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20多米長的熒幕上,四射的彈殼槍火、幹涸的刺目鮮血,畫面驚心動魄,讓人深入其中。這個時候,整個故事已經醞釀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最後的結局。

終于,在最後一道空靈的槍聲中,胸口飛散的鮮血,為這個悲痛的故事畫上了不完美的句號。

電影的最後,左一文獨自一人跪在蒼涼破舊的工地上,他的身旁是終于被擊斃的大毒枭豹子張,而他的懷中……則是正在漸漸失去溫度的未婚妻。

趕來的緝毒警員不停地收拾着殘破的景象,一道道黑色的血液混雜着泥土灰塵漫流到左一文的身邊。而他卻置若罔聞地呆呆地看着地面,雙手将穆馨擁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五個卧底,最終……只剩下他一個人。

莫危,穆馨……甚至是豹子張。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畫上了終點,畫上了鮮血為筆的終點!

用無數的生命奠基鋪墊的,是那至高無上的正義!還有……那些無法挽回的鮮活生命。

至此,《暗戰》終。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左一文沒有淚水的臉龐上,目光空洞,神情哀傷到極致,卻無法流出一滴淚水,好像已經沒有力氣再存活下去,又好像輸了這場暗戰。

影院中持續已久的哭泣聲在看見漸漸黯淡下去的畫面時,終于無法再壓抑住。四面八方,到處都可以聽到或高或低、或強烈或隐約的嗚咽聲。

但是,并沒有人起身,也沒有人鼓掌。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着從畫面下方向上方滾動的結尾字幕,無論是擔任主角的祝清、穆馨,還是任何一個雜工,他們的名字都浮現在這象征着榮譽的弧形熒幕上,也即将出現在全國的每一個大小影院中。

這場沉默的注視,也是對他們沒一個人的尊重。

可是歐諾卻沒有時間靜等下去,一旦四分多鐘的字幕結束,影院內部的照明燈就會點亮。而那時,他的行蹤也自然會暴露在現場的所有媒體記者眼前。雖然并沒有刻意隐瞞行蹤的意思,但是歐諾的出現只能搶走大衆對《暗戰》的注意力,卻做不出什麽貢獻。

“我先去後臺。”将IMAX眼鏡放在了座椅把手的凹槽裏,歐諾稍稍歪了身子湊到林錫的耳邊,小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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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嗯好。”

歐諾微微颔首,只是稍微遲疑了一會兒,便輕輕松開了依舊緊握着的右手。他站起來身,彎下身子,盡量不引人注目地向外走去。黑暗的屏幕中,只有不斷閃爍滾動的白色字幕勉強算是光源,雖然有人注意到了歐諾的離去,卻沒有人發現這人到底是誰。

而林錫則是側着頭望着那道俊挺的身影,等到對方逐漸消失在視野中,他然後才慢慢移開視線。低下頭垂着眸子望着黑暗中自己的掌心,手指忍不住地縮緊了幾分,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殘留的溫度。

唇角微微勾起,林錫輕嘆一聲。

總歸還是……

無法拒絕。

----------

影片全部放映結束後,媒體又針對每一個演員以及吳震進行了單獨的提問訪談。在安保人員的幫助下,只花了不到半個消失,林錫便友好地将那些記者的問題一一回答過去。而此時,對于他來說,今天的首映禮算是結束了。

林錫看了一眼仍舊被記者圍堵在臺上不能脫身的祝清,忍不住偷笑了幾聲。

這幾年每次電影首映結束,他也屬于被堵着不能離開的。現在想來,這既是一種痛苦,也是一種莫名的快樂。剛走了沒幾步,林錫便想起剛才記者提問了關于《引歌訣2》的新聞。他腳下的步伐不由頓了一瞬:大概也能猜到,等《引歌訣2》上映後,自己會面對怎樣的場面。

《引歌訣2》可比《暗戰》的争議、緋聞多了不少,想必到時候的場景也只會比今天更加……“熱鬧”。

林錫無奈地在心中嘆了一聲氣,面上卻沒有任何為難擔憂的神情。剛走下舞臺,還沒繞個彎進入後臺,他便見到了在舞臺下等到已久的季成書和王方。

“歐諾怎麽也來了?”一見面,季成書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王方驚呼:“诶?!大神什麽時候來了?”

沒有回答王方的問題,季成書看着林錫,疑惑地問道:“《暗戰》和他并沒有關系,他是從吳導那兒拿到的邀請函?剛開場的時候我正好坐在你的後面,其他人應該沒注意到。不過,他來這裏幹什麽,他有告訴過你嗎?”

後臺的工作人員并不少,因為首映禮已經結束了,所以他們也并不忙碌,只是在收拾着東西。林錫和季成書三人一路走進了後臺,不少人都笑着朝他們打招呼,但也沒人上前打擾。

“他來的急,走的也急。我還沒來得及問他為什麽要來,大概……是和吳導關系不錯,來捧捧場?”林錫笑着回答。

季成書:“……”

什麽捧場!根本是砸場好麽!

