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蠟屍06 老天爺,如果我有罪,我應該……

曲昭并未注意到身後的異樣,她接過其中一個士兵手裏的火把,推開柴扉門走進了沒有光亮的院落,将裏面照了個通透,正院裏貼着喜慶的紅紙,邊角有些卷起泛皺,但上面的墨字卻還保留完好,想來這是一個新婚不久的家庭。

曲昭的視線随後落在站在正院屋門後的四人身上——

兩個老人頭發花白,身上的衣裳單薄破舊,兩頰因為瘦削而凹陷,完全不比隔壁院落裏體态敦厚的族長。他們有些膽怯的看着曲昭。

女人穿了件半新不舊的襖子,看見院落裏走進來的士兵,她下意識擡手護住自己的腹部,往後走了兩步,謹慎的退到了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身後。

男人站在最前面,護着全家老小,臉上寫滿了防備之意,“你們有什麽,就沖着我來。”

宗仁雙手執于身後,踱步走進這戶人家的院子,聞言并不惱怒,只是出示了大理寺令牌,朝柴扉外擡了擡下颌,“大理寺查案,不會傷及無辜。你若是怕驚擾你的家人,可以單獨出來與我們談。”

男人猶豫了一下,剛要擡腿往外走,就被身後的女人扯住了胳膊。

女人眼神關切,“任才哥,你一個人面對那麽多人的盤問,我擔心你會出事,還是留在家裏吧,大夥都在,都聽着呢。”

張任才回頭看了眼女人,扯開她的手,随着宗仁向屋外走去,“英妹,你就留在家裏照看下我的父母,我會謹言慎行。”

柴扉吱吖一聲合上,隔絕了屋裏的視線,宗仁問張任才,“你一家人都沒有歇息,為什麽不點燈?”

張任才答道,“今年稻谷收成不好,家裏娶妻花了一筆錢,手裏沒有盈餘,日子過的節儉,入夜後就不點燈了。”

宗仁繼續問他,“我自認為大理寺在京城名聲不差,平日裏幫助百姓主持公道,逞兇除惡,你一家人為什麽害怕大理寺的審問?”

張任才瞥了宗仁一眼,語氣裏流露出不滿,“你帶着一群士兵,個個兇神惡煞,我媳婦她膽子小,人懷孕了,胎象不穩,我怕你們把孩子吓沒了。”

宗仁順着張任才的話問道,“你成親多久了?”

張仕才的眼神明顯慌了一下,他掰着手指數着自己成親的月份,吱唔半天也沒有回答上來。

宗仁敲打道,“這個問題,你沒有和其他人串供的機會,你現在撒謊沒有用,等會兒大理寺挨個審問,只要你的答案和村裏其他人不一樣,你就會涉嫌編造供詞,你既然在乎媳婦肚子裏的小孩,就不會想要小孩在出生時沒有父親,而是在牢裏蹲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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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仕才狡辯道,“大人,我和媳婦成親兩年有餘,我是着實不記得具體的時間,這才要認真的回憶一遍,我現在數完了,我是二十六個月前,也就是兩年前的九月擺酒席迎娶的英妹。”

宗仁掃了張仕才一眼,倒是沒繼續追問。

接下來,宗仁問了幾個在族長家裏問過的問題,得到的也是基本一致的答複。

宗仁沒有在張仕才身上浪費太多時間,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曲昭等張仕才進屋後,走到宗仁身旁,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不解的說道,“這戶人家四個人,遠沒有族長沉得住氣。他們緊張,消極,心裏沒底,橫豎都躲不過要接受大理寺的審訊,卻還賴在裏面裝聾作啞,不肯主動打開柴扉的門,若說這裏面沒有貓膩,我可不信。

張仕才和英妹相互間并不信任,妻子怕丈夫說錯話,不想讓他出來單獨受審;丈夫怕妻子和父母多嘴,借着你這話就出來了,完全沒有回頭瞧過一眼身後的妻子和父母,我們的士兵可都還在院落裏面守着。

你原先說要換一個簡單些的、心理防線薄弱的村民來審問,怎麽換了張仕才,你卻沒有認真在審問,只是潦草的問了幾個問題就把他放走了?

