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步步為營

對于老一輩人而言,“離婚”是一個并不光彩的詞彙,這份“不光彩”在面對女方時往往更為尖銳。多數情況下,離了婚的男人往往會更快找到下一任妻子,并且他們再次結婚的難度也并不會因“離婚”這一因素而大太多,而離了婚的女人卻往往得在忍受過世人的非議後接着觀察下一任伴侶的臉色——特別是在自己流過産,或者有一個孩子的情況下。

然而其實在決定離婚時,徐蓉并沒有猶豫太多——她向來是一個不太喜歡思考的性格,她只是覺得自己的生活不能再這樣下去,于是很快,她便做出了決定。

老公入獄的判決剛剛下達,她便有了這樣的打算,可想而知,在世人的眼中,她又會是怎樣一副面目全非的模樣。

婆婆說她是個禍害,将兒子害入獄後便想溜之大吉。甚至拿起掃把試圖毆打正處于孕期的她,兩個人在院子裏你追我趕,可謂雞飛狗跳,徐蓉聽着那一聲聲狠辣至極的詛咒,就連心中那抹小小的歉疚都已然悄無聲息地湮滅了。

父母也不同意她離婚,在他們看來,她如今的所作所為完全是無理取鬧,他們認為她想要離婚的決定會大大地丢了家裏的臉,他們甚至找來她兒時的好友來勸她不要沖動——她肚子裏還懷着一個寶寶,萬一生下來是個男孩兒,或許她今後的日子就會好過了呢?

然而那時的她已經對那遙遙無期的“好日子”全然厭煩了,她只是想到,如果這個孩子生了下來,那麽或許自己便永遠不能擺脫那個“家”了。

沒有人支持她,她便找到了自己同村的夥伴,一意孤行地去做了,她身上的錢很少,不能去市裏的大醫院,于是她找了個小診所提出了自己打胎的要求。

沒人相信她是來真的,她還太年輕,甚至沒有冷靜思考的能力,她也沒有錢,所有人都不認為她有實踐自己狂言的資本。

然而她卻還是去做了。

那是一個已然隐隐看得出性別的胚胎——醫生告訴她,是個男孩兒。

看着那已然成為一灘糜爛血肉的物體,徐蓉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她想吐,她覺得是自己的決定殺死了一個尚未出世的生命。

她同行的朋友在得知是個男孩後,表現出遺憾——在她看來,如果徐蓉不那麽沖動,以後回到原本的那個家,是能過上好日子的。

可徐蓉卻全然沒有這樣的想法,她只是感受到一陣令人窒息的悲傷,同時她也意識到,一切都結束了。

回到那個“家”,在得知她已然進行了人流的消息,婆婆果不其然再次發了瘋,這次她尖叫着,拿着菜刀沖徐蓉奔來,說她害死了他們家的一口人命。

終于,徐蓉在那個老女人的臉上看見了一絲悲傷的神色,久違地,她的內心産生了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雖然這份快感建立在她傷害自己的前提下。

入獄的老公也為她的所作所為深受打擊,他聲淚俱下地問她,他母親所說的那些謠言是不是真的,他說她是個無情而又水性楊花的女人,還說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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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從未問過她,婚後的這些日子,她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開不開心?自己入獄後她一個人在家是怎麽過的?他沒有問,亦或者說,他對她只是名義上的愛、自我感動的愛,實際上,他除了他自己的名聲、他自己的尊嚴,其實什麽都不在乎。

終于,她順利離婚了,她的行李被婆婆一股腦地扔在了大門外,她的很多東西都被摔得稀巴爛,她知道,這是老女人對她最後的報複。

而她對她的反擊,就是提起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從不是自己家的“家”。

在第一次聽到向梧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那時,我的母親也擁有這樣的魄力,是不是最終,她和父親的分開也會顯得不那麽狼狽。

其實,作為爸媽的孩子,我是不太願見到父母分離的。

那時的我怎麽也想不通——母親離開父親後,該怎麽生存?她已經做了太多年的家庭主婦,她早已離開了自己的工作崗位,跟父親離了婚,她還能夠維持自己如今的生活品質嗎?

而在那時,不止是我,就連我母親本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我本不想在我父親面前提起照片的事,但他的種種言辭在我看來都過于荒謬了,有什麽事是家裏人不能一起度過的?非要通過離婚來解決?同為男人,他的種種行為在我看來只是對自己失德的掩飾,有那麽一瞬間,怒火侵蝕了我的理智,于是我對眼前的父親說:

“你跟那個女人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我的語氣毋庸置疑是平靜的,我的思緒也無比清晰,一瞬間,我甚至從父親空白的神色中望見了一絲慌亂,這使我更加确定了那張照片的真實性。

然而,父親卻又以極快的速度恢複了鎮定,他先是狀似不悅地蹙起眉,而後狀似平靜道:“虞冬青,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到了這個關頭還有空來教育我,我是不是該說眼前這個男人真的不愧是我的父親?

