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似我執着于孔明一般,明知未必會成功,亦要用盡全力。
良久,我故作輕松地笑起,“日後你最好不要開罪我,不然我寫書一封送予曹操,讓他知曉你的野心,對你殺之而後快。”
宋達轉眸,嘲弄地望着我,“我既将此些告知于你,便就斷定你不會做出賣我之事。再者,不是什麽人的書信曹操都會閱讀,你想要告發我也需要一定的能耐。”
“你憑什麽斷定我不會出賣你?”這人未免也太過自信了些,人心難測,說不定哪日我就為了一己之私出賣他,“我可不是什麽善類。”
宋達揚笑,意味深長地道:“憑什麽?你自己該知曉,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說罷,他起身理了理衣擺,吟唱着:“蟋蟀在堂,役車其休。今我不樂,日月其慆……”而後離去。
我盯着他的背影,無奈搖首。“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對于宋達,我早已在他救我時就将他視作了知己。而出賣知己之事,我委實做不出來。
……
轉眼已是日暮,孔明和劉備卻還是交談甚歡于書房之中,大有廢寝忘食之勢。新臣,新主,如此也算是情理之中。
我自是未曾打擾,及到煮好晚食才前去打起書房的竹簾,輕聲溫婉,端着臣婦的姿态,“已是不早,該用晚食了,還請皇叔同夫君移步。”
被我打斷的二人皆是噤聲挪目望向門扉處,我所站立的方向。劉備親近的笑起,對我施禮,“備同諸葛先生正談得盡興,不知可否勞煩姑娘留些晚食,待我們談完再用?”
聞言,我為難地看了看孔明,想說他們委實無需真的廢寝忘食。可是,作為諸葛夫人,我又不該率性而言,惹得劉備不滿。
将我的為難看在眼中,孔明莞爾,“遂了皇叔所言便好。”
我抿唇,依舊為難。雖說偶爾的廢寝忘食并無什麽,但是顧忌着歷史中孔明的結局,我難免心有餘悸,擔憂着他的飲食起居。
心中矛盾地思慮許久,我終是應允了他們此舉,遂道:“天下大事固然重要,身子溫飽亦是不容忽視,妾身還望夫君同皇叔莫要交談得過晚才好。晚食,妾身先且為二位備下,待二位談完再用。”說罷,施禮,緩緩退下。
随後,劉備的謙和的聲音再度響起,“諸葛夫人倒是知事得體,先生好福氣。”
“皇叔謬贊,拙荊不過尋常女子罷了。”孔明嗓音清朗,語氣平緩,是我最為熟悉的模樣,“此番,亮還要多謝皇叔當年對拙荊的救命之恩。”
“先生客氣,想來能救得諸葛夫人大約是緣分,注定今日備會前來拜請先生。”
我聽到此不禁勾唇一笑,想劉備倒是會拉近關系。三言兩語間就好似他與孔明的君臣之意乃是上天注定的一般。
“皇叔說得是。”孔明自是不好反駁,亦是沒有必要反駁。
轉眸,眷戀地望了一眼那映襯在竹簾上挺拔的身影,我步伐略微加快,前去招呼随同劉備前來的關羽和張飛。
因着前番二顧,張飛同宋達有所間隙,晚食共案相見便難免有些臉紅脖子粗。
我乍到方案前就瞧見張飛瞋目怒視宋達,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出幾個洞來的模樣。而宋達更是異常諷刺地反視着張飛,不卑不亢,得意不羁。
輕咳一聲,我破壞他們的眼神交戰,說着:“劉皇叔同孔明正談得酣暢,讓我們無需等他們,先用即可。”
“大哥他心懷天下,既遇名士難免相談忘時,還請諸葛夫人莫要見怪。”一直沉默冷傲的關羽難得支聲,只是明該故作歉然的話語,他仍舊是姿态甚高的模樣。
我讪讪,“關将軍言重了。”
“二哥,你也真是的,日後諸葛先生同月英妹子皆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客套。”張飛豪言,拿起我為了招待他們特地取出的酒水遞給我,“我最恨你們這些人說些文绉绉的客套話,假得很,倒不如直接上酒。”
接過酒盞,我豪爽的飲下,“望日後二位将軍多多照顧我夫。”
“好女子!”張飛欣賞地笑起,起身大力地拍着我的肩道:“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這姑娘了。”
