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往事如煙

“離開家後,徐蓉的第一份工作是去火鍋店當服務生,這無疑是一份沒有未來的工作,她将自己的青春耗費在充斥着火鍋味兒的油煙中,她知道自己的這份工作不過權宜之計,自己不可能一輩子都在火鍋店幫工,但是她沒有別的選擇,在她決定離開校園的那一刻起,就必須為自己今後的每個選擇負責了。

火鍋店的人來來往往,形形色色,有一天,店門口停了一輛豪車,有人說,這輛豪車的車标都是用純金打造的,據說有些小偷會專程偷偷翹掉有錢人的車标用以換錢,可徐蓉卻在想,總有一天,她要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豪車。

她向自己的同事分享了自己的想法,那個褐黃而矮胖的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嗤笑一聲,說:‘就你這個樣子,還想嫁給富豪?’

徐蓉愣住了,在産生‘想要一輛豪車’的想法前,她其實并沒有‘嫁給富豪’的想法,可不知為什麽,似乎所有人都認為,像她這樣的人,除開嫁一個好老公,否則沒有其他改變自己命運的渠道。

‘為什麽不能靠自己變成有錢人呢?’這是她第一次産生這樣的想法,那年她十七歲,回到出租屋,她凝望着鏡子中的自己,忽然發現自己的皮膚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或許是油煙的侵蝕使她看起來變得蒼老許多,她已經再無法在自己臉上找到往日的自信從容了。

第二天,做完了火鍋店的工作,她走到老板的面前,提及了辭職的事,老板對她非常失望,他說:‘你們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當初我可是看你可憐才要你留在這的。’

話雖如此,但她也不能永遠在這裏啊。

走在華燈初上的城市中,擡頭望着漫天的星鬥,徐蓉第一次開始懷念起自己昔日的農村生活,迄今為止,她所做的選擇是正确的嗎?她不清楚,也不知道了。”

·

偶爾,我會跟向梧談及情節删減的問題,因為電影篇幅有限,不見得所有的片段能對劇情的發展起到助推的作用,所以就算有些劇情十分精彩,身為創作者的他十分喜歡,最終也不得不出于對全劇的考量,删除掉那部分的內容。

向梧有時候并不贊同我的想法,他會蹙眉,露出為難的神情,“可是,這是主人公心境轉變的關鍵所在。”他語氣并不強硬,可态度卻是格外的堅持,他希望我能找個合适的理由将他說服,可有時候覺得不對的僅僅只是一種“感覺”,就算是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雖然或許他的內心對我較為傾慕,但每當我在工作方面同他有所分歧的時候,他也會據理力争。

我知道,身為創作者,他自然是認為每一句話都是有意義乃至十分重要的,我們凝視着彼此,在争吵後的靜默中,氣氛就會變得有些僵硬,這時候的我們就好像全然忘記了彼此間親密無間所有時光,而成為了只為“成片”這一終極目的而各持态度的合作夥伴。

在“電影”這件事上,我可以說是一個剛愎自用的人,按照我往常的風格,或許會直接用“你是導演還是我是導演”這樣專斷的話語結束這冗長的角逐,但面對向梧,不知為什麽,我卻莫名想要更認真一些,真是奇怪,居然會有這麽一天,我想要別人來理解我內心的想法。

于是我們便找來了更多的人協商這件事,随着劇本基調的确立,各類其他的工作人員也紛紛就位了,仰仗父親所留存的人脈,這些人大多都是圈內頗有資歷的前輩。

令我意外的是,向梧并不會因為前輩的質疑而有所退縮,他盡力将自己的觀點傳達給在場的每一個人,有時候他會贏得這場角逐的勝利,而有時候那個贏家則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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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放下了工作,回到家中,我們就又像是全然忘記了方才在工作室争得面紅耳赤的種種不快,我們照樣相擁、接吻、做愛。

·

“空曠的施工地,重型設備還未開啓新一輪的征伐,于是在輪胎碾壓過的土地上,長出了草皮和野花,這塊奇妙的地界被向梧發現,正值春季,低空中飛舞着蹁跹的蝶,向梧給這個地方起名——蝴蝶谷。

菜粉蝶是他最常見的朋友,鳳蝶是他永遠無法捕捉到的神秘精靈,一天,向梧還在這裏望見了一只毛色華麗的鳥兒,它擁有細長的尾羽,飛起來的時候,令向梧想到了天邊的鳳凰。

于是他向大人們訴說,自己在蝴蝶谷遇見了鳳凰,大人們哈哈大笑,說這裏沒有蝴蝶谷,只有荒地,沒有鳳凰,只有野雞。

向梧十分生氣,他想向大人證明自己是正确的,可沒過多久,隆隆的挖掘機開來了,它們無情地草地踐踏,将開滿鮮花的地皮破壞,大人們歡呼,這個破地方終于要開始施工了。

似乎只有向梧一個人感到失落,他失落自己失去了蝴蝶谷,失落自己再也見不到,象征着奇跡的鳳凰。”

