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棋罐、挨打

葉然八點多鐘才醒,醒了之後揉揉眼睛,還一臉睡眼惺忪的嘟囔道:“啊呀你們起的好早啊。”

之後李奕之和葉然去洗漱,陳璟又眯了五分鐘,等他們回來才過去。

火車上扒手很多,李奕之和葉然睡得挺安穩,不過陳璟是一晚上幾乎沒睡,總是睡五分鐘就睜開眼睛,怕丢東西,不過這些顯然另外兩個人不知道,還以為陳璟也睡着了呢。

九點鐘的時候火車在濟南停了站,葉然旁邊可算有人坐了,是一個差不多二十的小姑娘,看起來還是大學生,很精心打扮那種。

雖然年齡和陳璟差不多,但是陳璟給人的感覺太老成,一點也不像這種年紀。

小姑娘特別健談,一上來就拿出撲克牌,用手戳了戳葉然,問他打不打牌,葉然搖搖頭,那小姑娘又開始集結別人打牌。

還有好幾個小時才到北京,早上沒事幹,小姑娘就隔着走廊和對面座位的人一邊笑一邊打牌,一高興起來手舞足蹈的,好幾次掄着葉然。

葉然是暴脾氣,幸好這幾天因為要回家去,他心情比較複雜,而且一個男人和女人計較什麽的,太丢人了。

李奕之說道:“葉然,咱們倆換個位置吧。”

葉然是挺心動的,但是一想讓李奕之過來“挨打”,耳邊聽着嗷嗷嗷的叫聲也不好,就搖了搖頭。

陳璟沉默了幾秒,站起來身來,說道:“我跟你換。”

于是葉然和李奕之就變成了并排坐,陳璟坐到李奕之對面的座位上。

坐在陳璟外手的小姑娘笑道:“帥哥來打牌吧?”

陳璟只是搖搖頭,都沒說話,随即頭轉向窗戶,一直看着窗外,那女孩對于陳璟的冷淡嗤了一聲,就接着去打牌了。

陳璟比葉然高很多,腿自然也長很多,葉然和李奕之對面坐着的時候,倆人的腿碰不到一起,不過換了陳璟就不一樣了。

李奕之能感覺到兩個人碰在一起的膝蓋,他神經一跳,差點也跟着跳起來,不過陳璟表情很自然,李奕之覺得自己是神經過敏,喜歡男人怎麽了,喜歡男人也要有幾個普通朋友啊,陳璟似乎是把自己當朋友的。

李奕之這麽想着,攥了攥手,也就沒動,只不過覺得膝蓋越來越燙。

葉然坐了半個多小時開始覺得無聊了,就提議下一盤棋吧,下盤時間短的,正好下完了到站。

陳璟和李奕之都覺得注意挺好,還能打發時間,于是葉然站起來把頭頂隔板上的箱子拿下來,第一個拿到的是李奕之的。

葉然就順手打開,他們誰的箱子裏都有帶圍棋,拿誰的都一樣,只不過這一打開,第一個看到的不是圍棋,而是那對兒翡翠的圍棋擺件兒。

葉然不知道這其中的故事,還驚訝的拿起來,“這東西真漂亮啊,這麽透亮的是不是好少見啊,棋罐的蓋子還能打開?”

李奕之一間登時一驚,下意識看向陳璟,而此時陳璟的表情竟然有一絲高深莫測,兩個人十年之後相見,李奕之第一次見到他笑了,嘴角幾乎不可見的微微挑着。

陳璟小時候就生的一雙桃花眼,長大了長得更加英俊,笑起來顯得很溫柔。

陳璟站起身來,說道:“用我的棋吧。”

他說着把自己的行李箱從隔板上拿下來,打開來拿出一副圍棋,正是之前從李奕之家裏帶出來的拿副玻璃圍棋。

葉然打開氣罐,圍棋子兒碎了好多,但是火車上也就不計較什麽了。

葉然捏起一個子兒,笑道:“還是玻璃的呢。”

陳璟鋪開棋盤紙,葉然把棋罐推到兩個人手邊兒,道:“快快,下一盤,我還沒見過你們兩個人對弈。”