我被他拍得顫了顫,身形不穩。所幸,宋達暗下伸手扶住了我。他唇角微揚,眸光嘲弄,“張将軍,阿碩她只是個單薄女子,你這手勁還是輕些得好,不然她遲早死在你掌下。”
“我做事還輪不到你這小書童管。”張飛瞪眼,理直氣壯道。轉而又歉意地對我撓頭笑笑,“我下次注意些,月英妹子你莫要同我置氣。”
笑着擺擺手,我言:“無事無事。”
……
而後的晚食雖難以避免的起了些小沖突,但也還算相安無事。
而待到劉備和孔明談完已是夜半三更,宋達、張飛等早已睡下。我亦是困倦的支頤于案,一邊小憩,一邊等他們出屋。
悠悠轉醒時,孔明已是立在我的身旁,笑着将外衫覆于我身,淺笑着,“你先回屋睡吧,晚食我來溫熱便好。”
搖首,我緩緩起身,頭暈腿麻地晃了晃,然後堅持道:“我去吧,你和劉皇叔可先飲些茶水,休憩片刻。”
他笑,也不阻止我,只囑咐,“随便備些飯食就好,劉皇叔不會介意的。”
我颔首,前往廚屋。
劉備少時貧困,織席販履,雖是受過教導,但舉止到底不如一般的大家之後。和孔明相對比,劉備用食算不上賞心悅目,最多也只能算是慢條斯理罷了。
“如先生所言,若得荊益便可成就大業,但是如今荊州有劉表,益州有劉璋,我該如何動手呢?”木箸夾菜食飯,劉備還不忘同孔明言談天下。
雅然地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孔明答:“近來劉表病重,皇叔大可先奪荊州再圖益州。”
“可是劉表待我有恩,收留我于新野。如此,即便其二子皆非良主,我亦不忍奪取荊州。”言辭肯切,劉備娓娓道來。
我随侍一旁,腹诽不忍到底不等于不想,更何況,劉備這不忍之中誰又知曉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節,天下能者主之。”孔明淺笑,雙眸深邃,讓人評斷不出他是真心在規勸劉備,還只是了然地一言。
“容我再思慮思慮。”劉備蹙眉,終是默然用飯。
孔明淡然不改,亦是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
☆、離別又有事欲起
離別,我不是從未經歷過。看着自己在乎的人離去,我亦不是未曾經歷過。甚至我曾無數次的同孔明分別,或遠或近,或長或短,只是我從未經歷過和自己的夫君分別。
木讷地看着孔明收拾着行囊,我的腦袋裏浮現出無數的詩句,有先秦有兩漢,皆是思婦之曲,譬如《詩經?周南?卷耳》,又譬如古詩十九首裏的《行行重行行》。
不經意間,我便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低語出聲,“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身旁的良人聞言頓了頓手上的動作,笑着望我,“不逾一載,我定會前來迎你。”
我羞赫地掩面,暗自責備自己說得太快,遂急忙轉言:“你不在,我會照顧好草廬和阿均的,無須擔憂。”
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書簡,他淺笑到我身前,替我攏了攏衣衫,言:“出山後,我會派人送些錢財回來,你大可吃穿用度好些,無須再拮據度日。”
“嗯。”維持着表面的笑意,我勉強扯了扯唇角。只是,嘴角一動,鼻翼便随之酸澀起來。心虛地低眉斂目,我盯着置放在桌案上的七弦琴,道:“你再教我彈奏一遍《鳳求凰》吧。”而事實上,我早就不奢望自己能夠彈奏此曲了,讓他教授我,無非是想要聽他彈予我聽。《鳳求凰》,顧名思義,男子思慕女子彈奏的曲子,如此,由他彈奏才算是名副其實。可惜,成親幾近三年,他予我似乎依舊沒有任何男女之情的跨越。
順着我的眸光,他莞爾。随後,翩然轉身端坐于桌案前,孔明修長的十指輕觸細長的琴弦,緩緩地起調,彈奏出一曲綿長的《鳳求凰》。我自是正襟危坐于一旁,細細地聆聽着他的琴聲。
一曲作罷,我雙手輕顫地捏了捏衣袖,內心矛盾得緊。最終,我還是抵不住自己的真心實意,厚着臉皮地抱住他,無語凝噎。
