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夫妻
屋內氣氛詭異,安靜的隐約能聽見細細風聲,少數人連呼吸都放輕,生怕驚擾屋內的某人點燃怒火燒到自己身上。
譚峰主給九平峰主使眼色,示意他說點什麽。
九平峰主翻白眼,現在開口說什麽都是找死,何況這事我也很震驚茫然啊。
眼神卻不自覺地偷偷去看自家掌門。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沒人能猜得到宋霁雪在想什麽。
最終打破平靜的是夏桑依。
她從床邊起身,額上細汗依舊,表情凝重地看向宋霁雪道:“此事應有誤會。”
大陰山君見夫人發話,正要附和,卻聽巫山君從鼻子裏發出帶着怒意的冷哼。
“誤會?哪來的誤會!燕子卞是上雲峰的首徒,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若非事實,怎會在臨死之際說出這種話?”巫山君眉眼陰鸷地看向宋霁雪,“霁雪,這是你的徒弟,你應當了解他。”
衆人的焦點再次落在宋霁雪身上。
從頭到尾都沒皺過一次眉頭、沒露出片刻震驚或憤怒的雲山君只伸手輕輕将沒了生息的徒弟雙眼合上,語調不顯起伏地說:“不是她。”
九平峰主莫名松了口氣。
他是真的不想看見什麽夫妻互相猜忌相愛相殺的走向。
巫山君怒容道:“這可是燕子卞親耳所聽!難道你不信他嗎?!”
“我信阿瑤。”宋霁雪垂眸看着燕子卞慘白的臉,“她三年前才入昆侖,又廢了靈脈,不可修煉,也無法調動靈力用術法,三年來都在上雲峰養身子,少有外出,怎麽會是妖皇派出的內鬼。”
夏桑依是站在雲山君這邊的,聞言也道:“我常與阿瑤相見,也未曾發覺半點不對,她連上雲峰都少有離開,所見只有固定的幾人,若是內鬼,根本沒有機會往妖界送出消息,更別提她身上半點妖氣都沒有。想要隐藏妖氣入昆侖只能靠丹藥,若是如此,我絕不會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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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鬼不一定就得是妖。”譚峰主沉聲道,“只要是與妖族有同謀之心即可。”
夏桑依被說得神色微頓,一時難以反駁。
“霁雪。”巫山君冷聲道,“我知你愛極了這女人,因此難以接受被心愛之人背叛,但如今地鬼之門開啓,妖族陰謀逼近,容不得我們猶豫。”
宋霁雪擡了擡眼皮,神色莫測。
“你們先別急,燕子卞不會在自己生命最後一刻撒謊,而常瑤也可能是被陷害的,其中多少有些不對。”大陰山君試圖緩和氣氛,“我們先聽一聽常瑤怎麽說。”
這時辰,平日常瑤已經沉醉滿山靈力中睡下,但今日有女弟子不顧阻攔,拖着還未傷愈的身子跪在正殿外祈求見她一面。
屋裏的常瑤得知後感到莫名,剛解到一半的外衣又攏回去。
“什麽事?”她問。
侍女在門外輕聲道:“她沒說,只道想見夫人一面。”
“哪座峰的弟子?”常瑤開門出來。
侍女邁步跟上她:“是浩然峰,趙峰主的徒弟崔淼淼。”
崔淼淼?
常瑤在腦中回憶一遍,沒印象。
她來到殿外看見跪在黑夜下的少女。巴掌臉上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迎着燭燈光芒看向站在臺階上的女人。
雲山夫人貌美确實不假。
“弟子崔淼淼,見過掌門夫人。”崔淼淼略一垂首,貝齒輕咬朱唇,我見猶憐,“前些日我與薛師兄入世歷練受傷而歸,師兄急着帶我去藥齋治傷撞到巫山少主,這才導致二人打起來,還誤殺三足鳳,事出有因,若不是為了我,師兄也不會……懇請夫人将師兄從縛骨園放出,讓我代替師兄受罰。”
常瑤認真聽完,歪頭悄聲跟侍女說:“我不是只叫人面壁思過嗎?怎麽她又說去縛骨園了?”
侍女也悄聲回道:“是趙峰主,薛昊是他的徒弟。”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但與同門師兄們的關系不太好。”
常瑤恍然道:“所以趙峰主覺得面壁思過不行,就把人罰去縛骨園了嗎?”
