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沉于夢中
我從來不敢深想,在虞冬青看來,我們這段關系究竟意味着什麽。
我也從沒問過他,我和他之間究竟有沒有以後。
我不願讓他因我而感到負擔,所以我從不願向他談及我的父親、我餘下的家人。
我其實從沒想過能陪伴他的餘生,真的。
僅僅只是現在這樣就足夠了,真的。
但腦海中浮現的景象,是抑制不了的。
有時候,我仿佛能夠看見我同他老去後,仍如同現在這般,肩并着肩,看着經典電影的模樣。
如果我們最終是愛人,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是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還是不要成為朋友了。
有些人從見到的第一眼,便注定無法成為朋友。
虞冬青又是怎樣看我的呢?
哦對,他說:“愛人也好,朋友或合作夥伴也罷,我想……我的身邊一定會有一個屬于你的位置。”
聽上去很很情深義重、有很深的感情對吧?
但仔細一想,這話似乎是可以對任何人說的。
畢竟,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也是一個位置不是麽?
我對他的看法,和他對我的看法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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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奢求太多,我也一早就知道的。
所以我告訴他,上我吧,虞冬青你上我吧。
被他占有的感覺是實在的,它不需要被驗證,不需要被實踐,它是實打實的掠奪,虞冬青對我的掠奪,我很喜歡。
他一定不知道,在我的世界裏,他的出現究竟意味着什麽。
哪怕沒有那一筆錢,沒有大學時期的那些袒護與過往,我想我也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我是踏着泥濘一路從小城市走到這個地方來的,我望着林立的高樓,忽然發現自己與夢想之間,還隔着一條名為生計的線。
沒有大學文憑,做着人人都能替代的工作,我就那樣在人海中掙紮着,似乎永遠都看不到頭。
是他将我從灰撲撲的現實中挑揀了出來,讓我恍然間回到了少年的時期,仿佛重新有了摯愛的人,有了要追的夢。
被漠視、被欺騙、被指責,工廠的老板曾說我連看門都狗都不如。
上層的編劇竊取了我的作品,冠上了他的姓名,令我只靠微薄的薪水在這個城市中茍活。
我差點忘了我來時的目的,因為挺着腰板在這世間行走,已經耗費了我全部的精力。
虞冬青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他萬于千人海中選中了我,他肯定了我的存在,認可了我的價值,願意拿我當一個有思想的“人”去看待,甚至是……愛人。
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忘記了“愛”的感覺;我本來覺得,我的心髒再也不會為任何人跳動。
可這樣一個人站在你的面前,你又該怎麽說服自己不去愛他呢?
哪怕知道這段關系終究只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但沉淪于夢中,又有何不可?
所以趁他的目光還停留在我的身體上,盡情地舞動;趁他的身體依舊還為我熾熱,瘋狂地纏綿;趁他現在還需要我的存在,盡力讓他留下更多……關于我的記憶吧。
·
有時候,我很想阻止向梧那自我毀滅式的取悅。
但一想到拒絕或許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傷害,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明明那樣生澀,卻盡力讓自己扮演了一個浪蕩的角色,或許這也是我的錯。
我将他攏入懷中,用拇指将他臉上的淚痕揩幹淨了。
他真的很喜歡哭,并且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哭很丢臉,但他卻總是忍不住。
哭的時候還叫着我的名字,真的會讓我認為,是我将他欺負成這樣的。
哎。
其實,照一般理性而言,跟過于脆弱的戀人在一起,我是難免會覺得很有負擔的。
但向梧卻十分詭異地總是将自己的哭泣與愛欲結合在一起,令人難以厭棄。
有好幾次,我撫摸着他的背,問他哭什麽。
倒不是真的想從他口中得出答案,只是喜歡他擡眸時,再度晶瑩起淚珠的眼眸罷了。
淚水是鹹的,但向梧的笑容似乎很幸福。
“又笑什麽?”
他說:“因為你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愛我。”
我沒有糾正他的措辭,因為實在不知道正确答案究竟是什麽。
我只是為他找來冰塊為他濕敷,并且告訴他,下個星期過節的時候,我可能會回趟家,不會到這裏來。
向梧答應得很快,“那我那天不來。”
我皺了皺眉,因為他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沒有不讓你來,你想來休息,随時可以。”
向梧往被子裏縮了些,“可是,你不在,我來做什麽?”
