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是心跳

“覃志钊,你給我出來!”很快,方煥的聲音響在教堂內,大有找不到他就掀翻教堂的氣勢。

告解亭徹底安靜下來。

覃志钊捂住眉眼,呼吸沉重,緩了好久才說:“抱歉神父,我下次再來。”

神父的聲音依舊平靜:天主将保佑你。

告解亭的門開得低,覃志钊出來時來需欠身,結果一擡眼就撞見方煥,他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也從未如此哀愁,再回頭看,教堂大門距離告解亭也不過數十米。

方煥聽見了嗎。應該沒聽見吧,覃志钊安慰自己。

但方煥為什麽狐疑地看着他,嘴角還有淡淡的笑意,覃志钊不自覺收緊手心。

陪同方煥尋到此處的保镖有三五個,都是他相熟的兄弟,他還是不放心,準備回去旁敲側擊了解一下。臨走前,神父友善地提醒:有東西落下了。

覃志钊反應很快,躬身取出遺留在座椅上的手串。

方煥覺得他今天行蹤隐蔽,還不肯把口袋掏出來看,越發想看個究竟。一路上,方煥放着瞿伯開的邁巴赫不坐,非要跟着覃志钊坐普通汽車。

覃志钊還在想方煥是什麽時候進來的,甚至在做最壞的打算——方煥聽見了,那他究竟聽見哪一句?就這樣,覃志钊連手串從口袋裏滑出都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方煥終于看清楚了,‘哈哈’了一聲,“這不怪我吧!”是它自己溜出來的,說着,方煥握住手串,端詳了好半天,這珠子圓潤皎潔,顆顆飽滿,拿在手裏有些重量,手感也不涼。什麽奇珍異寶他沒見過,一時之間,他竟瞧不出材質,他想着即是手串,順手戴在手腕上。

不戴還好,一戴發現手串幾乎嚴絲合縫地圈住他的手腕。

就算手垂下去,手串也不會往下掉。

覃志钊像往常一樣瞟了一眼後視鏡,起先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是瞧見方煥簡直對手串愛不釋手,戴在手腕左看右看,覃志钊猛地踩住剎車,把方煥吓了一跳——

“你幹嘛?”安全帶勒得方煥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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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串。”覃志钊語氣艱難,絞盡腦汁地思考措辭,神父說過忏悔物不能丢失,否則罪過永遠洗刷不掉。他得盡量不惹惱方煥,又把手串要回來。

方煥才不聽,覺得手串非他莫屬,要不怎麽會這麽合适,他放下車窗,将手腕抵在車窗上,從覃志钊這個角度,能看見方煥白皙的手腕,手指纖瘦而放松,他只好強調了一遍:“我的。”

“什麽你的我的,連你都是我的。”方煥霸道地說。

若放在尋常,覃志钊只當是句玩笑話,現在聽着心情異常沉重,好吧,倒也不必逆他的意,等他哪天覺得無趣了,自然會摘下來,到時候再找也不遲。

現在不比從前,覃志钊做些與集團相關的事,通常近不了方煥的身,要拿回手串沒那麽容易。那天回來後,他挨個兒問了在場的保镖,說是少爺進教堂的時候,裏面空無一人,“真的沒有人。”

那就好,覃志钊眉峰舒展了些。

一個人補充道:“好像有人說話。”

“就是就是!說什麽——”

覃志钊的眼神暗下去,警告之意不明而喻,幾個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過了一會兒,覃志钊問:“最近誰接送少爺放學。”

“都是瞿伯在接送,如果瞿伯有事要忙,多半是從龍頂值。”

徐從龍是自己人,覃志钊單獨留下從龍,簡單交代一番,讓他找機會取回手串。

徐從龍連連擺手:“拿少爺的東西是大忌——”無論大小。

之前好幾個保镖就是因為手腳不幹淨被辭退,徐從龍才不肯冒這個險。

覃志钊說:“不值錢,本來也是我的東西。”

徐從龍笑出聲:“弄半天是你送的?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一提‘送’這個字眼,覃志钊頓時耳根子發熱,心情十分郁悶,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自己去取最合适。反正方家哪些人他都很熟,總有機會的。

有天傍晚瞿伯要開會,讓徐從龍去接方煥,回來的路上,徐從龍聽見方煥問:“從龍,你有沒有覺得你師傅最近很奇怪。”

“啊?”徐從龍輕踩剎車,“沒有吧。”自從方煥知道覃志钊算是他師傅,方煥便沒有像之前那樣為難他,徐從龍也發現,盡管方煥挑剔,只要本職做到無可指摘,啰嗦幾句也不用怕,因為方煥真要弄走一個人,可不止吐槽這麽簡單。

方煥偏頭想了想:“我覺得有。”

趁着說話間,徐從龍瞧了一眼後視鏡,那串雪白的手串果然戴在方煥手上。

方煥感覺徐從龍好像在找什麽,沒好氣地說:“看什麽看,專心開車——” 說完,他将書包扔在一旁,歪坐着,想着不為人知的心事。

徐從龍唯恐觸到黴頭,再不敢瞎看,只專心看向前方。

直到快到家時,方煥輕輕嘆了一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覺得他在躲我。”

這回徐從龍不敢貿然接話,只等着方煥下車,卻聽見他一字一頓地講:“休想。”接着,‘哐’得一聲,車門被關上,方煥拎着書包奔向方宅。

徐從龍将情景如實轉告給覃志钊,“師傅,你得罪少爺了?他說‘休想’。”

覃志钊眼皮跳了跳,問:“這周有什麽安排嗎?”

