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蠟屍04 姐姐,我怎麽就一肚子壞水了……

回大理寺途中,秋風猛烈的吹着,曲昭穿着一身半濕不幹的束衣,貼在身上,由裏到外懂了個通透,饒是她身子骨強,此時也有些遭不住。

這時,宗仁輕輕搓了搓手,說話時嘴裏有呼出白氣,“好冷啊。”

曲昭心裏有個小人瘋狂點頭,是好冷啊,只是她礙于面子,仍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宗仁随即把紅裳蓋在曲昭肩膀上,“姐姐,我在大理寺備有一些潔淨的衣物,等會兒你去換一套穿吧。”

曲昭瞥了眼宗仁,懷抱着黑劍,逞強道,“我不冷,我的身子是鐵打的,天寒地凍我都不怕,你這是瞧不起我,馬上把你的紅裳從我身上拿開,不然我就揍你。”

宗仁默了一會兒,乖乖的把紅裳拿了下來,輕聲道,“我知道姐姐不冷,是我怕姐姐冷。”

宗仁這話說的巧妙,既給了曲昭面了,迎合了她的話;又給了曲昭臺階,她要是真的冷,便會順着臺階下來。

大理寺不過距離幾十步路,曲昭滿意于宗仁的态度,在經過正門時,徒然又掀起了一陣寒風,曲昭鼻尖發癢,險些當場打了個噴嚏,她收了收胸前環抱黑劍的手臂,瞥了宗仁一下,端着語氣道,“我可不是冷,我只是給你個面子,勉強穿一下你的衣裳。”

宗仁謹慎的壓住了嘴角的笑意,沒讓曲昭察覺到,他便把曲昭帶到自己偶爾歇息用的偏房,拉開木櫃,裏面整齊的疊放着一摞衣物,他捧出來放在床榻上,“姐姐,你自己選,我回避一下。”

曲昭點了點下颌,她一向不拘小節,只是沒一會兒,她就對着宗仁這一堆熏了香囊,斯文秀氣,花紋繁複的衣裳皺起了眉頭,簡直有失她的大俠風範。

曲昭挑挑揀揀,勉強換了一身邊角勾銀刺繡的雪白錦袍,宗仁如今的體格要比她還寬大些,因此錦袍在她身上穿着有幾分松垮,她卷了卷袖口,用系帶綁緊腰間,抽掉了束發用的銀冠,半濕的墨發垂垂,有幾縷落在她的鬓邊。

整理一番後,曲昭推門而出,去了清風殿。

彼時,宗仁正在審問押送回來的四個攤販。

宗仁端正的坐在案幾後,背脊筆直,案幾上鋪有白宣,握着狼毫的手正簌簌記着攤販的供詞,某一瞬,他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向他走來的曲昭,她的墨發別在耳後,雪白的衣裳襯得她眉宇間都要柔和幾分,因為吹了一路寒氣,她的鼻尖有幾分飄紅,腰間的細繩一紮,顯得她腰肢纖細,哪兒哪兒都發育的好。

曲昭似乎覺得自己穿着有些變扭,尴尬的撓了撓頭,見宗仁打量她,她立馬回瞪了他一眼。

宗仁淡淡的收回目光,垂眸瞧見狼毫的筆觸下暈開了一朵突兀的墨花,他把狼毫搭在筆山上,端過盛着茶水的白瓷杯,放在嘴邊輕拂了幾下熱意,沒等完全茶涼,就仰頭飲盡,茶水炙熱,滑過喉嚨,根本沒法敗火,那是他幾日前穿過的衣裳,現在正穿在曲昭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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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仁拭去唇邊沾着一點濕茶,閡起眼簾冷靜了一瞬,再掀開眼皮時,面上已經恢複了一副淡然自持的模樣,他又鋪了一張白宣,繼續審問道,“你們四人都姓張,來自京郊的同一個村子,推着騾車在陽澄湖旁做騙游客的石頭生意五年了,其中可是有過其他的同伴來做過石頭生意,後來不做了?”

宗仁指了指其中一個高瘦的攤販,“張丁,你來回答。”

張丁站出來,摸了摸光光的腦袋,圓滑的說道,“大人,商販變動是常事,陽澄湖旁擺攤的攤販太多了,來來往往,我不記得了。”

随後,宗仁指了中間的攤販,“張彩霞,你記得嗎?”

張彩霞的眼神有點飄忽,她左右看了看站在自己兩邊的攤販,兩邊的攤販都沒有給她眼神,她搖了搖頭說,“大人,我也不記得了。”

宗仁點了點下颌,向一旁候着的士兵吩咐道,“行騙五年,斂財千兩,沒收所有贓款和行騙用的騾車,杖責二十。當庭撒謊,拒不配合,罪加一等,再追責十杖。帶下去行刑。”

“是!”士兵應下。

張丁和張彩霞趕忙跪在地上,紛紛求饒,“大人,不要啊,草民沒有撒謊!”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宗仁的視線裏,他都對此充耳不聞。

而後,宗仁并沒有立馬審問剩下的兩個商販,反倒是撂下狼毫,閑适的給自己煮起茶來。

清風殿內,一時間只剩炭盆上的銅壺煮水,咕嘟咕嘟的冒泡聲。

剩下的兩個攤販局促的站在原地,其中一個瘦弱的攤販腿還有點抖,前額冒汗。

莫約一刻鐘後,水燒開了,宗仁把滾水倒進已經裝好茶葉的紫砂茶壺裏,而後平靜的問道,“張全,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沒有?”

