗的,近乎于偶像劇的片子。
倒是向梧,大抵是為了極力避免這個片子落入随處可見的俗套,他極其巧妙地融入了一些懸疑的因素,可一改動這卻遭到了男一號的反對,他說自己的驚恐戲演得并不好,鐘言自然就幫男一號的腔,想讓向梧把懸疑的部分删掉,還說什麽:
“愛情因素就夠了,搞那麽多花裏胡哨的,老師又不會給我們多打幾分。”
自我坐到他們組的位置上以來,向梧的視線就時不時極為克制地飄來,在鐘言敘述的過程中,我聽得并不認真,視線跟向梧的有過幾次碰撞,他就像是一個青春期的小孩,哪怕短暫的交彙,都能令他紅了臉,要不是他本人并不受關注,我簡直會懷疑他的心思不多時全世界都會知道。
別人組的作業,我自然不好多說什麽,只是在離開前拍了拍鐘言的肩,玩笑似地說了一句:“其實懸疑部分我覺得蠻不錯的。”
鐘言真不愧是見風使舵第一達人,很快便決定就按照我說的辦,有些人就是這樣,在他們看來發言人的權威性遠比事情的合理性更重要。
回到座位的時候,才發現我原本所坐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然被占了,如今只有我們組那“女一號”對面的座位尚還有空,于是我便坐了過去。
那組長也不知怎麽想的,竟在我落座的後一秒便起哄說:“哇,我們虞導跟沛沛真是郎才女貌,這畫面真美,我都想拍張照紀念一下了。”
而我對面那蘇沛竟也狀似含羞帶怯地微微低頭,臉也紅了起來,真不知該不該誇她一句演技好。
我表面上笑着,其實內心卻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首先我覺得導演和女演員之間不該有所謂的私情,因為我不喜歡将工作和私生活混雜在一起,雖然不得不承認這個女生長得的确還不錯,并且好像确實有點眼熟,大概是在電視上見過吧。
找了個時機告訴她們适可而止,因為她們閑聊的時間真的已經夠多了。
剛開始我們組組長竟然也想學向梧那組一樣,以演員為核心設置劇本,被我一口否決了。
“電影歸根結底,最重要的是劇情,劇情是靈魂,它應該獨立存在,而不是依附于其他任何因素,無論你有多麽厲害的特效團隊,請了多麽頂流的明星,如果劇情沒有靈魂就一定不會得到觀衆的好評……”
或許我該慶幸在這個小組內我具有一定的話語權,其實以上的說辭這只是我個人的一貫主張罷了,因為如今業內大環境其實跟我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
所幸,我們組的編劇還算是一個比較有想法的女生,在我發言後她便舉手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整場讨論,雖然開頭是曲折了點,但好歹過程中沒有什麽磕磕絆絆,這是值得慶幸的地方。
讨論完畢後大概兩周的時間,劇本便寫好了發到了我的賬號上,鐘言那組比我們進度稍快一點,因為都是男生,所以向梧經常到寝室來跟他商量劇本的事。
每次向梧一來,我就覺得他在時不時地瞄我,有好幾次他還狀似不經意間跟我搭話了,但大概是真的太緊張了吧,每次說話他都磕磕巴巴的,臉也紅得厲害,我倒沒覺得有什麽,我另外幾個室友倒是看出了端倪,後來每次向梧來找我說話的時候他們都會起哄,向梧大概頂不住這樣的“壓力”,後來也沒再跑過來問東問西了。
要說鐘言,那可真是一個刁鑽無比的甲方,身為導演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但看了向梧的劇本他就是覺得不滿意,三天兩頭地就要向梧改,向梧照他說得改了他又覺得不對勁,要別人改回去。
向梧這家夥也真是個好脾氣,開頭幾次竟也不多說什麽就那麽逆來順受地改了,到後來才實在忍不住怼了鐘言,說:“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想要什麽,我又怎麽按你說得來,你是導演,又不是我老板……”
那天,向梧和鐘言在寝室裏吵了起來,鐘言這人到了氣頭上說話口無遮攔的,指着向梧,左一個“窮鬼”右一個“鄉巴佬”的,非但是我,我其他幾個室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吵到深處向梧也是個不甘示弱的,他逮着鐘言的軟肋一頓輸出,什麽“不懂裝懂”“自以為領袖”“巴結有錢人”之類的話也是一個接一個往外蹦。
按說鐘言說得那些話是要比向梧刻薄得多,并且也是他最先開始口無遮攔罵人的那位,向梧壓抑之下才反抗了他,但到頭來想要動手的竟還是他,見他急頭白臉地揮着拳頭就要招呼到向梧臉上去,我先一步上前推了他一把。
向梧身板小,握在懷中毫不費力,鐘言也是個疏于鍛煉的,被我一推竟往後踉跄了好幾步,其他幾個室友十分有眼力見地把他拉住,然後他就像是有主人拴着的狗那樣狀似氣勢洶洶地罵起向梧來。
向梧什麽也沒說,我估計他壓根沒聽鐘言說了什麽,看他耳朵通紅,身軀也略微有些顫抖,我還以為他被吓到了,拍拍他的肩就要他回宿舍去,可他卻不動。
鐘言狂吠一陣,大概也是累了,盯着向梧開始眼睛赤紅着眼大喘氣。
“鐘言,我們都是同學,不會因為誰分工到什麽職位誰就高貴過誰,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這話我看着他倆的狀況,早已憋在心中多時,如今找了個機會,終于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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