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前世
平日裏不茍言笑的人一本正經地耍起無賴來渾身上下皆是違和感,可偏偏又讓人覺着這也是他真實的一面。
看似穩重老成,實則骨子裏的幼稚藏也藏不住。
這是薛青芷記憶裏的陸哥哥。
眼前男子這張冷峻的面容與記憶中少年的笑顏重合又漸漸區分開。
年幼時陪她放風筝,為她摘杏子,說要保護她一輩子的陸哥哥食言了。
薛青芷已經不在了。
如今她是慕容璃,眼前之人是陸琢,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慕容璃蹲下身,靈巧地從他腋下鑽出,避得遠遠的。
“将軍所言極是,你是這将軍府的主人,在這裏你說了算,誰又能拿你如何呢,我一介小女子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想求安穩度日而已,必當安分守己與你井水不犯河水。”
即使因方才他的忽然親近而心跳如鼓她也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與他拉開距離。
陸琢轉身,雙手抱臂看着她,姿态散漫,玩味地勾了勾唇,“夫妻間的井水不犯河水是何道理,還望郡主不吝賜教。”
慕容璃實在不想搭理他了,敷衍道:“賜教不敢當,字面上的道理而已,将軍自行體會便是。”
見她惱了,陸琢适可而止不再逗她,“我帶你去個地方,正經事,很重要。”
慕容璃下意識想拒絕,打算随便尋一個借口搪塞他。
他所謂的要緊事,她并不在意,更不想被他牽着鼻子走。
“我有事……”
“安心跟我走便是,我不會害你。”
陸琢沒給她拒絕的機會,邁步上前再度牽住她的手,略有些強勢地拉着她往外走。
掙脫不得,最終慕容璃還是跟着陸琢出了府,陸琢只帶她一人,榮王府安排的護衛随從一個也沒跟來,霜兒想跟着,但被陸琢一個眼神給吓住了。
出了府,慕容璃只瞧見一匹馬,有些犯難。
“我不會騎馬。”
她故意這麽說的,早幾年三哥手把手将她教會,三年來她的馬術長進不少,父王與幾位兄長皆稱贊有加,直誇她聰慧。
許是習慣了事事與陸琢對着幹,他說的話無論對與否她都不想聽。
他所做之事,無論好與壞,對與錯,在她眼裏無甚分別。
陸琢深深看她一眼,看穿了她的逆反心思,也不拆穿,将她攔腰抱起。
“啊!”
不防他會有如此舉動,慕容璃驚呼,因為恐懼支配她下意識摟住陸琢的脖子,掙紮推拒。
“你幹嘛!”
“陸琢,你松開,放我下去。”
不知是她太輕還是陸琢臂力太大,總之她的掙紮一點用也沒有,陸琢輕輕松松将她弄到馬背上,她還未坐穩,陸琢已翻身上馬在她身後坐穩,将她圈在懷裏。
“路不好走,會有些颠簸,郡主可要坐穩了。”
這話聽着像是善意的提醒,可慕容璃哪裏會聽不出他笑聲裏的惡劣,他分明是故意的。
馬背就這麽大,她想挪也沒地兒挪,又被他圈住,連動彈也難,稍微動一下便會觸碰到他。
慕容璃渾身不自在,若早知有今日這一遭,她該與學些拳腳功夫防身的,雖說便是她練個二十年也不是陸琢的對手,可至少不會如此時這般被動,毫無還手之力。
陸琢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往她脖頸處吹氣,慕容璃僵直着身子,越是想與他拉開距離就越發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馬兒馱着兩人,刨了兩下前蹄,但未得到主人命令,它只在原地打轉。
慕容璃故意裝出被吓到的模樣,抓住陸琢的手臂,使勁摳他的肉。
“将軍,我害怕……”
外人眼中的雲霞郡主嬌柔溫婉,弱不禁風,如何經得住風吹颠簸。
她微微偏過頭,陸琢微微低頭瞧見她的臉,小巧精致,白皙無暇,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細看她。
以前他也曾聽過一些關于雲霞郡主的傳聞,癡傻了十幾年,榮王請了無數名醫也未能将郡主治好,直至三年前,小郡主落水受傷,醒來後便如同換了個人似的。