不再關心這個話題,季成書說道:“唉算了,不說這個了。之前你為ZP拍攝的代言寫真在亞洲反響很強烈,他們想加印精裝海報,作為小禮品贈送給顧客。我已經給你答應下來了,合同也稍有更改,具體情況我也看過了,沒什麽問題。”

看着季成書滿是無奈的模樣,林錫眼底的笑意又盛了幾分。他擡了手,松了松扣得緊緊的衣領,點頭說:“嗯好,這件事你看着辦就行。”

季成書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好。這次首映禮結束後,《暗戰》的事情也算是結束了。至于《引歌訣2》還在後期制作……”

林錫沒有出聲,他靜靜地聽着季成書安排自己接下來的行程。

他并沒有打算将自己……和歐諾的事情告訴季成書。這件事确實十分重要,但是之前趙賢也曾經說過,因為祝清和徐斯途的事情,季成書差點和祝清翻臉。而現在,他和歐諾的關系還沒有徹底确定下來,貿貿然地告訴給季成書,只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那麽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可以自由選擇,是參加一些綜藝節目積累人氣,還是先休息一段時間,調整一下節奏。”三人走到了休息室,季成書繼續說道:“就我個人推薦,之前因為《暗戰》的宣傳活動,你已經上過不少綜藝節目了。對于觀衆來說,也産生了一定的視覺疲勞。”

林錫聞言颔首:“嗯,我明白。接下來我打算先休息一段時間。”

季成書也贊同道:“這樣挺好。”

王方幾分鐘內将休息室裏的東西收拾完,三人一起出了休息室的大門。林錫剛找到吳震打算與對方打聲招呼再走,一眼便看見了吳震身旁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

瞬間呼吸一滞,腳下的步伐也停頓了半晌。林錫迅速地調整好神情,走上前去,笑着對吳震說道:“吳老,今天的首映禮真是圓滿成功。”

見到林錫來了後,吳震和歐諾也沒有再說話。老爺子聽着林錫含笑的話語,粗粗的眉毛一挑,佯怒道:“你小子剛才在媒體前面跑的這麽快,現在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這不是不敢搶您的風頭嗎?”林錫稍稍側了頭,烏黑的發絲順着他的動作搭攏在白皙的臉頰上,黑白分明。

“行行行,時間也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聽了林錫的話,吳震大手一揮,也不再藏着高興的笑容:“今天晚上的表現不錯,等明天首日票房出來後,我來獎勵你們。”

林錫聞言不由輕笑出聲,調侃道:“還是淩雲樓?”

吳震怒笑:“是永盛居,永·盛·居!”

聽着吳震刻意強調的話語,林錫忍不住輕笑出聲,精致的眉眼彎成了月牙形。林錫剛笑着擡眸,視線便與歐諾的對上。他稍稍愣了片刻,很快恢複了正常。

吳震似乎這才想起一旁站了許久的歐諾,他擡起粗厚的大手拍了拍歐諾的肩膀,笑道:“歐諾也可以走了。剛才你跟我提的東西,我今晚會發到你的郵箱裏。”

歐諾微微颔首,算是回應。

林錫眯了形狀姣好的眸子,困惑地看着這一幕。直到走到了停車場,林錫才疑惑地問出口:“你今天來首映禮,是為了找吳導?”

歐諾正拿出遙控車鑰匙按下解鎖鍵,忽然聽了林錫的話,他猛地停住了步子,轉身向林錫看去。只見地下停車場昏暗的燈光打在青年削瘦的身上,大概是因為這件修身貼緊的白色小西裝,對方莫名得顯得有絲瘦弱。

歐諾堅挺的眉峰微微一蹙,他說道:“找他是有點事,不過……”兩人說着就走到了流線型的銀白色捷豹轎跑旁,歐諾一邊拉開車門,一邊說道:“更是來找你。”

林錫剛剛在韌性良好的副駕駛座上坐下,忽然聽到這話,他的身子猛地一震,臉上也不由漸漸發燙。

幸好歐諾并沒有打開車頂燈,陰暗的光線正好将林錫微微發紅的臉頰掩藏住。

兩人系好了安全帶後,只聽一道震徹天際的引擎呼嘯聲,漂亮的低盤轎跑如同一道銀白的閃電,極快的加速、離去。

不同于車外響亮的引擎運作聲,車廂內只能聽到低沉的嗚嗚聲,總的來說還是一片令人感到柔和舒服的安靜。過了一會兒,林錫慢慢感覺到臉上的溫度散去了一些,他才輕聲問道:“怎麽今天不回藍山?”

