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莊園迷霧08 畢竟我現在不是喜歡着你……

莫約一刻鐘後, 曲昭調整好心态,身着一身奇怪的棉絮衣物, 踱步走進了安置裸屍的寝間。

寝間的木門吱吖響動一聲,吸引了宗仁的目光。

曲昭立馬擺出有威懾力的表情,瞪宗仁,但凡他敢打趣她一句,她有一百種方法懲治他。

宗仁擡眸,眼瞳裏倒影出曲昭的影子,他履行自己的承諾,仿佛忘記了自己給曲昭找衣裳換的事, 若無其事的挪開眼神,繼續同身後的阿陸推演道,“屍體的脖頸上有一根食指寬的長鐵片貫穿了他的喉嚨, 這種長鐵片并不常見, 一般在修繕或者搭建府邸酒樓宅院時做固定用途。長鐵片有一面是頓的, 有一面是斜切的;從斜切面看, 反而是自脖頸前紮進脖頸後。

老李死亡時的姿勢,應當是正常倒下掙紮, 所以他的五官極度的扭曲;姐姐發現屍體的時候, 他就是不着寸縷,小柴房裏的血衣應當是老李本人的無誤, 而屍體成跪下捆綁的狀态,像是一種懲罰,這是老李死後兇手擺弄出來的姿勢。”

檢查完裸屍後, 宗仁推演起來,“兇手殺人,看上去做了三件多此一舉的事:血衣, 長鐵片,下跪捆綁。

其一,兇手在小柴房裏留下血衣,又在果林裏生了火堆,那為何不把血衣用火燒幹淨,毀滅證據,反而要把血衣留在小柴房裏?

其二,兇手把作案工具長鐵片留在了老李身上,但這并不是致命傷。因為要造成大出血,首先需要把武器紮進經脖頸再拔.出來,血泊才會源源不斷的噴湧出來,長鐵片是兇手後來紮進老李的脖頸裏面的。這樣行事未免怪異,長鐵片不是尋常的物什,留在老李身上,相當于給了大理寺一個能夠找尋兇手的線索。

其三,死後将屍體擺弄成跪下的姿勢,用麻繩捆綁固定,我也是不得其解。

如果兇手的目的是洩憤,那他有無數種慢慢折磨老李到死,或者讓他生不如死的方法。

但是兇手割斷了老李脖頸裏重要的血脈,這種死法在軍營裏處理戰俘時會用到,因為速度快,死亡時不會受太多苦。

這顯然不是洩憤。

老李應該是知道了什麽私密的事情,所以被封口了。

那兇手做這三件事的目的,恐怕是震懾和威脅其他知情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巴。”

聽到這裏,曲昭眼神忽地銳利起來,“宗仁說的沒錯,割斷脖頸是軍營予以戰俘體面時,會使用的刑法。

你說兇手做這三件多此一舉的事,是為了震懾和威脅。那第三座莊園裏還能有誰啊?把血衣放在小柴房裏,最直接能夠震懾和威脅的人,不就是李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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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們頓時覺得曲昭這番話有道理:可不是李軍嗎?老李失蹤了,他身為兒子可不得是第一個發現嗎,結果倒是關言先察覺出不對,求曲昭幫忙找老李,才發現老李已經身亡。李軍面對血衣時的飄忽的眼神,怯懦的回應,分明是提前知情卻不報啊!

阿陸恍悟,合起手裏的《錄事簿》,走出寝間房門,“我去喚士兵把李軍押進來審問。”

李軍被士兵鉗制着帶進寝間時,只是擡頭掃了那具擺在放床榻上的屍體,他認出了自己的父親,而後垂着頭顱再沒擡起來,雙眸失神地看着地面的磚石。

宗仁盤問李軍,“你知道殺死老李的兇手是誰嗎?”

李軍先是沉默不語,片刻後,他嘆了口氣,破罐子破摔般,幽幽地回答道,“兇手是我,我和父親起了争執,我氣不過,就在夜裏騙他說有賊進了莊園,趁他提燈走進小柴房和院牆中間的夾縫裏,我心生歹念,就動手殺死了他。

你們抓我去坐牢吧,坐多少年我都能接受。”

宗仁指着屍體上的長鐵片,“這是你動的手?你告訴我,你可是從背後把長鐵片插進老李脖頸的?”