曾經的癡傻郡主一朝痊愈,腦袋靈光,聰慧過人……
莫不是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巧合。
陸琢想起昨日寧王妃與他說的那些模棱兩可之言,又憶起他與寧王動手時寧王所言,早前心中湧上來的那些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想法在此刻忽然變得真實。
或許……
寧王妃句句紮心,卻句句在理。
她說,旁人誰也幫不了他,眼睛只能看見能看見的,心卻能瞧清許多眼睛瞧不見的。
有的人眼盲心明,有的人眼明心瞎。
總歸是曾經的薛青芷已然不在了,追悔莫及亦于事無補,活着的人該好好活着,莫要讓自己一輩子活在後悔自責中。
她說,要他珍惜眼前人。
“莫怕,有我在……”
溫和的安撫之言情不自禁就說了出來,兩人皆是一愣,目光對上,慕容璃率先別開眼,默不作聲。
陸琢拉了拉缰繩,驅馬前行,刻意放緩了前行速度,往城南方向的杏林而去。
他母親的慕在那裏。
城南的杏林十多年前便有了的,那是陸琢的母親的陪嫁,如今那一整片山頭歸屬于陸琢,早前的杏林在陸琢的母親去世後因無人打理而荒廢了,杏樹死了大片,前些年陸琢又讓人将杏樹種上,雇了人照看打理,幾年下來,杏樹長得極好。
他還雇了工匠在林中建了一座宅院。
慕容璃這些年逢每年杏花開時會去一次,曾在杏林見過陸琢一次。
那時他在他母親的墓前祭拜,她遠遠瞧見了并未上前,待他離開,她才如往年一樣去墓前祭拜。
她是薛青芷時,她的母親與陸琢的母親是手帕交,在她與陸琢年幼時她們常帶他們到杏林玩耍。
後來她雙親外出遇害,家産被叔父嬸娘霸占,她年幼無依,陸琢的母親将她接到陸侯府照顧,可是好景不長,沒多久陸琢的母親也不在了。
沒了陸琢母親的庇護,她被趕回了薛家,燒水劈柴,伺候叔父一家,那時她才六七歲便嘗盡了苦楚,但她努力活着。
因為她在世上還有牽挂,也是她唯一的念想,她的陸哥哥。
兩人約好要一起活下去,長大了他會娶她,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因為兒時的一個承諾,她一直等着他,等了許多年,而後某一日,向來刻薄的嬸嬸笑容滿面地告訴陸家來下聘了,她就要去陸侯府享福了。
她滿心歡喜上了陸家派來的花轎,卻不知那一場她期待的花嫁是催她命的。
她叔父與嬸嬸收了陸家五十兩銀子,将她賣給了陸家沖喜。
娶她的人不是陸琢,而是陸琢同父異母的哥哥陸文琀。
花轎還未進陸侯府的門,侯府便哭喪了,将一切罪名扣在她頭上,說她是天煞孤星,先是克死爹娘,又克死夫婿。
她被關在陸侯府的柴房裏,被丫鬟婆子虐打,被辱罵,甚至有男人夜裏偷偷摸進柴房欲對她行不軌之事,她拼死抵抗,情急之下摸到簪子,失手将人給紮死了,慌亂中她僥幸逃出陸侯府,但還是被人給推下湖。
她是活活淹死在冰冷的湖裏的。
直到死,她也未能等到她的陸哥哥來救她。
馬兒走在杏林中,輕風拂過,陣陣杏花香入鼻,靜谧而美好。
陸琢稍稍低頭,入眼是一片白皙細膩的脖頸,身前女子始終沉默,卻不若先前那般抗拒他了,将要完全依偎進他懷裏。
一片杏花落于雪頸之上,純白的花與雪白的肌膚相得益彰,他欲擡手拂去杏花時忽然感覺手背觸到兩滴冰涼。
下意識仰頭,晴空萬裏哪來的雨滴,他頓時怔住,愣愣擡起手,瞧見手背上兩滴淚珠晶瑩剔透。
“你……”
慕容璃突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住他的手背,這一口傾注了恨意的狠咬沒有留情,她聽到悶哼,她嘗到了血的味道。
她恨!
手很痛,可陸琢沒動,任由她發洩恨意。
血從她嘴角邊流出,順着他的手背滴落到她的裙擺上浸染出一朵朵豔紅的花。
心裏的痛遠比手背上的痛來得劇烈,陸琢張了張嘴,喉嚨堵得厲害發不出聲,他自她省後單手環住不盈一握的纖腰,将她扣進懷裏,低聲道歉。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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