“正在裝修,最近回國的時候,可能就得住在CX公寓了。”

只要開了個頭,一切都好像不是那麽難以說出說出口了。

“我記得你走之前不是說,要好幾個月才能回國的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歐諾一手扶着酒紅色的方向盤,一邊轉了眸子看向林錫,說:“回國有點事情要處理。”

林錫聞言也不再多問。

既然歐諾沒有打算主動開口解釋,那他也沒有必要再追問下去。

接近年底,B市道路的擁堵情況更嚴重了許多。在擁擠不堪的高架橋上,即使是性能一流的捷豹F-TYPE,也只能像烏龜一樣慢吞吞地在車海中爬行。

剛下過一場薄雪,道路兩側的扶欄上落上了一層瑩白的雪晶,量并不多,卻給顏色剝落、年久不修的高架扶欄批上了一件美麗的新衣。林錫轉着頭靜靜地望着暈黃路燈下,反射着金黃色光的雪堆,左手間似乎還能感受到那灼熱到心髒的溫度。

也正是因為手心的這一點殘溫,一路上他才一直沒好意思轉首去看旁邊的這個男人。

明明早已不是楞頭小夥子了,但是偏偏只要對象是這個低沉淡漠的男人,林錫就感覺心頭有一點焦躁。曾經的距離是那麽遠,遠到即使在同一個頒獎典禮上,也是隔了最遠的距離。但是現在,卻又坐得這麽近,近到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對方。

不知過了多久,漂亮的轎跑總算是爬出了那一段事故堵車地段。性能卓越的轎跑剛獲得解放,便如同非洲大草原上最野性的獵豹一般,“嗖——”的一聲竄了出去,只留下一道閃爍的銀影。

車子猛地加速,令懸挂在後視鏡上的兩片薄薄的黃木木板輕輕搖晃起來。木樁撞擊的清脆響聲,在安靜的車內回蕩。剛一入耳,林錫便立即想起了這件事。

他倏地轉了首,将視線從窗外拉回。餘光瞄到歐諾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舉動,仍舊雙目向前、專心致志地開着車,林錫便也沒有掩飾的,直接俯身上前,伸手拉住了那兩片仍舊在擺動不停的木片。

一邊用手指勾住了粗糙的細繩,林錫一邊假裝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對了,上次就看見這個木片了。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寓意?诶,你還在這裏刻了名字?”

林錫裝作驚訝地睜大了雙眸,驚呼出聲,一切表演得都好像只是第一次見到木片上的“歐諾”兩字似的。他不着聲色地勾起系着另一塊木片的細繩,剛開口說起“另一個上面是不是也有……”,聲音便戛然而止。

不再是故作演技,林錫精致如畫的鳳眸倏地瞪大,瞳孔微縮。

暈黃的路燈透過冰冷的空氣和透明的擋風玻璃射入溫暖的車內,将那一片薄薄的黃木木片照亮。只見在那原本應該光滑如新的木片上,不知何時,被人用鋒利的小刀刻下了兩個小字——

林錫。

筆鋒淩厲,落筆溫柔。

“你不喜歡?”

低沉磁性的男音忽然在沉寂的車廂內響起,一下子将林錫的思緒拉回。

唇邊慢慢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容,林錫索性放開了那兩根糾纏在一起的細繩,後仰了靠在彈性椅背上,笑着問道:“你知道這個木片是什麽意思嗎?”

修長的手指輕輕滑動,車子迅速地轉了個彎,駛下了高架。街道上的車流量瞬間減少許多,正好是一個15秒的紅燈,歐諾穩穩地将車停住,然後轉了頭向林錫看來。

俊美的臉龐在道路交界處高瓦數的照明燈照耀下,顯得更深刻立體了幾分。深邃漆黑的眸子裏好像沉澱着濃郁的深情,再定睛一看,卻又讓人覺得還是和往常一樣的淡漠冷情。

沒有想到對方會忽然這樣看向自己,林錫不由呆怔住。

只見歐諾慢慢彎了清冷的眸子,薄唇輕啓:“我知道。”頓了頓,他又問道:“你知道嗎?”

僅僅是幾秒鐘的時間,林錫卻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麽久。

他在心中輕嘆一聲,終究是淡笑着開口,說道:“我也知道。”

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歐諾眸底的笑意又更盛了幾分。他迅速地轉過頭去,在身後車群響亮的喇叭聲中,猛地開車離去。

車子開了一會兒,漸漸回過神後,林錫這才明白自己剛才到底許下的……是什麽樣的諾言。心中又覺得沉重,又覺得……異樣的溫暖。他尴尬地轉過首繼續看向窗外,不再看歐諾一眼。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後,那個一貫沉着冷靜的男人此時也似乎鎮定地開着車。只是,鮮豔的紅色卻從他的耳根一直蔓延到了俊美的臉頰,顯示着無法掩飾的害羞。

在艾森納赫,如果在麻繩相連的兩塊黃木木片上刻下自己與愛人的名字,那麽愛情就會——

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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