李奕之是陳璟的師父,他們以前下棋陳璟是輸多贏少,而在葉然眼裏,陳璟是職業三段,而李奕之沒有段位,誰執白誰執黑這就是個技術難題了。

最後倆人幹脆就拿了最靠手邊的棋罐。

陳璟執黑,李奕之執白,雙方都是星小目開局,開局之後李奕之就在下方築起模樣,陳璟不和他糾纏,在右方開始築壘。

兩個人的棋風都是狠辣果斷類型,所以一上來雖然沒有糾結在一起,不過很快就展開了攻勢。似乎兩個人都不想讓對方占出大空地,李奕之在白空裏放了陷阱,倆人一度将戰火蔓延到右上方,陳璟則是頑強打劫,劫争一直持續。

因為黑棋的攻擊力太猛,最後贏了這一劫争,不過當李奕之松了口氣,回頭去看的時候,他最拿手的中服竟然損失嚴重,早已被白棋神不知鬼不覺的分割開來。

李奕之趕緊拐頭來,中服黑棋跳了一下,然後小飛,整形,和旁邊的黑子接頭,這樣才跳出了陳璟的魔掌。

葉然在旁邊看的專心,三人在雜亂的車廂裏竟然能這麽專心,陳璟和李奕之的棋下的很慘烈,倆人誰也不會放松,一直再找機會發覺對方的薄弱之處。

讓葉然奇怪的是,以前沒有想過所以不覺得,這倆人的棋風在有些地方真是奇怪的相同,雖然不是完全像,但是在邊邊角角還是能透露出一致。

葉然之前還覺得陳璟管李奕之叫師父,是随便叫着玩的,這麽一想,難道真的是李奕之教過陳璟圍棋麽。

倆人下的不是快棋,也沒有一手的時間限制,到了北京站的時候棋局還沒有下完,還在中盤搏殺之中。

陳璟起來收拾東西,說道:“找時間再跟師父複這一盤。”

李奕之點點頭,到站了,陳璟是來這邊工作的,所以肯定和他們不是一個路,他莫名的舉得有點失落,之前還嫌火車上無聊,時間過得慢,現在又覺得為什麽時間過得這麽快。

李奕之抹了把臉,火車上的乘客開始把自己的行李拿到手邊,準備一會兒好下車,陳璟幫李奕之和葉然把行李拿下來。

葉然一邊笑一邊拍着陳璟的肩膀,“長得高就是好啊。”

陳璟把行李遞給李奕之,不經意的說道:“師父,你還留着呢?”

他指的自然是翡翠棋罐。

“啊……嗯。”

李奕之沒想到他會問自己,心裏突突的猛跳,他對陳璟的感情已經越發的不單純,可是他這種人畢竟是小衆,他覺得陳璟不可能是,所以就怕陳璟發現自己龌龊的心思。

如果陳璟發現了,他們可能連朋友也沒得做。

下了火車,助理安排了接送陳璟的車,李奕之和葉然跟他道了別,就打出租車走了。

葉然一下火車,心情立時緊張起來,他一方面害怕,因為小時候被母親打慣了,只要提到母親他就會篩糠,一方面又小小的期望着,他覺得母親第一次叫自己回家,或許是有那麽一點點兒想他了。

即使想念什麽的可能性不大,不過葉然還是期盼着。

每次他都在期望中失望,葉然甚至在想,自己到底是不是母親親生的,每次被打的委屈,他都想大喊,自己連撿的都不如。

李奕之看出葉然的緊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葉然才驚得一下收回神來。

李奕之道:“我一會兒跟你過去吧,我也很久沒去看孔姨了。”

葉然搖搖頭,苦笑道:“萬一打着你了,李叔叔還不來和我媽拼命。”

李奕之笑了一下,“我師父沒有那麽潑吧。”

葉然也笑了一聲,似乎忘記了苦惱,湊過來一點兒,很神秘的道:“你肯定不知道,李叔叔的脾氣可是棋壇裏出了名的。”

李陣的脾氣差,眼高于頂是圍棋界出了名的,而且李陣還和其他棋手一句不合打過架,後來還是因為陳氏副董給他們直接調和,才讓雙方勉強“放下恩怨”的。

不過李陣的名字就更出名了,或許門外漢覺得李陣了不起,是第一個贏了日本九段的棋王,但是棋壇裏都是職業棋手,多多少少有人覺得李陣的棋藝也就那麽回事兒,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羨慕多了也就變成了嫉妒,于是開始傳棋王脾氣多差,多大牌,多沒教養……