然而還沒等我發話,母親踢踹門板的聲音伴随着尖叫,陡然間打破了屋內的平靜。

她一邊哭叫着,問:“什麽女人?”一邊瘋狂搖門意圖進入。

我在父親的臉上看見了極度不耐的神氣,老實說,就連我也沒想到,平時溫和柔美的母親竟會做出聽牆角的行為,看來即使多年過去,母親仍舊癡心地愛着父親,這份愛使她無法原諒他的背叛。

沒有辦法,父親只能起身去開門。

我站在他的身後,望見了一個陌生的、崩潰的、淚眼婆娑的母親。

就算到了這種時候,她也只是緊緊抓住父親的衣袖,懇求似地望着他,像是在等他給她一個解釋。

我知道,現在不是我該在場的時候了,于是我面無表情地離開了書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天晚上,于我家而言,是個不眠之夜。

我的房間隔音很好,我只知道他們二人在外面争吵着,但我不知道他們具體吵了些什麽。

老實說,除了悲傷外,我還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諷刺。

已然成年的我,和鬧着離婚的父親母親。

我、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就如同一只外表光鮮亮麗,內裏腐肉橫生的蚌,不光取不出珍珠,還有腐爛的腥臭味。

第二天,自床上醒來,我對着鏡子,望着面無表情的自己,發現鏡中人和平時的我沒什麽兩樣。

家中恢複了沉寂,就好像昨晚的鬧劇不過夢裏的場景。

我穿好鞋子,離開了家,回到了學校,繼續着我百無聊賴的校園生活,依然逢人便禮貌地微笑,在無數的視線中,我保持着完美的外表,至于我的內心,根本沒人知道。

平時上課的時候,向梧是不會來跟我搭話的。

他總說他不敢,而恰好,那時的我也沒有功夫去理會任何人。

我只是将父親昨晚上的話記在了心裏。

“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承認我好奇了,既然你這麽說,我便也真的想知道,這層“表面”之下,究竟又是何種程度的肮髒。

用一節課的時間,我決定好了我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這節課的老師言之無物,課間休息的時候,我本打算就此離開的。

可那天,向來只是遠遠觀望着我的向梧卻趁着下課的時間坐到了我的身邊。

“虞冬青。”他歪着腦袋,看着我,“你怎麽了?看起來……”

不知為什麽,那時的我對于那些自以為“懂我”的招呼感到十分厭煩,但表面上,我只是微笑着轉過臉,對他說:“只是在看書的時候,想到了一些事,怎麽?有什麽事嗎?”

向梧沒說話,只是微蹙着眉頭,面露擔憂地凝視着我,“抱歉……我只是覺得……你的心情不太好。”

這個人,究竟在說什麽呢?說到底,我跟他其實也不過只相處過不多的時間,就連跟我從小玩到大的龔天成都不會随随便便覺得我“心情不好”,這個家夥……在自以為是個什麽勁兒?

“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太晚,累到了吧。”我這樣告訴他。

“這樣嗎?”向梧撓了撓腦袋,他的表情是明顯的不信,甚至……好像還有些害怕,“對不起……”他這麽說着,卻坐在原地半晌未曾離開,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我錯失了離開這節課堂的機會,才見他邊起身便匆忙道:“那個,沒事的話,你可以跟我聊聊啊……”

一副滿以為自己能夠拯救什麽的模樣。

在那時,我過于陰翳的心情令我覺得向梧的所作所為很可笑,但經年之後,我卻發現,那時的他給予了我最為真切的擔憂,他也是唯一一個,真正覺察到我狀态不對的人。

這一周,我沒有過問父母的情況,并不是不擔心,而是已經大致預料到了結果——無論母親怎樣反抗,最終仍舊只會按照父親的想法走的,他們二人就是這樣,母親對上父親,總是毫無勝算。

這一周,還發生了一件令我覺得很可笑的事。

龔天成找我周末時組局出去玩,局裏的人,有此次導致我母親父親母親離婚的重要因素——蘇沛。

龔天成将所有參加這次組局的人拉了一個群,在我入群後不久,便看見蘇沛艾特我,說:“原來虞導也在呀!好開心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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