·

向梧說,在創作的過程中,他的腦海中偶爾會閃過一些并不需要出現在劇本中的畫面,他說他想将這些畫面單獨創作成冊,問我可不可以。

剛開始我還納悶他為什麽要詢問我的意見,後來我才反應過來,原來名義上來說,我是他的“老板”的。

劇本向梧會如期交給我,我也會按時查看并讨論,可他所創作的其餘文字,卻被他寶貝似地抱在懷裏,他似乎不願意讓我成為他的第一個讀者,我告訴他:“反正等你發表了,我也是會看的。”

他說他會發表在雜志上,也有可能會投稿給出版社,“你又不看雜志。”他說。

我挑了挑眉,這才意識到他似乎并不知道我一直在購買他經常發表文章的那部期刊,我甚至會看期刊側欄處關于他的訪談,知道他有獨立撰寫一本文學作品的打算,為了不讓他難堪,我沒有告訴他我都知道,我希望他能自由地創作,戀人之間要保有基本的神秘感,不是嗎?

我和向梧的工作時間其實都是相對自由的,不過到了開始分鏡的階段,我白天便會不那麽常在家,向梧是個很有生活雅趣的人,他會學着種一些盆栽,花盆都是他自己手工制成的,材料是一些廢棄的瓶瓶罐罐,他還會給自己種下的每一棵植株起上專屬的名字,我有時候會覺得幼稚,感覺……他就像小朋友一樣。

我不會給植物起名字,名字這東西,有些宿命的意味在裏面,有時候叫着叫着,就叫出了感情,要是養死了,偶爾想起這個名字,心中還會異樣一陣,我不是那種任由自己情緒發酵的人,當然,向梧的做法,我是從來不會幹涉的,有時候為了跟上他的步伐,我也會叫那盆蘭花為小白。

周末的時候,我偶爾會跟朋友們出去聚一聚,其中有大學同學的時候,我也會叫上向梧一起。

而面對我的邀請,向梧只是搖頭,他好像對我的朋友圈子絲毫不感興趣,也并沒有融入其中的打算,而我……也不會強求。

龔天成這夥人,自大學開始,女友床伴之類,換了一打又一打,我算是他們中的異類,而同他們相交……老實說,并非真正同所謂的“兄弟情”有關系,我只是需要相應的人脈,雖然這些年過去,他們待我也逐漸從利益夥伴過渡為“真心”——前些年我家道中落的消息近乎傳遍了整個圈子,但他們對我的态度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而對于人際交往,無論是看法還是做法,我都是亘古不變的。

對于我跟向梧同居這件事,龔天成表現出極大的詫異,我敢說若不是我提及,他或許應當早就忘記了還有這號人的存在,他手撫下巴,興味盎然地同其他幾個兄弟讨論我是不是“鐵樹開花”。

在我心中,這跟“鐵樹開花”沒有什麽關系,雖然我跟向梧上床了的确不假。

龔天成見我态度不明确,随即試探性地問我:“為什麽不帶出來跟兄弟們看看?”

你們想看,人家可不想被你們看,點了根煙,在嘈雜的人際交往中,我便不由自主地通過這種方式保持緘默,這時我才反應過來,因為向梧,我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了。

今晚上回家吻他,會被他發現嗎?他會生氣嗎?想着我又輕輕吸了一口。

周遭的兄弟們都以為我的做法是在為我這來之不易的“新歡”保持神秘,聽龔天成說是男的,他們更是噓聲一片,說什麽:“想不出會有比那時的蘇沛還美的人,更別說還是個男人。”

蘇沛……我笑了笑,在場幾位,怕是只有龔天成對當年蘇沛的事情略微知曉一二,看大家提及了那個話題,龔天成說話的音量都提高了許多,他意圖轉移話題,我暗笑他大驚小怪,這麽多年過去了,難不成他還以為我會對那些腌臜事心懷歉疚麽?

其餘幾人無非都為我能“拿下”當年的蘇沛而贊嘆唏噓,這時候不知是誰開始提及起如今的蘇沛來。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滞,許久後轉化為一聲嘆息。

有幾位不明真相的兄弟只以為:“離開虞哥後,蘇沛便姿色不再,真是可嘆可悲可惜。”

話題在龔天成的延伸下,很快順利離開了蘇沛,開始讨論起了其他。

在這樣一群花花公子中,永恒的話題無非就是金錢、權力和美人。

無論是這個世界的苦難還是發展,在這些人眼中,都只是轉化為利益的工具,而無論曾經多麽輝煌、締造過多少傳奇的女人,到了這些人的嘴裏,便都只是性價值的載體。

我感覺我又開始将自己抽離,開始變作攝像頭一般的存在,去觀察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忽然感覺到無趣,估摸着此行的價值已經發揮完畢,便起身,打算離開了。

龔天成以為我心緒不佳,還十分“體貼”地幫我叫了車,我心中暗笑,只覺得這小子的傻氣不減當年。

坐在車上,我開始預想回到家中,同向梧擁抱的場景。

可當我打開燈,環顧四周,目光落到門邊的鞋架上,卻發現他并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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