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離家犬
誠然,想像與現實之間,隔着一條近乎無法跨越的鴻溝。
結婚之前,她從沒有想過自己婚後會過上這樣的生活。
雖然她的丈夫足夠愛她,但長時間的游手好閑,令他只能依靠自己父母給的錢過活,他是纨绔子弟,他并不如當初追求她時所表現的那般,有能力、有手腕。
婆婆是一個多疑的女人,她最見不得年輕漂亮的姑娘,在她嫁進這個家的第一天,她便雙手環胸,陰陽怪氣道:“這種面相的女人,天生水性楊花。”
丈夫聽了這話卻只是哈哈大笑,他權當自己的母親在誇贊妻子的美麗,并沒有看見妻子因生氣而略顯僵硬的面容。
丈夫還有一個妹妹,還沒到出嫁的年紀,身為被家裏從小寵到大的“公主”,她養成了頤指氣使的毛病,她瞧不起徐蓉這個農村來的嫂子,她似乎認為自己可以随便使喚她,一次,妹妹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注意到她來了,竟語氣十分自然地叫她幫她處理水果。
平輩之間,本不該如此,更何況,她是她的嫂子。
徐蓉向自己的丈夫訴說她的委屈,丈夫卻說:“妹妹還小,你跟她計較什麽。”
而更令她無法接受的,是婆婆的造謠。
似乎認定了她是個水性楊花的禍患,婆婆時時刻刻緊盯着她,試圖從她的身上找到對自己兒子“不忠”的證明,就連去雜貨店買生活用品時同店裏的夥計說了句話,也要被婆婆添油加醋地傳到丈夫耳中。
丈夫是她在這個家中的唯一仰仗,她本以為她會幫助自己,可沒想到他竟也說:“你一個女人家家的,還是少出門了,我不喜歡你跟別的男人說話。”
她攥緊了拳頭,這段時間的生活令她倍感痛苦,她張張嘴,反抗的話語就要到嘴邊,可這時,肚子裏卻傳來刺痛。
丈夫将她送到醫院裏,醫生告訴她——她懷孕了。
第一次,徐蓉感受到了絕望,這一家人對她的壓迫令她想要逃離,好幾次,離婚的話語已經抵達喉頭。
可如今……她卻好像……已經離不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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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向梧意圖離開的打算,我的第一反應是……荒謬。
這種近乎有些可笑的理由,竟令他真的想要另尋其他住處,除了荒謬,我找不到其他的詞彙來形容。
更別說,那個前來投奔他的親戚就是當年他的“性啓蒙”對象,我很想知道向梧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糊弄,亦或者認為我是一個寬宏大量的老好人,雖然我表現得足夠正常,除了“随便”二字也并未做出任何多餘的回複。
向梧也不是個愚笨的家夥,他滿面不安地看着我,在我平靜地拉燈要他睡覺之後,他又悄咪咪地貼了過來,一下又一下地吻着我的唇。
“不要生氣……虞冬青,”他的聲音不大,在夜色中卻聽得格外清楚,“我會再想想別的辦法的。”
我閉上眼睛,權當自己已然入眠,內心卻不免覺得好笑……為我自己。
我這是在幹什麽?用這種幼稚的耍脾氣脅迫向梧按照我的想法去做麽?可實際上我卻沒有任何想法,我只是覺得他的這個決定很蠢而已。
那時的我甚至不願意承認我有些吃醋。
第二天向梧當着我的面跟他那個表弟打電話,其間我有注意到他正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臉色。
我心中再次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我向來自诩“識時務”,也從來不願在他人不願的情況下脅迫他人滿足自己的欲求,放在諸如“情侶”之間的親密關系中,我希望我能扮演好一個成熟而又大度的角色。
我不願看見向梧為我而妥協,即使……或許他是自願的。
“啊,這樣嗎?那……”對面似乎是說了什麽十分令人難以拒絕的話,向梧又露出了那種極度為難的神色,“我可以借你錢。”他的聲音變得很小,我忍不住蹙起眉,跟着我工作的這些日子,他好不容才攢了些錢,平時他的吃穿用度也是肉眼可見的節儉,況且……他不是說不能讓他父親那邊的親戚知道他身上還有錢嗎?
