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等個叉燒
很快,樓道裏傳來‘咚咚’腳步聲,還帶喘氣:“阿煥,沒找到。” 門口來了個成年男人。
阿煥,覃志钊在心中默念,定定地看着男孩。
“你再想想,Richard往哪個方向跑了?”那個人接着說。
接着,覃志钊聽見一句很輕的‘廢物,連個狗都找不到’。
好像不是在罵他,覃志钊朝身旁觑了一眼。
男人走過來,微微彎腰,發現門邊還有人,又見這人跟他衣着相似,稍稍放下戒備。
阿煥搶先道:“你先去,外面等我。”
男人一臉鄭重,像是貼身保镖,指着手表:“9點要見賓客,你爸爸、媽媽、哥哥、姐姐,都在等你,晚點唱詩班也有人來,還有網球社的,你現在還沒換衣服……”
“知道了——”阿煥極不情願地背過身,仰頭看向那面玻璃牆。
保镖問:“要多久。”
阿煥眉梢帶喜,“五分鐘!”
保镖點頭,示意覃志钊離開,阿煥卻說:“他留下!”說着,将他拽進屋,覃志钊心頭一沉,感覺不妙,接着‘轟’一聲,震得覃志钊耳膜發悶。周遭頓時變得幽暗,只剩窗柩透過些許光。
說是五分鐘,也許根本不到。
覃志钊甚至沒太看清,只聽見櫃門吱呀輕響,隐約有個人影踩上橡木椅,凳子腳摩挲木地板,金屬衣架在衣櫥裏‘哧——’一下,有什麽東西被甩開,再套上,過了一會兒,‘嘩’一聲,光線乍亮。
再出來時,覃志钊手邊站着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孩子,年紀看上去十來歲。
眉清目秀的一張臉,眼睛似黑寶石,眼角微微上挑,細窄式雙眼皮,英俊得十分含蓄。短發蓬松,兩鬓修剪得利落,短發留得稍長一點,讓人忍不住想逆着他的發際線往上撫,感受發絲根根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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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外的保镖微微躬身道:“走吧。”
阿煥牽住保镖的手,很乖地往前走,覃志钊跟在其後,下意識保持距離。
出了院子,又走出好長一截,辨得出薩克斯曲調,不遠處是零星賓客,覃志钊準備找機會撤,誰知男孩像有感應似的,轉過臉,俨然一副大人模樣:“九點,記住了。”
覃志钊點頭,記起他剛才的承諾。
“你要是不來,小心我開了你。”阿煥再次警告道。
“你要開了誰?”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撫摸阿煥的短發,阿煥立刻眉開眼笑,一雙眼璀璨又真摯,揚起嗓子,很甜地喊:“爹地!”說着,三兩下跳起來,方先生趁勢抱起他,一副慈父模樣,只是方先生年過五旬,兩鬓有些發白,怎麽看,怎麽都覺得他們父子年齡差太大。
覃志钊站在角落處,想摸根煙抽,只找到打火機,嘴裏沒滋味,無聲呸道:“見人下菜碟。”
他雖罵人家,學得倒是有模有樣。
今日出席多半是名流巨賈,好幾位先生從前只在報紙上見。從生日宴開始,覃志钊處處留心,奈何方家人太多,他一時辨不太全,只知過生日的是幺兒,看今天這排場,不用問就知道方先生老來得子,自然千哄萬愛。站方先生旁邊的,是位年輕太太,身穿珍珠白旗袍,嘁,肯定不是發妻。
長女似已成年,長得端莊秀麗。
瞧歸瞧,覃志钊不忘見眼行事,在一旁遞送酒水。
香港人受西方影響,拘了些紳士禮,正式場合,男人們大夏天仍要穿西服,裏三件外三件套的,他們倒是真體貼,空調開到16度,凍死那些佳人。論伺候人的功夫,覃志钊同叔叔學了不少。跟這些人打交道,放得太卑微,容易叫人輕視,姿态太高,又平白惹人嫌。
現場那些保镖并不比他差,個個身強力壯,不動聲色地分布在方宅四周。覃志钊想起叔叔讓他自己謀活路,方家這麽多人,他真是沒看見一條活路。難不成要端一輩子盤子。
午間太陽升起來,賓客們陸續進別墅,女士們提裙,慢步向前。
方先生正招呼客人,門口走來一個風塵仆仆的人影,覃志钊凝神看,來者身材高大,手臂結實,邊疾步向前,邊系襟前西服扣,看上去三十歲上下,也喊了一聲:“爸爸。”又說:“我來遲了。”
“大哥!”阿煥在遠處沖他揮手:“快來幫我切蛋糕!”