再怎麽樣都比你那套老破小的出租屋要好吧?為了維持自己的風度,這話我沒能說出口。
這天晚上,我又裝睡了。
向梧剛開始是睡着了,只是這次我沒有再摟着他,而是慢慢離開,來到了客廳中。
沒有開燈,我點了根煙,凝視着窗外的景色,想極力忽視內心的煩躁。
因為我想做一個不太愉快的、颠覆性的決策。
然而第一根煙還沒抽完,我便看見了向梧的身子小心翼翼從卧室探出一半來的景象。
果然……
我暗自懊惱,回過頭盯着他瞧,被我發現後他顯得有些心虛,但還是小心翼翼從門內走出,來到了我的面前。
“雖然抽煙不好,”同我對視着,他說,“但我喜歡看你的臉朦胧地映現在煙霧後的模樣。”
“為什麽?”這次我沒有掐掉煙頭,只是這樣問他。
“因為看上去很無情。”向梧說完,坐到了沙發上,他擡起眸,問我:“你是從一開始就沒睡着嗎?”
“睡了一會兒,後面醒了,沒想吵醒你。”說謊是我的本能,為了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一些。
向梧瞪了我一眼,別過頭看向窗外。
靜默中,時間無聲地流淌着。
“是覺得我不足以信任,所以沒必要告訴我麽?”向梧的語氣還是那麽謹慎,但這回卻多了幾分不容拒絕的緊迫。
是怎麽被他發現的呢?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再我感知向梧的同時,向梧也正感知着我。
他想讓自己成為我能與之分享心事的對象,而并非喊兩句“寶貝”就能概括的情侶。
反正他也是屬于我的,所以告訴他也沒什麽吧。
十分奇怪,其實這樣帶有風險的事情,告訴“合夥人”,是得做好被抛棄的準備的。
但那一刻,我的心态卻是有恃無恐。
是覺得向梧肯定會義無反顧地支持我的決定麽?
我想,大概是的。
或許向梧的出現,的确給我帶來了一定程度上的影響。
齊頭并進的戰友?或許是的。
對于像我這樣難以信任他人的家夥來說,這或許是一個不小的改變。
起碼他,我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在他凝視着我的眼眸,在煙霧缭繞中再度送上一吻的時候,我選擇純情地唇瓣相貼,而不是重欲地吸裹。
無聲的行動,在那之後便開始了。
因為遲遲不肯選定女主角,拍片的進度迎來了停滞。
日子距離父親同我見面那天,越來越近。
有人終究是坐不住了。
在我準備回“家”的前一天,我接到了蘇沛的電話,她要和我見面,将時間選定在了這個下午。
很不巧的是,那時我正跟向梧肩并着肩坐在分鏡稿之前,而向梧的聽力足夠好,在聽見蘇沛聲音的後一秒,他便如同發現危險的兔子一般,整個人都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雖然在通話的過程中,我只回了句“行”,但向梧看我的眼神,倒令我錯覺我真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挂斷電話後,向梧臉上的哀怨近乎都要滿溢出來,我忍不住揪了揪他的鼻子,對他說了句:“認真工作吧。”
“不要把我當小孩而哄!”向梧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他抓住了我的衣袖,“我都聽到了!”
就這幅樣子先前在那還裝大度呢,我內心不免失笑,面上卻只是撐着下巴,靜默地觀賞着手足無措的他。
本還想看看向梧幽怨的表情加碎碎念,但只同他對視了不到十秒鐘,他就紅了臉,他的氣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弱了下去,“反正……你都要去見她了,我說什麽你都不會聽的。”他這樣說着,眼中是濃濃的失落。
這搞得,倒像是我要當着他面出軌似的。
拍了拍他的肩膀,向梧賭氣一般抖開,一副“我生氣了快來哄我”的樣子,看得我有點想笑。
“小梧桐?”雙手握住他的肩膀,只需輕輕一用力,就能令他倒進我的懷裏,“我願意帶你一起去以自證清白,你意下如何?”
向梧擡起眼眸,呆呆地望着我,不多時,他整張臉連同脖頸都一并紅了起來,“我不去……好尴尬的,而且我跟她又不一樣,你……你明明知道我不會答應,就是哄我是不是?”
這種時候倒是挺可愛的,将他的頭發揉亂,迎着向梧不耐中卻又隐含委屈的臉,我從來不知道我還能這樣惡趣味。
“你好煩……你好煩你好煩!”向梧一邊這樣念叨着,一邊将自己的發型整理回原本的模樣,“你看,都亂成一團了!”
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一樣,同他對視着,我說:“亂糟糟的,很可愛啊。”
向梧一愣,“你是故意這樣說的對不對?”他色厲內荏,一邊佯裝兇狠地發脾氣,一邊觀察着我的臉色,似乎想得到最大範圍內的縱容。
“我是認真的,”我撫摸着他的發梢,我說:“無論那句話都是。”
向梧終于被弄得失去戰鬥能力了,他頂着滿臉滿頭的淩亂,擡手緊緊抱住了我的腰,将頭枕在我的胸膛,似乎在聽我的心跳。
“确實,好像都是真的一樣呢。”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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