而且,英妹并不信任張仕才,你完全可以把她帶出來單獨再審,利用兩人的不信任詐她的話,你倒是直接放過了她。”

宗仁聽後,略略往曲昭那邊偏頭,低聲回應道,“因為沒有必要打草驚蛇了。英妹已經懷孕了,一個母親,很可能會為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無限妥協,她的供詞未必可信。”

曲昭愣了一下,随即斂起神色,瞥了眼宗仁,壓低聲音問他,“此話怎講,你如何判斷出兇手是張仕才?”

宗仁雙眸看着曲昭,矜持的回複道,“直覺。”

曲昭:“......”

曲昭沉默半晌,周圍有咯噠咯噠的聲音響起。

曲昭問宗仁,“你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宗仁點點下颌,謹慎地往曲昭身邊靠,揪住曲昭的錦袍一隅,尋求她的保護,“京郊每年都有幾起夜裏野獸食人的案件,我挺害怕的。”

曲昭舉起錦袍廣袖下握成拳的手,放在宗仁眼前,“不是野獸,是姐姐拳頭收緊的聲音。”

宗仁:“......”

曲昭給宗仁展示了一下自己中指指骨上的繭子,“這是我在塞北的戰場上,近身肉搏練出來的,用指骨去砸胡人的鼻梁,他挨不過兩下,鼻梁骨就會斷裂,血柱就會從鼻孔裏噴湧而出。”

宗仁:“......”

曲昭戳宗仁的腦門,把他額頭都戳紅了,“我好言好語的問你問題,你居然敢用‘直覺’二字敷衍我,你自己說,你是不是皮癢欠揍了?”

宗仁捂住自己的額頭,委屈的看了曲昭一眼,“姐姐,有時候,查案的直覺很重要。你不要打我,且聽我說——

鄉賢儒學,對宅院的建造和排序頗有講究。西邊尊貴,東邊次之,北邊則象征着臣服,地位最低微。村道的西邊有兩戶人家,族長占據着西邊第一戶院落的位置,而張仕才占據着西邊第二戶院落的位置;東邊有三戶人家,北邊有一戶人家,分別屬于我們今日逮捕的張丁,張彩霞,張全和張達。他們四戶人家都有一輛騾車去陽澄湖邊販賣假石。

顯然,地位較低的人家要負責去陽澄湖邊販賣假石。

販賣假石所得的財産是共同享有的,在只有一戶不需要出力就能坐享其成的前提下,你覺得是誰要負責拉第五輛騾車去陽澄湖邊販賣假石,族長還是張仕才?”

宗仁說完,安靜的看着曲昭,他一直是這樣,只要和她講話,就要專注的看着她。

兩人離的近,偶爾呼出的白氣在半空淺淺的交融在一起。

曲昭穿着原本屬于宗仁的雪白的錦袍,肩下的廣袖幾乎要和他的衣裳窸窣碰在一起,她驀地發現,自己只要偏過頭,就能吻到他說話時輕啓的朱唇。這個認知讓曲昭心跳有些不穩,她提着黑劍的手緊了緊,緞靴往外挪了一步,順勢移開眼眸不看宗仁,“你說的有道理,可是你的推演完全沒有證據支撐。”

這時,負責走訪村道左手邊三座院落的阿肆拿着《錄事薄》回來了,他朝宗仁搖了搖頭,“大人,我們今日在清風殿裏盤問過的張丁,張彩霞和張全,都住在左手邊的院落裏,他們三家防備心很重,我沒有問出新的線索。”

宗仁點點下颌,忽然要阿肆形容一下那三戶人家的穿着。

阿肆不明所以,卻還是如實陳述道,“他們穿着塞棉絮的襖子,合身的棉褲,腳踩的緞靴裏還縫了動物的皮毛,有幾個年事高的老人帶着頭氈帽......這麽一想,他們的衣着的确要比尋常村裏的百姓要好。

宗仁繼續問,“張全,張彩霞,張丁三戶人家裏可是有人已經成親?”

阿肆回憶了一下,點頭道,“三戶家裏都有幾歲大的娃娃了。可是大人,您問我這兩個問題有何用意?”