張全垂眸看着地磚,手裏的拳頭握了放放了握,手背青筋暴起,最終,他下定決心道,“大人,我沒有要說的。”

宗仁擡手示意士兵把張全帶下去行刑,“當庭撒謊,拒不配合,罪加一等,再追責三十杖。”

張全走到半路,詫異的回頭看着宗仁,“大人,張丁和張彩霞只追責十杖,為何要追責我三十杖?”

宗仁平靜的看着張全,“你應該慶幸你不是第四個攤販,他若是再撒謊,我會追責六十杖。”

曲昭原本一直在低頭擦拭着自己的黑劍,聞言下意識的掃了眼清風殿裏剩下的第四個攤販——

他身型最弱小,年紀也最輕,從四人受審時的神情和體态來看,他的心裏防線是最弱的,尋常人挨杖責,八十杖便會斷骨喪命,這個人怕撐不過六十杖就要咽氣了。所以宗仁的目标一開始就是第四個攤販,他在用前面三個攤販不斷的給第四個攤販施壓。

第二個攤販張彩霞在站出來回話的時候,分別看了站在她身旁的兩個攤販一眼,顯然,攤販間也是存在地位詫異的,第四個攤販處于最弱勢的位置,如果張丁和張全在場,他恐怕是被打死也不敢說實話。

宗仁這招很聰明,現在只有清風殿裏只剩下一個攤販,他心理上沒有再受到其他攤販的壓力,全部壓力都來自于對于杖責死亡的恐懼。

曲昭收回了看攤販的目光,轉而看向端坐在案幾後的宗仁,他的神情很淡,讓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做起事來的手段卻很鐵血。曲昭開始有些理解,為什麽宗仁一介文官,卻能夠坐在大理寺卿這個向來留給武将的位置上。

宗仁屈指輕輕敲了兩下書案,“輪到你了,張達。”

張達噗通一聲跪在宗仁面前,渾身都發着顫,他的心理防線被宗仁擊穿了,“大人,我是半年前接我爹的班,才開始随村裏人做賣石頭的騙人勾當的。我沒有做五年,我爹做了四年半,我只做了半年。在我做的這半年裏,一直就是我,張丁,張彩霞和張全四個人。”

張達砰砰磕了兩個響頭,“我爹身體不好,躺在床榻不能幹活了,只能靠我出來賺錢,我還要買藥給我爹治病,我不能倒下。我已經把我所知道的都交代清楚了,還望大人明鑒!”

宗仁記錄下張達的證詞後,繼續問張達,“你可知道,為什麽前面三個人要撒謊?”

張達眼裏迷茫,頭搖的像撥浪鼓,“大人,我不敢撒謊,我是真不知道!”

宗仁點了點頭,招來士兵道,“把張達帶下去,按照正常的律法執行即可。”

待張達走後,曲昭探頭看着宗仁白宣上記錄的一堆陌生文字,好奇道,“所以張達杖責多少?”

“十五。”宗仁給曲昭斟了杯茶,遞到她面前,“姐姐,姜茶暖胃的。”

曲昭接過白瓷杯仰頭喝盡,沒多想宗仁為什麽煮起了姜茶,姜茶落肚,驅散曲昭體內的寒氣,她鼓圓了眼睛問他,“張全和張彩霞撒謊是挨十杖打,怎麽張達說實話是挨十五杖打,你這不對吧?”

宗仁默默地給曲昭填滿她的白瓷杯,“一切按照律法行事。他們所犯的錯,一律是沒收所得和作案工具,杖責十五。張達沒有提供破案的線索,因此沒有減刑,他和前面三個人都是受刑十五杖。”

曲昭恍然大悟,她戳了戳宗仁的腦袋,“也就是說,你從頭到尾都在詐張達!你這個文官真是滿肚子壞水!”

宗仁的前額都被曲昭戳紅了,他也不躲,一雙眼眸專注的看着曲昭,右眼尾下的痣顯得他無辜又可憐,他搖了搖頭,認真答複道,“姐姐,我怎麽就一肚子壞水了,我對你沒有壞水。”

“......”曲昭突然就覺得有點熱,她避開宗仁蠱惑人心的眼睛,拿起面前的白瓷杯,将裏面的姜茶飲盡腹中,不想喉嚨火辣辣的,連後背都滲出了一層薄汗。

宗仁從前襟摸出一張雪白的錦帕,忽而就俯身傾向曲昭,低聲道,“姐姐,你出汗了。”

曲昭眼眸裏映着宗仁放大的身影,她甚至忘記了躲,就感覺到了錦帕輕輕擦拭着自己的鬓角,和她噗通亂跳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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