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識

冷別賦是個很特別的人,這是燕歌行對他的第一印象。因為他雖出身道門,卻有著文人雅士的風骨情操,慣于将自身情感寄托于詞賦之中。一個道門先天,愛好卻是飲茶賦詩,一點都不仙風道骨,飄然出塵。

而且他特別喜歡結交朋友,雖然對冷別賦的第一印象是高冷如月,但其實他對朋友都特別熱忱,甚至,還有那麽一點老媽子。爾雅疏冷的外貌下,有著對朋友重情義的熱血個性,他真的十分珍視每一段友誼。

冷別賦結交朋友,不以世俗眼光武斷論定一個人,所以他交的朋友也特別奇怪,比如話偏鋒,比如慕峥嵘。沒有一個人與他的氣質是相搭的,站在一起總覺得格外的,不和諧。

不過想起與冷別賦的相交,燕歌行覺得自己也沒資格吐槽,連他自己都好奇,冷別賦為什麽會跟他這個酒鬼做朋友。大約是那一日他實在太落魄,而冷別賦又太心軟,相識一場就不忍放下了罷。

與冷別賦相遇的那一天,是他數十年來最痛苦的時候,痛到不敢回想,所以他不知喝了多少壇酒,以此來逃避。他将那段心酸的往事塵封心口,釀成了一壇不敢開封的苦酒,此後借酒澆愁,貪戀醉生夢死。

他恍惚記得,那一日,雨很大,他在三座墓前跪了三日,三日後,他将曾重于自身性命的俠霧扔下了瀑布,如同将往事塵封一般。他從前喝酒總是點到即止,因為有人不喜歡他喝醉,那一日他卻一口氣喝了數壇酒,醉得不省人事。

因為付不起酒錢,他被夥計打了一頓之後,扔出了酒樓,他在雨中颠颠倒倒,大雨傾瀉,如同落淚,他卻一直在笑。周圍的人都避之不及,驀然,他腳下一滑摔在雨中,他就此睡在雨中不動。

恰巧那一日,冷別賦特地出來拿訂好的茶葉,冷別賦喜歡清靜,自然是不喜歡逛街的,只是他愛好飲茶,對茶葉也頗為講究。他撐着傘,一身月白看着冷然,卻唯獨他,為倒在雨中的人伫了足。

地上的人一身酒氣,臉上片片青紫,看上去滄桑無比,倒在雨中格外落魄。冷別賦經過時,腳步頓了頓,而後不顧大雨,将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來,他的衣衫也被地上之人的衣裳染濕。

他将人扶到客棧,囑咐店小二為那人更衣醒酒後便徑直離開,原本以為不過是一面之緣,豈料數日後,他們又再次重逢,而燕歌行依舊喝得爛醉。他因付不出酒錢被店中的老板與夥計打得鼻青臉腫,冷別賦看着有些眼熟的身影,再次為他駐足于喧嚣的街市。

他為挨打的人付了酒錢,扶起落魄的人,其實冷別賦很愛幹淨,但兩次,他都為燕歌行破了例。燕歌行的一身酒氣沾染了月白的錦衣,讓他不自覺的凝眉,這個人,很麻煩,他下意識的覺得,卻不知為何,總是叫他撞見他落魄的時候。

醉眼朦胧的人勉強站立,卻不拘小節的一把将人抱住,嘿嘿笑道:“好友,你來了,你來陪我喝酒嗎?”冷別賦第一次見到燕歌行的眼,他的眼睛很美,不是黑白分明,眼瞳帶着靜谧的深藍。

面前的人雖醉了,眼神卻那樣幽深,明知眼前人不是自己口中的好友,他仍是笑着喚他好友,意外的,冷別賦看得出他眼中的那一分清明。燕歌行雖醉,卻也清醒的知道,眼前人絕非昔日舊友,原來喝了那麽多的酒,還是無法忘懷。

冷別賦認命的扶着他坐下,遞給他一杯熱茶:“你醉了。”燕歌行搖搖頭:“不,你以為我醉了,其實我沒醉,我清醒得很!”言罷一頭歪在桌上睡了過去。

店小二上前好心道:“這個窮鬼喝了幾十壇酒,客官你小心被他賴上!”一語成谶,此後冷別賦為燕歌行付了許多年的酒錢,還得了個“老子付”的別名。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此時的冷別賦對以後一無所知。

他笑着點點頭,權當應了小二的話,卻仍坐着等醉酒的人清醒,那雙眼,竟意外的讓他放心不下眼前的人。他飲着熱茶,直到店家快要關門,睡着的人卻始終不曾清醒,冷別賦覺得自己多年的耐性,差點就要壞在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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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掌櫃的看他銀子給得多,寬容了片刻,燕歌行揉着睡眼惺忪的眼,入眼,是一襲冷然的月白,帶着隐隐的冷香。他歪歪頭,滿臉不解:“閣下這是?”冷別賦起身:“我在等你,店要關門了,先離開吧。”

燕歌行踉跄着,跟着冷別賦行了數步,“閣下認識我嗎?”冷別賦停步,轉目看向他:“是我為你付的酒錢。”眼前之人立于月色之下,有些翩然出塵,燕歌行愣了愣,而後笑道:“多謝了,上次也是。”

冷別賦颔首:“我并非多管閑事之人,只是每次見你都是酩酊大醉,這樣虛度光陰嗜酒如命非是長久之計,望你保重。”燕歌行偏頭,看向臉雖冷話卻暖的人:“你不飲酒,不知道酒的好,一醉解千愁啊!”

燕歌行笑意吟吟的望着他:“我名喚燕歌行,閣下怎樣稱呼?”冷別賦凝眸:“獨照松月冷別賦。”燕歌行拱手一禮,流露出幾分江湖豪氣:“有緣再會。”冷別賦看着遠去的背影,終究還是沒忍住,出聲叫住了他:“日後不要再如此落魄,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燕歌行不答話,頭也未回,“真是個怪人。”兩人同時在心中,為對方做出了同樣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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