李軍鬓角緊張出汗,袖口下的手擰麻花似的攪在一起,他供認道,“......是,一切正如大人所言,我就是用長鐵片從背後偷襲殺害的父親。”

宗仁一雙眼眸平靜的對上李軍有些六神無主的臉孔,“方向答反了。這條長鐵片是你的父親死後被兇手惡意從前往後貫穿紮進去的。

你是幫兇,而且看見了兇手殺害老李的行兇現場。”

曲昭倚在窗柩門框邊,一把黑劍立在地面磚石上,有些站沒站相,吊兒郎當,她沒給李軍面子,直接嗤笑出聲,“李軍,你一個要參加開春科舉的書生居然比我一介武夫還不懂周朝律法?你要跳出來認兇手,那你就是親生兒子弑父,從重處理,你還想去坐牢啊?坐牢沒有,斷頭臺倒是可以給你躺一會兒。

我看你這心思壓根就沒放在讀聖賢書上,真蠢。”

說話間,李軍面色煞得一白,腿股連帶着褲子都打起抖來。他顯然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曲昭不動聲色的觀察着李軍,審問講究軟硬兼施,敲完一棒子後,也該給顆甜棗,于是她睥睨的看着李軍,又道,“你應該知道吧,沒殺人犯了什麽惡事,都罪不至死。再給你個機會,你倒是說說看,是誰殺死了老李?”

李軍渾身一軟跌坐在地磚上,明黃的尿液流淌而出,沾濕了他的書生衣袍,屋裏頓時彌漫着一股尿騷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別問了,我給你們磕頭了,求求你們行行好,放過我吧......”

李軍情緒激動,背脊彎下弓起就要給曲昭磕頭。

所幸士兵眼疾手快,攔住了李軍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臂彎下強行扶起來。

之後李軍的雙目失神,宛如被點了啞穴,再也說不出任何的供詞,竟是有發瘋的前兆。

宗仁搖了搖頭,适時結束了對李軍的審問,命士兵帶李軍下去換套衣裳,而後押回大理寺羁押再定奪。

宗仁推開寝間木門,邊往莊園外走,邊同曲昭講自己的思路,“我們目前有的線索裏:血衣,血跡,裸屍,都已經偵查完畢,沒辦法提供更多的價值。

那就還剩:一個案件關聯人李軍,一張老李留下的地契。

以李軍接近癫狂的神智,我們難以直接通過審問李軍,問出兇手是誰,只能從分析李軍這個人入手。

按照李軍本人的陳述,他是來莊園裏學習,準備明年參加京城科舉的。科舉分縣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每一關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李軍也算個人才,弱冠之間就能上京城參加科舉的會試。老李帶他莊園幽僻之地專心讀書,而不是放他在鄉下自學,老李為此還專門向關家報備。說明他在老李眼中是有希望高中的。這不難看出,他是一個心智健全,甚至于相當聰明的人。

我們見到的李軍卻全然不是一個傑出有才的少年,他的脊椎弓着挺不直,雙目如死魚眼般無神,頹然又疲憊,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從他身上你感覺不到生機,像是一個虛無度日的無為之人。

李軍的改變,出現在他從鄉下來到莊園裏讀書的這段時間。他有了新的生活環境,自然也認識了新的人,包括兇手。他害怕兇手,以至于他明明貪生怕死,卻寧願頂替兇手接受死刑也不肯吐露出兇手的名字。

再說回老李将地契揣在衣衫裏一事,若他是有意為之,意在指出兇手,那麽與他競争過同一塊地皮的人裏面就有嫌犯。

而嫌犯是和李軍有牽扯的。

我們只需要找到地皮競争者和李軍來到莊園後新認識的人的重疊部分,就能鎖定行兇者。”

曲昭點點下颌,忽而想到了什麽,停下朝外走的腳步,“宗仁,你先上車馬,我得和關言打聲招呼再走。”

宗仁立馬站定,神色可憐兮兮的,一副被負心漢抛棄了的樣子,“你們要說什麽秘密?”

曲昭翻了個白眼,“我看你倆不對付,盡量不安排你倆見面不行?”

曲昭懶得慣宗仁,擡手指指出現在莊園外的車馬,敷衍的揉了一下宗仁的腦袋,“乖,自己麻溜的上車,別在這裏磨蹭。”

“哦......”宗仁委屈的應了一聲,看着曲昭走進關言所在的寝間後,還幹脆利落的合緊木門,一絲縫隙都不透,完全沒有在意他在後面像是一尊望夫石一樣看着她。

宗仁從袖袋裏掏出呼呼大睡的兔子,用指腹按住兔子的肉墊壓在自己的掌心上,給兔子擺出投降的姿勢,“你看你媽媽,一點都不負責任,當着我的面去看別的男人,我能不嫉妒嗎,我感到非常不快,并且決定拿你洩憤!”