對于我突如其來的親近,他并無驚訝,笑着反擁住我一如尋常。
良久,他将我抱向床榻,俊顏無限靠近我的雙眸,讓我內心失了平靜。不好意思地咬唇,我壓制着自己所有的羞澀,伸手環住他的頸脖,然後獻身以侍。
他淺笑,即使是在此時此刻依舊是無比儒雅溫潤的模樣,動作輕柔,帶着憐惜。唯一不同的是,今夜的他待我異常親昵,折騰多番後才容我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有溫暖的懷抱,有心安的依靠,讓我一夜無夢到天明。而天明時,枕邊已是無人,空留淡淡的墨香環繞在周身怎麽都揮之不去。悵然地埋首于他曾躺過的地方,我堅定地握了握十指。
他是我思慕的人,是我怎麽都無法割舍的人,但是在沒有他的時候,我亦是可以活得極好,如同他游學離去的那三年一般。
起榻,梳洗,我的所作所為未曾有異。
推開門扉,施施然地邁步,我本欲如常的去廚屋煮早食,卻是被倚在門樯上的宋達吓了一跳。宋達雙手環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審視着我。片刻後,他假意失望地搖搖頭,道:“我本猜想先生離去,你當是愁容滿面,容顏枯槁的模樣,如今看來卻好似不是那麽回事。”頓了頓,他換了個角度看我,接着說:“衣裳整齊,面容潔淨,你莫非是絲毫也不介懷于先生的離去?”
我揚眉一笑,沒有任何的不悅,只留下一句,“我介不介懷又豈是随意能讓你看出來的。”說罷,便要越過他去往廚屋。
“九月,公孫康斬殺袁尚、袁熙兄弟首級陷于曹操。”同宋達并肩的時候,他欣然說到,言語中帶着期待,“袁紹餘孤終究是被曹操徹底鏟除。随之,若是我沒猜測錯誤的話,曹操下一個想要攻打的便是荊州。”
停下腳步,我微蹙眉頭,明知故問:“你的意思是?”
“最晚明年秋日,曹操是必要發兵南征,直奔荊州而去。”他語氣平淡,無波無瀾,“到那時,劉表恐怕已是別于人世,如此對于曹操來說争奪荊州最大的對手便是劉備,我料想此番曹操定會借此機會徹底消除劉備的力量。”
“我知曉。”這也是後來赤壁之戰的起因,史書記載的頗為詳盡,“不過只怕劉備的力量沒有那麽容易被消除。有孔明在,我相信曹操最後只會得不償失。”
“阿碩,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些?”宋達譏笑,搖首,“縱使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他到底不是神,又如何能憑一己之力抵抗曹操呢?曹操同劉備的軍力根本無法同日而語,再者曹操不是袁紹,絕然不會給劉備絕處逢生的機會。除非……”說到此處,宋達頓住,欣然和期待漸漸消失,“除非劉備可以聯合江東權共抗曹操。”
“曹操南征,志在得荊州滅劉備,但是他對江東又怎麽可能沒有觊觎之心,孫權也不傻。”我胸有成竹,認識的清晰而深刻,“雖然孔明真的無法憑一己之力抵抗曹操,但是以孔明的辯才想要聯合孫權共抗曹操絕非難事。”
“看來此番曹操要吃些苦頭了。”宋達并不自欺欺人,反而坦誠地言:“若是曹操南征敗績,這天下形勢怕是要初定了。”
“宋經華,我發覺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審視着宋達,我參詳不透地道:“你本是襄陽人士,荊州若是陷入戰亂,你的家族如何又能安然無虞?還有,你既已決定要投主曹操,曹操敗績對你又能有什麽好處?如此,你怎麽還能這般漠然地同我說這些?”
狡黠一笑,宋達唇角帶着淡淡的玩弄,“此今我既然還未投主于曹操,就無須憂他敗績的後果。再者,曹操敗績未必對我無益。此外,你當真以為我是襄陽人士?襄陽宋氏,你何曾聽過這等家族?”
我一怔,恍然意識到自己當時過度地關注了宋達的名姓,竟忘記評斷宋氏存在的可能性。在荊襄除了黃氏、蔡氏、蒯氏、龐氏、習氏五大家族何時又有了宋氏?我拍了拍自己的前額,瞪着宋達,“你居然如此欺瞞我,枉我将你當作至交!”