“行了,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既然你這麽為難,我覺得……你還是出去住吧。”說完這句話的那一刻,我看見向梧拿着電話的手松了松,他似是完全怔忪了,他露出了那種,近乎崩潰的神色。
那一刻我心亂如麻,我再次意識到自己做錯了,我發現我不願看見向梧這幅似乎了無生機的模樣,這令我感到焦躁。
“借……借錢什麽的就算了啦,哎呀,哥你也別為難,我只是暫住,可能都不到一個月的,我會把房費給你……”手機的音量并不小,電話那頭陡然增大的音色,連我也聽見了。
終于,挂斷了。
分明不過五分鐘的通話,卻好似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阿勝他是……姑姑的養子,我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但他卻是……前段時間才知道。”向梧嘗試跟我解釋,說話的語氣卻有些坑坑巴巴的,“因為這個,他不能接受,跟家裏鬧掰了,沒拿錢就跑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麽……”
向梧手足無措的樣子,令我感到煩悶,就算知道真實的情況,我也并不能說服自己擺出一副笑臉來,深吸一口氣,我說:“我知道了。”末了,又補了一句,“抱歉,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我可能不會說多餘的話。”
越過他,我拿起文件夾,正欲出門出門去。
“虞冬青。”向梧在門內喊了我的名字,我想他或許知道我說的不過是假話,但……他對此毫無辦法,他只是站在不遠處,僵直着身體,凝望着我,像是想要說什麽。
“要準備演員選取了,”我看了眼時間,“你也早點到吧。”
印象中,那是我跟向梧的第二次沖突,雖然那種情況,稱為“沖突”并不怎麽準确,但我和他心知肚明,就是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回家後我們不再接吻,就算躺在一張床上,夜晚也并不說話,我想我不會問他“你什麽時候搬走?”,這話有些過于傷人,但那之後我也不知道有什麽是能跟他說的。
他只是每天按時做飯,每當面對我,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近乎是将“沮喪”這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我想,或許是我的表情過于嚴肅,令他不敢上前招惹。
再這樣冷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于是随便挑了個時間,我起了個話頭,問他新的出租房選得怎麽樣了,他回頭看着我,那雙平靜的眼眸中夾雜着些許脆弱,他的眼神,似乎是想從我的表情中看明白我在想什麽。
我想,他大概是看不出來的,畢竟,就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最終,他給我看了一些他打算租的公寓。
很便宜的房價,地段和環境,都不怎麽樣,一瞬間,我想幫他選個更好的地方,卻又覺得自己這麽做實在是太傻。
于是我給向梧推薦了自己的一個朋友,在他的手上,向梧應當能租到價位更合理的房屋。
這天晚上睡覺前,向梧悄無聲息地躺進了我的臂彎裏。
他的眼中閃爍着不安,似乎十分懼怕我的拒絕。
他很少會這樣做,卻并不代表他做起來會顯得不自然,實際上,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卻又鼓起勇氣戰戰兢兢看過來的樣子,極大程度地愉悅了我的身心。
我自然沒有理由拒絕他,但老實說,我有些猜不準他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被那雙充滿了期盼的眼眸凝視着,我發覺他似乎有很多想要說的話,可最終他只是顫抖着嘴唇,像祈求憐愛的小狗那般,一下下吻着我的唇角。
他這是做什麽呢?我很困惑,他究竟希望我說些什麽呢?難道他以為,我會摸摸他的頭,然後跟他說“都依你就好”麽?
最終我只是在他濡濕我的嘴唇時,摟住了他的腰,将他抱到了我的身上,深切地吻了下去。
與其說是吻,倒不如說,這是一種新型的追逐與逗弄,向梧無疑不太會接吻,他甚至都不打算閉上眼好好享受,而只是睜着他那雙半含着淚水的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我。
他其實是個不太愛哭的人,除非我刻意的欺負,其餘情況的淚水,我想,或許都帶了些深層的情緒。
分明是甜蜜的吻,可這個晚上,他看着我,眼淚卻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打在我的臉上,或許他想僞裝成不在意的樣子,可他臉上的委屈實在是過于明顯了,以至于在我放開他的時候,他再度摟住我的肩膀,撒嬌一般讓我将他重新擁入懷中。
“虞冬青……虞冬青……”他反複地叫着我的名字,側過頭,将臉埋在我的頸間,像是在深切地汲取着什麽。
我嘆了口氣,捧住了他的臉,問他:“這是在幹什麽?”
這卻顯然進一步點燃了向梧的情緒,他趴在我的身上,深吸着氣,而後吸了吸鼻子,輕聲說我:“過分。”
他究竟想要什麽呢?我不知道了,在他一抽一抽的哭泣之間,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而後擡手關掉了床頭的燈,對他說:“睡覺了。”
忙了一天,又哭了一個晚上,我知道他已經累了。
然而就在我準備離開去衛生間的那一刻,他卻拉住了我,音量陡然高了好幾個度,“你為什麽不願意抱我了?”他問,語氣有崩潰,也有一種執拗。
我默然無聲地看着他,意識到在此刻無論我說什麽、怎麽做都會對他帶來傷害,于是我便順着他的話語,再度躺到了那張床上,抱住了他。
但果然,他還是不安。
他的這份不安,在他離開我的住處時,并未消除。
我覺得,我永遠無法忘記他離開時臉上的神情。
那令我想到了無家可歸的小狗。
明明想回到主人的家,卻被拒之門外,狼狽而倉皇地,不得不離開。
雖然事實并非如此,而我也一點也不想将他形容成動物。
我承認,有那麽一瞬間,我心疼、後悔了。
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也不知道該怎麽挽回。
我甚至覺得匪夷所思——這難道,不是既定的結果嗎?雖然或許來得早了些,但好像跟我預想的,同向梧的結局并無不同。
既然遲早都是這樣,那麽為什麽要去改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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