幸好李陣不在乎這些,他也不想參加比賽,在他心裏,和胡同裏的老頭們下棋,都比和這些沽名釣譽的人下棋要開心。

胡同太窄,出租車進不去,他們在胡同口下了車,拖着拉杆箱往裏走,葉然走的很慢很慢,甚至越走越慢。

胡同很窄,正午的采光也不是特別好,難免有些陰涼,每走到這些陰涼,葉然都會打哆嗦。

李奕之當然知道他害怕,也沒有催他,就陪着他慢慢往裏走,平時一分鐘就能走到頭的胡同,他們走了五分鐘。

還沒有到家門口,裏面走出來一個女人,似乎是要去買東西,手裏還拿着一個很破舊的小錢包。

女人歲數不小了,但是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臉上雖然有皺紋,卻遮不住本身的美麗,只不過她眉頭皺着,臉上總是那麽陰郁,好像所有人都欠她一樣。

葉然一哆嗦,手已經拉不出拉杆箱了,張了張嘴,輕聲喊了一聲,“媽”。

孔婧本身低着頭沒注意,聽到響動擡起頭來,眼睛裏一瞬間先是光彩,而後立馬換成了震怒。

她兩步跑過來,擡起手來就往葉然頭上打,狠狠的打,葉然沒有防備,被打的腦袋嗡的一聲,幾乎蒙了。

李奕之也蒙了,他之前眼睛看不見,所以沒見過葉然被打,這是頭一次,給他的震撼不小,太過于驚訝了,怎麽有人這麽發狠的打自己兒子。

孔婧打完了似乎手疼,順手拿着手上的破錢包接着打葉然,一邊打一邊罵:“王八蛋的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啊?不回家了,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媽啊?名字大了是不是,和有錢人合照了是不是,就忘了娘啊是不是!你連豬狗都不如啊,畜生!”

她一邊罵一邊打,葉然耳朵裏嗡嗡作響,錢包被打破了,裏面的鋼镚兒“跨啦啦”掉了一地,葉然的眼淚也跟着掉下來了,這麽多年沒見,他仍然被打,仍然覺得委屈。

李奕之看不過去,拽了葉然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後,攔着孔婧,“孔姨您冷靜點兒!”

孔婧不理他,踮起腳來伸手夠着也要打葉然,葉然抓住李奕之的胳膊,手指節都泛白,一邊哭一邊哆嗦。

李奕之也被打了好幾下,實在受不了了,猛地大喊了一句,“他到底是不是你兒子,你一句話他就巴巴的趕回來,你有沒有把他當成人看!”

李奕之的性格在胡同裏是出了名兒的軟,是個老好人,頭一次這麽震怒,有鄰居聽見了,打開門來想要勸孔婧。

孔婧聽了一頓,随即睜大了眼睛,像是被抓住了痛腳似的,嘶聲力竭喊的道:“他是我兒子我愛怎麽打怎麽打!要你這個沒爹沒娘的野種說什麽!”

李奕之一口氣憋着胸口,親人是他的逆鱗,不管他這輩子多麽看得開,多麽不在意,甚至已經對圍棋沒有陰影,但是上輩子父母對他說的那些決絕的話,都是不可磨滅的痛。

“親人”這兩個字在他心裏是這麽冷血。

孔婧被李奕之的眼神弄得害怕,也知道自己是一時嘴快,她本身活的很艱難了,在胡同裏大家都不待見她,她又是個女人,一直沒有找男人結婚,更是艱難,要受人白眼兒。

如今又把李奕之惹怒了,而且剛才自己一時激動,确實說了過分的話,但是她又不甘心,不想服軟,不想認錯,她活的這麽痛苦,這麽不順心,為什麽李奕之就能這麽自在,沒爹沒娘卻能遇到對他這麽好的師父,眼睛瞎了都有報紙為他炒作給他宣傳。