“我本無心騙你,是你自己不察。起初,說我是襄陽人士不過是想要接近你,好通過你結識先生,可惜後來我發覺你予我頗為無用。不過,我是世家大族之後倒未曾騙你,只不過是河內郡的罷了。”宋達得意地笑起,解釋。
河內郡……我往後退了幾步,與他四目相對,“你與司馬懿相熟識對不對?”也只有如此這般才能解釋他為何會在我鄙夷司馬懿的時候面露不滿。
颔首,宋達此番倒是沒有欺瞞我的意思,“我與他不僅熟識且相交頗深。”
“司馬懿同孔明,你與誰的關系更好?”面色不佳,我問得異常嚴肅認真。
“司馬懿。”他答。
握了握拳,我保持鎮定地道:“若是我沒有想錯,此今曹操帳下的郭嘉正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建安十二年秋日,曹操自烏丸班師至柳城,郭嘉水土不服,病重。
再度颔首,宋達倒是極為适應我難得跳脫的思維。
“你的契機将到,想是要離開隆中了,我望你投主成功,一鳴驚人。”我不喜司馬懿,可宋達偏偏與司馬懿頗為交好,甚至交好甚于孔明,這難免讓我極為不悅。
“你這是在趕我離開隆中?”宋達收斂起慣常的玩味與嘲弄,詢問我,“阿碩,司馬仲達到底是哪裏得罪你了,竟是可以讓你這般對我實行連坐之罪。”
我冷笑,理直氣壯地答:“他哪裏都得罪我了。”說罷,又補充了一句,“他的友人我也皆是不喜歡。”
“包括我?”指向自己,宋達冷然地問。我則是極為肯定,“包括你。”
驟然笑起,宋達提醒我,“阿碩啊,你莫非忘記了我予你還有救命之恩。”
我又是一怔,不禁咬牙切齒地想,果然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宋達救過我,我若是厭惡他便是不仁不義,有違古今所有的道德标準。
“你……”指着他,我憤憤道:“留在隆中,留到死好了。”
他則是忍俊不禁,逗我,“阿碩,我可是将你當作友人才沒有再欺瞞你,你又何必為了司馬仲達同我置氣?”
我輕哼,“不論你同司馬懿多麽交好,若是你真的将我當作友人就務必答應我一件事。”
“你直說便是。”
“你在隆中知曉的一切都不準同司馬懿提起分毫,特別是和孔明有關的。若是你說出去了,我日後就一定會寫書一封予曹操告發你的野心。”“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而我決然不會給司馬懿這個機會。
宋達望了望我,猶豫許久後答:“我盡力而為。”
“盡力?”我蹙眉,“總之,我黃月英必然說到做到!”說完,我便繞過宋達,揚長而去。
只是,彼時的我從未思慮過宋達為何會答得那般猶豫,亦從未思慮過除了家世外,他可還有什麽瞞着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喜憂參半一浮生
隆冬漸近,我随之異常的嗜睡起來。時而,我還會因此錯過煮食的時間,害得宋達和諸葛均挨餓許久。最後,這二人覺得我甚是不可信,遂主動擔起煮食任務,任由我慵懶下去。不用煮食後,我貪睡的症狀愈演愈烈,幾乎是剛起榻不久就又困倦起來。
宋達言我如今的日子過得頗為滋潤,如那家養的牲畜一般,除了吃就是睡。我聽罷,無力反駁,只覺得無盡的困意再度來襲,懈怠了我所有的精力。
看着我昏昏欲睡的模樣,宋達嫌棄地感嘆:“你當初賢良淑德的模樣到底是哪裏去了?難道随着先生出山而消失了不成?”
“我怎麽知曉……”極力地撐着欲要阖上的雙眼,我無可奈何地喃喃:“我也不想如此,逼着自己都不行。你說,我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易察的病症?”