“沛延,等你好久。”女主人徐步走來,招呼侍女過來,手指如蔥,輕輕撚起濕手帕遞過去,示意他擦手。
侍女等着收回手帕,下意識擡頭,一雙眼水靈靈的。
方沛延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婷婷長高了。”
婷婷赧然,規規矩矩地站好,只空伸着兩只手,不敢擡頭。
“進去吧。”方先生清了清嗓子。
方沛延扶住父親的手臂,覃志钊看得清楚,他将手帕放到西褲口袋裏。
待衆人走遠些,女主人在樹蔭裏數落侍女:“仔細你的皮!”後面還說了些什麽,覃志钊沒聽清,很快,他也跟着進了大廳。
大廳實在開闊,站了這麽些賓客卻不顯擁擠,反襯得人渺小。屋子挑高至少五米,說話都有回聲,頭頂是一盞水晶吊燈,層層疊疊,将光影切割得如碎鑽。
衆人圍在鋼琴四周,今天的小壽星似乎準備演奏了,覃志钊的目光已經定在某個人身上。音樂他當然不懂,以前叔叔嬸嬸在上海供他讀過書,他認得幾個英文。
前奏很輕,很雀躍,手指靈活地游走于黑白鍵。
覃志钊想起從前在甲板收音機裏聽到的曲調,好像跟這個差不了太多,有人開始鼓掌,覃志钊打了個哈欠,也跟着拍手。就在這時,琴聲驟沉,另一雙大手覆蓋于鍵盤之上。
那雙小手顯然暫停了一下,可是反應也很快。
大手彈奏似乎是低音,小手在往高音區跳躍,四手交叉,展開,闊——闊——再闊,那是一雙成年男人的手,骨骼分明,指尖力度恰到好處,像巧克力放在火上烤,多點火候會燒焦,少一點又融不了。小手也不甘示弱,挑了好幾個鍵彈,手指變化之快,力度雖小,卻極其悅耳讨喜,像巧克力上的榛子仁,又脆又堅。
現場人影幢幢,覃志钊看得出神,想象鋼琴上那雙大手平日都在做什麽,簽字,握手,輕撣煙蒂,又或者凝神思考時,十指交叉。幾乎不戴戒指,一慣戴手表,什麽牌子他不知,反正不是勞力士,太不符合他沉穩又內斂的性格。
室內各式珍玩自不必多說,香港有錢人多得很,覃志钊沒真正往心裏去,眼下看了才覺錢有張力,養出一棟房子的氣勢,容納尖刻,也澆灌體面,像一條妖絲綢。
最重要的是錢能編織一張密密麻麻的人際網,将各式人都拴一起。
這些人裏面随便挑一個,足以改變他的命運。
是了,就是這個人,覃志钊确定。
鋼琴聲戛然而止,空氣中帶一絲意猶未盡,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覃志钊也跟着鼓掌,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為誰鼓掌。
“大哥,你搶我風頭!”阿煥擡起臉笑,他轉過身,很懂事地朝賓客鞠躬,俨然像個小紳士,人群中目光交錯,他撞上一雙堅定又烏黑的眼睛,很專注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早上人那個人!
很快,那雙眼睛消失在衣香鬓影中,阿煥想喊住他,卻不知他叫什麽名字。
算了,等到晚上九點再說,誰叫那人不長眼,撞到他的秘密基地,反正不能這麽放過他。
午間用餐時人群散開,阿煥開始留意家裏的保镖,抛開替父親撐場面、說漂亮話,裏外他都瞧遍了,除了相熟的長輩們,家裏還有三張陌生面孔,一個是大哥帶回來的司機,在外院用餐休息。另一個看着臉生,但也感覺在哪裏見過,最陌生的那個要數今早見的那個人。
他是誰的人,是不是替母親來監視他的。
母親應該不會用這樣的人,手粗糙得跟法棍一樣,母親喜歡美男子。
像Richard那樣,噢,不,他好像不跟狗同名,也叫個R……唉,想不起來。
姑且就叫他Richard,阿煥實在是受夠了Richard二十四小時無縫隙監視,再想到‘美男子’三個字,他下意識‘嘔’了一聲。
方沛延走過來,問阿煥想要什麽禮物,他今天回來得匆忙,沒有來得及準備。
阿煥正要開口說話,又撞見那雙熟悉的眼睛,他見過很多人,有的谄媚,有的膽怯,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是父親培養的人他也信,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到手,借他用用。
只要能擺脫監視,哪怕一分一秒,阿煥也肯。
“九點。”他用口型說了一句,執着往某個方向看,仿佛在确認什麽。
方沛延沒聽清:“什麽?”他順着弟弟的視線看過去,并沒有發現異常。
覃志钊不茍言笑的臉終于有了表情,舒展、恭順又平靜,注視着某個方向。
“算你識相。”阿煥抿嘴笑了,但他再擡頭時,那人又匿在人群中,好吧,晚點再來捉你。
生日宴人多,方沛延不可能認識每個保镖,覃志钊當然清楚。接着,方沛延收回視線,朝阿煥無奈地擡了擡眉,正巧有熟人跟他碰杯,似乎聊起生意上的事,身影也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做保镖并非易事,覃志钊打聽了,由于方家人多,保镖如今已是各為派系,為首的為大房子女所用,噢,聽他們閑聊,方先生一共有四位太太,發妻十年前去世,第二任太太似乎沒領結婚證,只辦了宴席,現在長居澳門;第三任太太脾氣大,方先生吃不消,和平分手;第四任也就是現在這位了。
忙完一天大夥兒要湊一起宵夜。
覃志钊本想推辭,準備找叔叔商量,找機會得個好差事,誰知架不住衆勸,一群人鬧着去了夜市小食攤,啤酒、龍蝦加蛤蜊,色澤鮮亮,海産品倒是多。覃志钊不愛海鮮,他過敏。
這間店鋪很窄,裏間只能站兩個人,角落裏放個冰箱,旁邊是擱物架,再尋不出多餘地方,父女兩個在案板前忙碌,好像在包蝦仁雲吞。
牆面上挂一盞老式擺鐘,時針指向數字9,分針即将指向12,他想起白天的事,也不知道在罵誰:“我等你個叉燒哦,還九點。”沒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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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志钊OS:我看上了你哥
方煥OS:不,你看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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