宗仁停頓片刻,撥開毛叢嚴謹的檢查了一下兔子,确認是只雄兔子後才繼續說道,“母債子償,你不許睡覺了。”

兔子:“......”

莫約一刻鐘後,曲昭從關言的寝間裏出來,勁腿擡起上了在莊園外等着她一道回大理寺的車馬。

彼時,宗仁乖覺的坐在車壁邊,低頭正哄着一只兔子睡覺,他左手的掌心輕輕撫摸着它垂垂的耳朵,而右手的指節上出現了一個帶血痕的小牙印。

因為宗仁膚質白皙,一點傷口都顯眼異常,曲昭幾乎是一坐上車馬視線就落在了宗仁的受傷的指節上。

曲昭想,好歹是宗仁的侍衛,有義務關心宗仁的身體,哪怕只是小小的傷口,也得親自過問一下,畢竟宗仁比較脆弱,米粒大的傷口都會覺得好痛,“我就離開了短短片刻,你怎麽就受傷了?”

宗仁是不給顏色都能開染坊的主兒,何況是曲昭自己開口關切起他來了。木窗的縫隙裏有餘晖透進來,落在宗仁右眼尾的一顆淚痣上,顯然他我見猶憐,他瞥了一眼曲昭,“我吃你單獨和關言說話的醋,我就想欺負兔子洩憤,結果你撿回來的兔子就咬我。你們全家都欺負我呗。”

曲昭:“......”

曲昭把舒服躺在宗仁衣裳下擺的兔子提到自己眼前,用手捏了幾下,與兔子無辜的眼眸對視,她思量道,“這兔子好瘦,原本想烤來吃,結果居然沒有二兩肉,烤熟了怕是只有一副骨架,塞牙縫都不夠。”

宗仁伸手護住兔子,神情裏隐隐擔心,他不确定曲昭是不是真的要吃烤兔子,可是這是曲昭送給他的兔子,他連名字都想好了,得養在他屋裏才行。于是宗仁板着臉道,“姐姐,你把‘找找’還給我。”

“找找?你都起好名字了?”曲昭沒興趣吃塞牙縫的骨架,順勢把兔子放在宗仁的掌心裏。

宗仁把找找揣回袖袋裏保護好,無聲勾了勾唇角,“嗯。”

文官宗仁可是個取名好手,兔子叫找找,諧音昭昭,寓意是曲昭不找宗仁,宗仁就會去找曲昭。多好的名字吶。

宗仁心情愉悅,答非所問,“姐姐,你挑男人的要求有沒有變?”

曲昭挑眉,看向宗仁的眼神帶了幾分玩味,“你問這個幹什麽?”

宗仁聲音裏透露着認真,“我怕努力錯了方向。”

哦,曲昭挑男人的要求的确變了,哪怕三個月前,她都不敢想自己會對宗仁的美貌産生垂憐,她擡手碰碰鼻尖,心裏莫名因為宗仁的問話有些癢癢的,她回道,“現在的話,也沒什麽要求,投緣就行。”如果是你的話,淨身送上門就行。

宗仁思量少許,抓起曲昭的手放在自己腦袋上,真誠發問,“姐姐,是我的頭圓還是關言的頭圓?”

曲昭:“......”

曲昭想都沒想,一巴掌糊在宗仁腦袋上,“信不信我馬上把你頭拍扁?”

宗仁震怒,清風朗月的面容頓時有些扭曲,“姐姐,你連給我和關言公平競争的機會都不給嗎?憑什麽先把我的頭拍扁!”

曲昭:“......”

坐在外面駕駛馬匹被迫偷聽的阿陸:“......”

過會兒,曲昭噗嗤笑了出來,她擡手戳了戳生氣坐在一旁的宗仁,跟他解釋清楚是投緣而不是頭圓,“你自己聽岔了,結果自己還生上悶氣了。”

“別生氣了。”曲昭敷衍的安慰道,畢竟我現在不是喜歡着你嗎?

宗仁沒說話,在車馬拐彎之際,卻是輕輕把下颌搭在了曲昭的肩膀上。

曲昭雙臂交叉,捧着一把黑劍,腰杆挺得筆直,原本已經閉目養神的她感覺到有重力壓在肩膀,她掀開眼皮,與宗仁黑而亮的眼眸對視,交彙,他一動不動,無聲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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