聽完我的話,宋達思慮了片刻,然後擺手,“以你此今的面色委實不似有病在身的人。”說完,他斜揚嘴角,“阿碩,你莫要為你的懶惰找借口,先生不在,你露出本性在所難免。”
艱難地擡眸瞪了宋達一眼,我有氣無力地道:“你見過誰慵懶成這般的?日日夜夜地睜不開眼,好似要睡死一般。”
“這倒還真是未曾見過。”失笑搖首,他推了推我的肩胛,難得好心地言:“回去睡吧,晚食時我再喚你。”
無力颔首,我轉身欲要入屋。只是,還不待我的步子踩穩,諸葛均焦急的嗓音就從籬落間傳來,伴随着匆忙的腳步聲,“嫂嫂,籬門外有人尋你。”
我回眸,見諸葛均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頗為不解,“有人尋我,你何必着急成這般?”
為難地張了張唇,他支吾着答:“是一個年僅三四歲的總角小童以及一個奄奄一息的婦人。”
“小童?婦人?”在我的記憶中我從未認識過這樣的兩個人,可是明明與我素不相識的兩個人又怎麽會指名道姓地要尋我呢?迷茫地揉了揉前額,我追問:“那他們可道明了他們的身份?”
“未曾。”搖搖首,諸葛均随即又補充道:“不過那小童拿了一根木簪,說你若是看到那根木簪便就知曉他們是誰了。”說着,諸葛均擡手将木簪遞到我的面前。
簪分雙股,上雕梅花,因是經年的緣故被磨得光亮。腦海中随之浮現出那個女子的面容來,那個曾照顧我整整十年的女子,在拿到這根木簪時還露過欣喜的笑靥。
善謀。
一瞬間,我神清目明,拿過木簪便匆匆向籬門處走去。
我曾千萬次的遺憾善謀的離去,曾千萬次的希望和善謀可以有再相遇的機會,不僅因為我習慣了她的照顧,更因為她是我在這個時代第一個用真心去對待的友人。只是這些全都建立在今日之前,今日之後,我便是寧願永生不見善謀也不要見到如今的她。
初到籬門前,我瞧見一個滿面污垢的小童,長發亂糟糟地盤踞在頭頂上,瘦小的身子佝偻着,判斷不出男女。他孱弱的雙肩上嵌着兩條麻繩,周邊被猩紅的血液染色,觸目驚心。緊抿着雙唇,雙眸紅腫,他皮骨緊連的小手,握着麻繩的下部,帶着堅定和倔強。
看到我,他的唇抿得更緊了些,睜着大大的眼睛詢問我,“你是娘親口中的姑娘是不是?”那聲音滿溢着悲傷,因是童音的緣故,聽到耳中更是惹人憐惜。
“娘親?”我微微沉吟,随後和善地笑着颔首。
他是善謀的孩子吧?
一滴淚水灑落,小童急忙褪去綁縛于身的麻繩,絲毫不在乎麻繩離開時牽扯的疼痛。他揮動着小胳臂小腿地跑到麻繩牽系的木筏旁,拉着木筏上的人的手,哽咽着,“娘親……姑娘,姑娘……娘親要尋的姑娘。”
聞言望向木筏,我渾身一震。那個女子一身殘破,瘦骨嶙峋,面色掩蓋在髒亂的青絲之下顯得異常青黃,與多年前的那個明朗的善謀簡直是天壤之別。若不是那依稀可辨的面容依舊是我所熟悉的模樣,我決然不會相信這是善謀。
善謀,我的善謀姊姊一動不動地躺在木筏之上,死氣沉沉的。
踉跄地踩着裙裾到善謀身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顫抖和驚慌,“善謀……善謀……”如斯喚着,我的淚水早在不經意間灑落。
良久,那個女子終是動了動,她竭力地伸手,邀我相握,嗓音滄桑的可怕,“姑娘……”
“嗯。”我應,握着她手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大,倉皇失措地問:“發生何事了?為何你會變成這般?”
凄然一笑,她滿懷懇求地凝視着我,用盡了力氣言語卻不答我的話:“我知曉我不該前來勞煩姑娘……只是,如今我能相信地就只有姑娘了……姑娘,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曾照顧你十年的份上,幫我照顧厥兒吧……”
我卻是置若罔聞地撥開她額前的亂發,再度發問:“善謀,你同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麽了?”說着,我的嗓音已帶上濃濃的哭腔,“我拿你當作姊姊看,因而只要你說,不論是什麽事我皆會盡力而為,可是你同我多說些話可好?告知我你為何會是這般可好?”