李奕之沒再說話,拉着葉然的胳膊,繞過孔婧,推開自己家的大門,帶着葉然走了進去,随即“乓”的一聲甩上門。

李奕之要回家,提前給李陣打了電話,李陣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但是和李奕之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對他的感情不淺。

所以知道李奕之中午到家,一大早起來都沒去棋社,就在家裏轉磨,覺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時間過的這麽慢。

李奕之開門的時候他聽見了,緊跟着是“乓”的一聲摔門。

李陣第一個念頭是,“呦呵,出去一趟,脾氣見長,不錯……”

李陣出了主屋,不僅看到了李奕之,還看到臉腫起來的葉然,他瞬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也知道是誰讓寶貝徒弟脾氣見長。

李陣和葉然在比賽上有幾盤對弈,所以是認得的,沒多說話,也沒問葉然怎麽來了。

只是道:“回來了?沒吃中午飯吧,我都買好了,去洗洗手吃飯了。”

李奕之這才覺得摔門有點尴尬,咳了一聲,點了點頭,“哦。”

葉然好不容易抑制了眼淚,聽到李陣和李奕之的對話,心裏忍不住又開始發酸,為什麽別人沒有血緣關系都能這麽親,可是自己無論怎麽做,都會被母親打罵,他覺得自己就是個野孩子。

吃飯的時候氣氛很僵硬,李陣想打圓場,很不自然的笑道:“葉然很久沒回來了吧,在李叔叔這住幾天。”

葉然勉強扯了個笑,點點頭,但是笑起來特別的苦,讓人看了忍不住嘆氣。

葉然小的時候很淘氣,被孔婧大罵之後收斂了很多,開始非常懂事,可以說這條胡同裏,除了葉然的親生母親,其他人都很喜歡葉然。

他懂事,很關心別人的感受,從來不惹麻煩,每次被母親打罵完,有人看不過去,都會偷偷的給他上藥,一邊問他疼不疼,葉然就這樣扯着嘴角笑,搖頭說不疼,說自己皮厚結實,最禁打。

晚上的時候李奕之接到了一個電話,是陌生號碼,接起來卻是陳璟。

陳璟确實在北京有競标,但是時間還早,所以找了間酒店住下來,一直拖到晚上才給李奕之打電話。

“我明天沒事,能去看師父麽……也看看李叔叔。”

李奕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陳璟的聲音特別溫柔,通過手機,擊在他的耳膜上,心髒都不自主的發顫。

“師父?不方便麽。”

陳璟又說了一句,李奕之才回過神來,喉頭滾動了好幾下,他覺得不應該讓陳璟過來,因為自己對陳璟的感情不單純,這讓會愈演愈烈,但是他又止不住的相見陳璟。

“好啊……”

倆人又聊了幾句,都是很沒有營養的對話,之後就挂斷了。

期間引得李陣頻頻往這邊轉頭,還以為李奕之找對象了談戀愛了,算一算李奕之都快三十歲了,這個年紀結婚都算晚了,更別說才開始談戀愛,李陣還覺得挺好,趕緊談吧,果然還是讓徒弟去外面走走的好。

葉然吃過晚飯就出去走走,他不想回家去,拉杆箱裏一堆一堆送給母親的特産禮物都不想拿出來,臉上還一跳一跳的疼,火辣辣的,腫起來了。

李陣給他摸了黃藥水,但是因為打的太狠,一點也不消腫。

胡同沒燈,他走到胡同口,天黑的厲害,什麽也看不清楚,卻聽見開車門的聲音,聽到馬路對面的車門打開,下來了一個男人。

男人連車子都不熄火,走下來穿過小馬路,葉然這才看到,竟然是莫崇遠!

莫崇遠拉着他上了車,把車內燈打開,昏暗的燈光下,葉然只不過走了一天,就顯得有些憔悴,臉腫的高高的。

莫崇遠抱着他,下巴摩挲着他的發頂,“被打了?”

“嗯。”

“別哭,男子漢哭成這樣。”

“我就!”

“好好。”

莫崇遠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葉然哭的稀裏嘩啦,莫崇遠用手勾起他的下巴,很暧昧的吻着他的臉頰,伸出舌頭輕輕舔吻着他的眼淚。

“苦的。”

“白癡,臉上有黃藥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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