侍女點頭。
跪在下邊的少女才十五六的年紀,面龐還有點稚氣,眼神卻很堅定。
常瑤來到她身前彎下腰細細打量着。崔淼淼似乎傷得很重,裸露在外的幾乎都以白色布條包紮着,臉色是一抹不正常的慘淡的白,或許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盈盈秋水的眼眸深處有一層失去色彩的灰蒙。
“你這次入世歷練,似乎遇見了很可怕的事。”常瑤輕聲說着,柔弱無骨的手指輕攀上少女臉龐,指腹劃過冰冷的肌膚時勾出一縷轉瞬即逝的黑色妖氣,“不然怎麽會被一只畫皮妖附身着回來?”
崔淼淼身體微顫,擡首時瞳孔已空洞無神,嘴唇翕動間吐出滿是陰氣的怪笑:“昆侖……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
常瑤搭在她臉皮的手指微頓,還沒來得及多問兩句,就聽前邊傳來巫山夫人怒喝道:“常瑤!你這勾結妖族,引惡妖入山傷我兒子的賤人!”
巫山夫人先一步找到常瑤,因兒子斷臂一事怒火中燒,再加上平日裏就有的偏見,此時對常瑤的印象差到極點,被憤怒與仇恨驅使着剛禦劍落地就是一記殺招斬去。
烈烈厲風裹挾着濃濃殺意,地塵與落花被卷起又斬碎,常瑤不躲不避,眼看閃着寒光的劍刃頃刻間到她額首卻被一道金光彈開,發出尖銳刺耳的劍鳴碰撞,帶起的烈風揚起兩人的衣袂與發。
一圈劍陣以常瑤為中心升起,三十六把淡金色靈劍貼着長長符紋緩緩轉動,是極為強勁又霸道的守護劍陣。
巫山夫人眉頭一皺,眼神冰冷怨怼。
靈犀劍陣,雲山獨門秘術,是當今天下最強的守護之陣,只傳歷代掌門。
在昆侖除了宋霁雪,誰也無法越過靈犀劍陣傷她半分。
常瑤雙手攏于袖中,迎着那宛如淬毒的目光淺淺笑着,溫聲軟語道:“巫山夫人為何對我如此動怒,甚至不惜刀劍相向觸發了靈犀劍陣。”
巫山夫人緊握手中劍,恨不得立馬砍斷她的雙手。
“你明知故問!”她咬牙切齒道,“常瑤,你與妖族勾結——”
常瑤打斷她:“誰說的?”
“燕、子、卞!”巫山夫人一字一頓道,“雲山君的徒弟,這次跟他一起從西海回來,親耳聽見妖皇與鳳族密謀!臨死前指認你就是混在昆侖的內鬼!”
常瑤眼角餘光掃過還跪在她身側的崔淼淼,原來如此。
她自認沒得罪過燕子卞。
作為師娘向來不管雲山事務,更不管修煉傳授,也就在宋霁雪指點教導他的時候在旁邊吃着甜點喝着粥默默地看。
燕子卞對她也是尊敬有加。
可臨死前來這一出……如果不是說謊,那就是妖族那邊早就發現他在偷聽,所以給了錯誤的信息。
那麽她需要在意的是把她牽扯進來是妖皇的意思還是那只鳳族的大妖。
不過這畫皮妖竟然敢詐她,害她以為宋霁雪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是妖。
“內鬼不是我。”常瑤耐心道。
“你撒謊!”巫山夫人持劍指她,怒紅了眼,“我兒誤殺三足鳳,你表面什麽都不說,背地裏卻派妖潛入巫山斷他一臂!其心險惡!手段殘忍!”
常瑤:“……”
這倒是被你說中了。
“巫山少主的事我很遺憾。”常瑤嘆息道,“但我一個廢人,又不管雲山事務,每天老老實實跟我夫君過日子,無所欲求,當妖族的內鬼幹什麽?妖族也不需要一個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做不了的廢人當內鬼。”
“你少在這狡辯,今日我定要為我兒報仇!”巫山夫人沒有耐心,再次提劍殺上去,還未近身就被身後飛來的劍光擋退。
遲些趕來的宋霁雪身影眨眼一瞬掠過巫山夫人站在常瑤身前,一手攥住腰側泛着銀白色光芒的佩劍,後方巫山君等人見此皆是臉色一變,與伸手按住宋霁雪的常瑤同時開口道:“且慢!”