宗仁指了指自己左手邊的這戶院落,“這家人的男屋主叫張仕才。張仕才能分得西邊的第二戶院落,家裏人的穿着卻很清貧,夜裏連點燭的錢都沒有,他說自己是因為娶妻的開銷,所以拮據,可是村裏地位不及他的人家都娶妻生子或是招婿入贅了,也不見清貧,相反過得比尋常京郊農村的百姓要好很多。

說明他們靠拉騾車販賣假石的所得是足夠全村人過上富足生活的。

期間恐怕是發生過一場變故,讓張仕才動了根基,掏空了家底。而屋裏,他的父母健在,媳婦還懷着小孩,家裏人都平安。只有一種可能——

一個會販賣假石的村莊,裏面的人道德底線是很低的,一切都是以利益為先。他如果把一輛騾車推進陽澄湖裏,這筆帳肯定會算在他頭上,族長會要求他賠償,而女屍的死與張仕才脫不開關系,族長會順勢狠狠的敲他一筆封口費。”

阿肆聽後,頓悟似的拍了下腦門,“大人,既然如此,我們幹脆直接逮捕張仕才一家,押回大理寺慢慢審查得了。我們還需要去山丘上的張達一家盤問嗎?”

宗仁借着火把燃燒的光亮看着山丘上那座北向的院落,眼睛微眯,“當然要去。

一個村子裏,地位最低下的一戶人家,他們在利益分配時,只能拿最少一部分,但是在出力的時候,卻會被理所當然的推到最前面,他們往往是老實的,不善争辯的,只會埋頭做事的人。因此,這樣一戶人家受到的委屈、積累的不滿都是最多的。”

宗仁偏頭看向曲昭,“你記不記得張達的供詞,他說‘我爹身體不好,躺在床榻上需要人照顧,我娘要管家裏的田地,只能靠我出來賺錢買藥給我爹,我不能倒下’。這就是我說的:簡單的,心理防線薄弱的村民。”

“唔。”曲昭應了宗仁一聲,她擡腳就走,“你倒是心思缜密,善于推演。那便走吧,到山丘上看看。”

這時,深秋的夜裏,呼嘯的寒風中,嬌貴的宗仁在曲昭經過他身邊時,大膽的伸出了手。

曲昭垂眸看着攥住自己廣袖的手,視線慢慢上移,面帶疑惑的看着宗仁,“?”

宗仁的鼻尖被凍得有些發紅,他舔了舔嘴皮子,“姐姐,那些吹向我的風好像會說話,它們說——想要冷死我。”

宗仁小心翼翼的跟着曲昭,小聲對着她說,“姐姐身體硬挺,走在你身旁我會暖和些。而且,山路本來就難走,天色烏黑我看不清路,我還想要姐姐扶着我上山丘。”

“姐姐,你為什麽加快腳步,你是不是嫌棄我膽小?”

“唉,不過是被嫌棄的宗仁的一生罷了......”

曲昭:“......”

曲昭看着宗仁那副無辜的樣子,她手握成拳,錘了一下自己的胸,“老天爺,如果我有罪,我應該在戰死在塞北的疆場上,而不是派宗仁來懲罰我——”

讓她的心迎着秋夜的風胡亂在跳。

阿肆看着宗仁跟在曲昭身後,兩人越走越遠,他确定宗仁看不見自己的神情後,大膽的翻了個白眼,和身旁愣在原地的一幫士官道,“大人這個樣子,簡直像個跟屁蟲,昭昭姐不嫌棄,我嫌棄。”

士官們舉着火把往山丘上的院落走,火把映得周遭通紅敞亮,甚至能清晰的照出枝丫上葉片的脈絡,“阿肆大人,如果我有罪,我應該被宗大人懲罰繞着大理寺後山跑到斷氣,而不是舉着火把妄圖照亮一個瞎子的眼睛。你們看得清烏黑的天色下難走的山路嗎?”

阿肆接茬道,“李士官,什麽阿肆大人,車夫阿肆罷了。”

阿肆捏着嗓子,陰陽怪氣道,“如果車夫阿肆有罪,我應該在清掃大理寺後棚的馬槽時被臭死,而不是追随一個天冷了要攥姐姐的衣袖,爬山要姐姐扶着的矯情怪,相信他能夠闖蕩出一番事業,能夠為天下蒼生謀福祉。”

曲昭雖然走在前面,與士官們隔着一段距離,但是她自幼習武,耳朵尖得很,一路偷聽士官們拿宗仁開玩笑,她的嘴角越揚越高,最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宗仁歪頭看曲昭,滿臉委屈,“姐姐,你也和他們一起笑話我嗎?”

曲昭愣了一下,她回頭看了眼走在莫約二十來步外的士官們,疑惑的問宗仁,“你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會武功沒有內力的人,隔這麽遠都聽得見他們在拿你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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