“姑娘……”她輕喚,虛弱到無以複加,“你還是該笑着的……”
再隐忍不住,我嗚哇出聲。
“善謀無福……欠姑娘的恩情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以報……”深深凹進眼槽中的雙眸泛着青黑,帶着釋然與滿足地漸趨阖上,“厥兒資質聰穎……善謀奢望姑娘可以對他……對他多作教導……”
握着她細可觸骨的十指,我害怕地搖晃着,“善謀,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善謀……善謀姊姊……”雙眼随之朦胧,隔着水霧,我只覺得眼前灰黑一片,像是徘徊在不可見底的深淵之中。
耳邊,似是有哭泣到嘶啞的聲音,悲痛欲絕地喊着:“娘親……娘親……你不要丢下厥兒……沒有你,厥兒會害怕,會哭的……娘親……”
“阿碩!”雙肩突然被人扶住,宋達的樣子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他蹙着眉詢問:“你怎麽樣?”
我機械地搖首,忽而想起宋達會些醫術,便用另一只手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袂,央求:“經華,你幫我救救善謀吧,我求求你。”
大手輕撫上我的眼角,淚水随之被拭去,他答應着我,“我看看。”随後,穩住我的身子,他蹲身到善謀的另一側,拿起善謀的手腕認真地號起脈來。
許久,他無奈地搖頭,“她已油盡燈枯,即便留得住片刻也活不長久。”
“救她……”濕潤的雙眸懇切地與宋達對視,我咬唇,堅定地道:“即便是片刻也是好的,你救她。”
聽罷我的懇求,宋達未作多言地抱起善謀,匆匆地邁入屋室之中。而一直哭泣不止的小童緊随其後,口中絕望地喚着:“娘親……娘親……”
看着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眼前,我雙腿一軟地癱坐在地,心裏擂鼓般的轟鳴着。
諸葛均上前将我扶起,關切地問:“嫂嫂,你可有事?”如同回答宋達一般,我搖首,意為自己無事。只是,還不待我完成搖首的動作,眼前就是一黑,失了意識。
多年前,我曾深切地為善謀擔憂着,只是那番擔憂直到她離開黃府,我都從未同她言說過。
善謀,自七歲起便賣身于黃府中照顧我,陪着我玩鬧,陪着我讀書,期間雖不曾接受過任何正規的教導,但是她所積累的才識遠要超過一般的農家女子。她聰慧,通曉很多事情,能讓許多人自嘆不如。可恰是這份學識,這般聰慧,讓我對她燃起無盡的擔憂。
她是義陽的農家女,家中并無任何有才識的人。而她所許配的夫婿同樣也只是一位尋常的農夫,沒有孔明的經天緯地,沒有孔明的博學多識,甚至連孔明的素養都沒有,這樣的男子足夠般配年少時的善謀卻配不上及笄後的善謀。
及笄後的善謀和那位農夫當是有着天壤之別的,他們一個讀書識字,知曉大理,一個卻是目不識丁,不通世故,這樣的對比就好似貴族同平民,不可同日而語。而偏偏天意弄人地将這兩個本該相差千裏的人捆綁在一樁親事之中,由此,結局可想而知。
門當戶對,雖然從來都不該是阻隔情意的障礙,但很多時候,過度地突破了門第等級,親事注定不會以喜劇收場。生活到底不同于西方的童話,極少會有灰姑娘和王子亦極少會有公主和青蛙王子。
作者有話要說: 想說,阿碩會暈倒大半不是傷心的……
要問什麽緣故,親們猜猜呗……
下章揭曉答案啊。
☆、生離死別終是有
醒來時,宋達坐于床榻邊,手中端着一碗熱氣正氤氲的湯藥,看着我蹙眉默然。我支起半身,猜測着他眉宇間的情緒,啓唇得有些急切,但又害怕聽聞到什麽不佳的消息,便努力克制着,逼自己問得語調平穩,不急不緩,“善謀她……她怎麽樣了?”