昆侖雲山君沒有神武劍,卻有化形如神武的心劍稚鬼。
修得心劍已是萬千劍修的畢生追求,更別談将心劍化形為實,再給兩輩子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當今世上僅雲山君一人有此修為境界。
此時衆人都在盯着宋霁雪握着的劍柄,若是晚了一分讓他拔劍出鞘可就麻煩了。
稚鬼出鞘必見血,在他身前的又是巫山夫人,那巫山君能在旁邊袖手旁觀嗎?真打起來場面可就堪稱混亂又危險。
“別生氣。”常瑤輕輕捏了下他的手安撫,溫聲道,“巫山夫人因為少主的事心急而已。”
宋霁雪這才放開劍柄。
巫山君等人見常瑤身邊的靈犀劍陣神色各異。
不喜歡常瑤的都在心裏對宋霁雪恨鐵不成鋼,對常瑤沒有偏見的則在心中感嘆雲山君可真是愛極了他夫人。
巫山君上前将自家夫人護在身後,目光警惕而懷疑地看向常瑤,沉聲道:“想必你也聽說了,也知道我們為何來此,雲山掌門夫人常瑤,你是否該給我們一個答案?”
“不是我。”常瑤神色坦蕩,回答的也很堅定,“我不是妖族派出的內鬼,也沒有打聽過昆侖三山的任何消息傳給妖族。”
在巫山君露出明顯不相信的表情時,常瑤也很納悶地問他:“巫山君為什麽會覺得妖族的內鬼會是我這麽一個無法再修煉的廢人?”
九平峰主不自覺地點頭,乍一聽很有道理啊。
巫山君冷臉阻止欲要暴躁的夫人。
譚峰主道:“哪怕你無法再修煉卻是雲山君的妻子,如今雲山的掌門夫人,單這一身份就足夠了。”
“我雖是雲山的掌門夫人,可我卻并不管雲山事務,三年來只跟我夫君過恩愛日子,這也值得懷疑嗎?”常瑤善意提醒道,“譚峰主還是注意些,不要過多插手他人夫妻事。”
宋霁雪默契地一撩眼皮,似笑非笑地掃視他們:“諸位如今是在審問我與家妻私話,以及雲山掌權事務?”
譚峰主:“……”
秒慫。
他朝巫山君眨了下眼,告訴掌門我已經努力了,跟雲山君正面剛這種事還得靠您。
巫山君沉聲道:“燕子卞親口指認是你!”
“我當然也相信他,他不會撒謊,所以只能是他聽見的情報有誤。”常瑤攤手道,“為什麽你們不覺得這是妖族的離間計呢?”
“離間計?”大陰山君沉思。
這位少不露面,在昆侖還有幾分神秘的雲山夫人迎着衆位山君峰主們懷疑又警惕的目光微微笑着,毫不露怯,說話節奏舒适,讓人不可忽視。
哪有他人傳的半分膽小懦弱自閉。
常瑤帶着盈盈笑意的目光從巫山君等人臉上一一掃過:“指認雲山夫人為內鬼,你們定會為難我,可雲山君卻會護着我,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很難清除,不管我如何說你們都不願相信,這麽發展下去勢必會讓三山彼此內鬥,這正是妖族想要看見的。”
“諸位不妨想想,巫山夫人氣急欲要殺我甚至觸發了靈犀劍陣,若是方才稚鬼出鞘,如今會是怎樣?”
不敢想,這種事最好不要發生。
巫山君與大陰山君如此在心中說道。
“事關重大,還得稍作……”大陰山君剛開個頭,一抹藍色在夜空劃過,衆人眼前都浮現出一只傳信靈鳥,聽見巫山傳來的消息,“惡妖再現!”
巫山夫人又急又驚:“文珏還在!這次我定要殺了這畜生!”
“速回巫山!”巫山君臨走前看了眼常瑤,眉頭緊蹙,卻沒說話。
一道道人影轉身急速離去,大陰山君道:“我們也去。”
常瑤心中悄松口氣。
宋霁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過去看看,你先進去。”
常瑤在他轉身時伸手抓住他衣袖,宋霁雪頓住,沒有回頭。
“你信我嗎?”常瑤問。
若是旁人她都不會把這話問出口,可偏偏是燕子卞。
是宋霁雪唯一的徒弟臨死前的指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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