“誰?”徐從龍跟覃志钊站在小吃攤前,在等炸魚丸,“我嗎。”

覃志钊瞧了他一眼:“誰問你。”

徐從龍在掏零錢,讪笑着,很快反應過來:“你說少爺嗎。”

覃志钊沉默着看着攤主刷番茄醬,好像跟番茄醬有仇一樣。

“要爬山,夫人讓你也一同去,說是擔心少爺缺乏鍛煉,後面應該會野餐。”

覃志钊點頭,說知道了,很快,他接了個電話,好像準備走。

“喂,炸魚丸不吃了?”徐從龍在他身後喊。

覃志钊還在聽電話,用眼神示意‘都給你了’,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周日如約而至,這次覃志钊是陪同白夫人、方煥爬山,車子停在山腳下,跟着一同爬上的還有兩位侍女,都是平日白夫人用慣的人,出行也少不了她們作伴。

考慮到方煥不能做劇烈運動,其實他們沒爬太高,在半山腰便停下腳步休息。

白夫人在一旁清點餐盒,“婷婷,草莓放哪個盒子了?”

名叫婷婷的侍女轉過身來,“在白盒子裏面。”說着,她低頭找着。

覃志钊站在不遠處,今天的太陽照在身上格外舒服,溫熱又不滾燙,山風略帶幹燥,吹得人渾身都舒坦了。他看見方煥趴在餐布,翹着腿,跟侍女們有說有笑,好像在看雜志。

“阿钊——”白亞婕喊他,“你也過來嘗嘗。”

覃志钊本想說不用,可白夫人一直在沖他招手,盛情難卻,他只好過去了。

草莓、青葡萄、小番茄,另有一些哈密瓜瓣都分裝在不同的玻璃容器中。

餐布是紅白相間的條紋,上面還擺着一個竹簍,裏面放着三明治和鮮牛奶,而方煥正和婷婷看一本名叫‘港式麗人’的雜志。

“好漂亮的眼睛。”方煥忍不住誇贊道,再擡頭看看婷婷,“跟你長得一樣。”

婷婷臉紅,“我哪有那麽好看。”

覃志钊吃了一粒青葡萄,怎料這麽酸,酸得他眉毛直皺,再看看雜志裏的佳人,确實美得讓人挪不開眼,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眼眸清亮,穿着當下最時髦的牛仔外套。

婷婷不怕少爺,笑着說:“少爺将來要娶什麽樣的,”她兀自笑起來,臉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肯定是玲珑秀麗那一款,那得美成什麽樣子噢。”

方煥‘嘁’了一聲。

覃志钊皺眉,‘嘁’是什麽意思,他的視線最終停在自己的影子上,覺得自己今天過分高大健壯。

休息片刻後,一行人繼續爬山。

白夫人體力好,一直都在最前面,還朝方煥親切地喊:“阿煥,快點哦,前面風景很美。”

方煥怕累,走得稍微慢一些。

到最後,覃志钊忍不住問:“要幫忙嗎。”

他今天總像個活人,方煥白了他一眼,抓住覃志钊衣袖,“走吧。”

覃志钊留意到方煥還戴着手串,估計是戴了幾天手串有些松,不像那天緊緊地箍在方煥手腕上。趁現在方煥爬山,身體倍覺辛勞,悄悄取走手串,他應該沒什麽感覺吧。

山風輕撫面頰,遠處是一片棕紅的楓樹林,碎草浮在空氣裏。再轉身,整個香港好像就在腳下,白天當然看不了香港霓虹燈争豔,卻讓人兀自想起港式奶茶,想起香港人妥帖又處事不驚,還想起艇仔粥,還有新鮮出鍋的油條。

若非要留點念想,合照,手表,那都算不得與方煥相關,雖然都是出自方煥之手。

應該是一些真切又隐蔽的東西,不容易讓人起疑,又能讓他在失去方煥以後,獨自回味很久。

手腕間有下沉的重量,是方煥用兩只手在拽他,覃志钊瞧瞧看了一眼,手串離自己的手腕很近,他輕輕擡起手指,觸摸到珠子的圓弧,再往上,好像感受到珠子上有溫度,是方煥的體溫。

取下來吧,覃志钊在心裏禱告。

手指稍一用力,再稍微擡起手腕,示意方煥換一個着力點,很快,手串順利地取下來,卻不想方煥也拽得及時,迅速抓住珠子,而他纖瘦的手,撞進一個溫熱的掌心中。

珠子擱在他們手心之間,唯有拇指腹是相貼的。

五指連心,是覃志钊的心跳嗎。方煥擡頭去看他,卻被光線照得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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