“思緒清明了,此時正在我房中休憩。”目光下移,宋達盯着我的小腹處,有些遲疑地道:“不過,她怕是撐不過今日,她的身子已經垮了,能活到此今全是依靠着心中的牽挂。”
掀開被角,我欲起身去看善謀。宋達卻是伸手攔住我,将那碗苦澀的湯藥遞到我面前,“喝了藥再去吧。”
聞着那難耐的氣味,我輕蹙眉頭,不解地詢問宋達,“我為什麽要喝藥?”雖說我最近嗜睡得緊,今日更是突然暈倒,但是他先前也說了我的面色并不像是身患疾病的人。
無奈地輕嘆,他良久才道:“如今的境況之下,我怕是告知你為何你也不會有任何的喜悅。”緩緩地,他口齒清晰,“你有了身孕,約莫兩個月。”
“身孕?!”我滿目訝然,雙手輕撫上小腹,不可置信,“當真?”
颔首,他答得肯定,“不會有錯,你近來嗜睡,今日暈厥也皆是因此。”又把藥碗往我面前遞了遞,“你同那女子的相交似乎極好,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還是莫要太過傷懷得好。”
孩子?一瞬間,我五味雜陳。原本,我該為此感到愉悅的,因為他讓我與此有關的擔憂皆是消散了,更因為他是我與孔明的孩子。只是,在如今這個善謀将逝的時候,我委實歡愉不起來。
愧疚地撫着他所在的位置,我接過宋達手中的湯藥,毫無幽怨地一飲而盡。然後,起身,堅定地說着:“不論怎麽樣我都要去看善謀。”說罷,我便果決地出了屋室。最後一步時,我低聲承諾:“我不會讓自己太過傷懷的,更不會讓這個孩子有任何損傷的。”
我的孩子,光是想到此處我的心就已是異常的柔軟起來。
宋達房中。
善謀側身而卧,她嘴角噙着滿足的笑意,望着身側沉睡的小童,眉眼是我從未見過的溫婉柔和。此時的她,縱使是從未有過的狼狽,縱使是從未有過的滄桑,亦是有着一種不可用言語形容的風韻,那種風韻是獨獨屬于母親的,不可被複制的。
看着她,我不自覺地再度撫上小腹,好似可以感受到腹中那個小生命的成長。他來得頗為突然,可恰是這個突然的生命不需要任何的磨合便成為了我生命中又一不可割舍的珍寶。愛他,似乎是我在知曉他的存在後,唯一可以做的。
終于,我明白了作為父母的思緒,不同于當年的一知半解。也再沒有一個時刻,會比如今更讓我思念我遠在未來的父母。十三年,同他們分別已有十三年,相思卻不得相見。我無法知曉他們如今好不好,無法知曉他們有沒有因為我的離去而悲痛欲絕,明明是至親,我卻連一星半點與他們有關的事情都不得知曉。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我抑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蹲在門扉前,我捂着唇,淚如雨下。
許久,內心的悲哀才漸漸地被宣洩而出。用衣袖拭去所有殘餘的淚珠,遮掩去淚流而過的痕跡,我腿腳不穩地站起,逼着自己揚起溫綿的笑意。
“善謀……”輕扣了扣半掩着的門扉,我低聲喚,既不想吵醒善謀身側沉睡的小童亦不想讓善謀聽出我曾哭泣過。
聞聲,她緩緩地擡眸,笑喚我:“姑娘。”可是此般容顏枯槁的她配上如此笑意,讓我更多感受到的是傷痛而不是重逢的喜悅。
坐到她的身邊,我輕捏了捏小童的小手,不知該說些什麽地找着話題,“他名喚厥兒?”
颔首,善謀的眸光複的又凝聚到小童的身上,“他随他爹爹姓董,我為他取單字為厥。”
“董厥?”低吟着這個名姓,我不由得笑贊,“他是個極好的孩子,日後定不會辜負你對他的期望。”
“姑娘……”聞言,善謀有些為難地望向我,遲疑地開口,卑微地哀求着道:“善謀求姑娘憐憫,幫我照顧厥兒,只有在姑娘的照顧下他才能不如他爹一般的庸庸碌碌,善謀求求姑娘……”
看着那個容顏純淨的小童,我未作多想便就應允下來,“我會好好照顧厥兒的,把他當作我的孩子一般,只要我活着就會保他無憂長大。”說罷,我頓了頓,又言:“善謀,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這般可好?”
含淚啓唇,善謀娓娓道來發生在她離開黃府後的一切。
歸家的善謀,不久後便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嫁予了從小與她定下親事的男子。那男子是尋常的農夫,雖沒有才學,沒有風姿,卻也是個厚道老實的人。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