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心疼(七) 皇上,我錯了

午後, 邬園。

窗門緊閉,屋內一派寂靜。桑汀和稽晟相對坐在廳堂的圓桌旁,裏頭掉了滿地的寶貝物件炫目又耀眼。

越珍貴越值錢, 卻也越灼傷人心。

稽晟神色陰沉, 眸光直将面前人緊鎖住,他極力壓下那股子躁怒和陰郁, 沉聲問:“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若是她膽敢哄他騙他瞞他……

他就把人禁足合歡宮,永生永世都不得出來半步!

桑汀怯怯回頭望了一眼,收回視線時,有冷汗順着側臉滑下,她試探地伸手過去, 想要扯扯男人的衣袖。

誰知手才擡起就被一掌拍開, 稽晟眉眼冷漠, 像是看穿了她那點小九九, 全然沒有半點可商量的意味。

就連方才那個擁抱, 也似幻影般不複存在。

“皇上。”桑汀軟着聲音,被拍開的手就搭在桌面上,手背很快紅了一小塊, 她眼眸濕漉漉的, 只望着稽晟:“皇上,你方才……那六喜師傅——”

明明你也有事瞞了我啊,怎麽現在就一副我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過的模樣。

可她斷斷是不敢将這話說出來, 那個香囊也不敢問了。

是以,話語委婉,語氣柔和。

然而稽晟聽了這話後,臉色更難看, 他重重咳了一聲,僵硬開口:“朕在問你話。”

言外之意,便是東啓帝也是要面子,要尊嚴的。

桑汀默默垂下頭,絞緊的手指不斷冒冷汗,清晨那時姜珥帶東西過來,雖是莫名其妙,可她聽出那股子無奈和屈服,敖登不是個好對付的,若姜珥當真有什麽難言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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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是保不住了,但她不能将人出賣了。

桑汀嗡聲開口:“皇上,那些東西,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稽晟嗤笑一聲,“又怎的會在你床底下?”

桑汀語氣弱弱的:“又不是我一個人睡這床榻……”

聽這話,稽晟直接黑了一張臉,冷聲反問:“難道朕會把金銀珠寶藏到床底下?嗯?”

桑汀不敢接話了。垂着腦袋癟着嘴,眼眶濕濕的別提多委屈。

稽晟頓默,眼神格外淩厲,心中卻一點點酸軟。

足足過了半響,桑汀才擡起頭,說:“皇上,我說了,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稽晟漠然點頭。

桑汀鼓足勇氣,開口:“那些東西……是今晨一個穿着褐色衣衫的小厮送來的,皇上一走他就從窗子那裏塞進來了,說是他家大人送的,其阿婆也是知道的!”

稽晟哼笑一聲,對外大聲道:“叫其阿婆來。”

很快,其阿婆惴惴不安的趕過來,聽完了事情原委,悄然擡頭望向桑汀,見她眼神祈求,終是硬着頭皮,道:“回禀皇上,确是如此,娘娘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老奴要去回禀皇上,六喜師傅先來了,一忙乎……就忘了。”

說着,其阿婆撲通一聲跪下:“是老奴辦事不利,罪該該死!請皇上責罰,只求皇上莫要錯怪了娘娘!”

好,真是好樣的。

稽晟攥緊了拳,聲音越發寒涼:“下去。”

得到吩咐,其阿婆讷讷退下。桑汀更忐忑不安了。

稽晟耗着最後那絲耐心,問:“既如此,何故把東西藏到床底,遮遮掩掩成何體統?”

“我…我……”桑汀豁出去了,紅着臉沒骨氣道:“我打開一瞧,看到好些寶貝東西,我都想要,可是怕皇上不準,才,才出此下策。”

她讪讪站起身來,不敢去看男人的臉色,說完最後一句:“是我不對,動了小心思,污了皇上清譽。”

瞧瞧這委委屈屈的模樣,哪裏有半點像是做錯事的?

稽晟竟是氣笑了,“依你的意思,是朕平日虧待你了?”

桑汀抿了抿唇,心虛得不行,半響不語。

稽晟亦是站起身,步步逼近,聲音寒沉:“是怪朕沒給你送金銀珠寶翡翠珍珠?還是怪朕待你刻薄處處管制?”

還是,怪他當年攻城,怪他奪了她的人,怪他挾制了桑老頭,怪他毀了她那樁好姻緣?

桑汀被問的腿兒有些發軟。

稽晟捏住她下巴,緩緩擡起來,對上那雙漂亮的杏眸,“說話。”

桑汀咬住了下唇,忽的伸手摟住他腰腹,側臉貼着那硬邦邦的胸膛,低聲說:“不是,沒有怪皇上,皇上救了我一命,也幫了姨父出牢獄,還……”

六喜師傅這事兒,她終究是沒敢再提。

只用了極大的力氣緊緊摟住人,嬌軟的身子粘上去便再不肯撒手。

稽晟僵了僵,指腹上還有少女白皙肌膚的滑膩觸感。

“皇上,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亂收別人東西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桑汀哽着聲繼續說:“就這一次,我保證!你別氣我了行不行?”

姑娘軟語好似會走路,一聲聲直抵心間,撞得男人冷硬心房柔軟得一塌糊塗。

稽晟怔松片刻,到底是沒脾氣地放下手,垂眸下來,拍了拍她後背。

桑汀吸了吸鼻子,仰起腦袋來,“皇上不和我計較了是不是?”

稽晟五官冷峻,默了半響,有些受不住那樣的眼神,也着實受不住懷裏這綿軟的身子,他聲音低沉:“嗯。”

只語氣淡淡地嗯了一聲,再沒說別的話,像是拼命保留那最後一點铮铮傲骨和體面。

桑汀不管別的,得了應允頓時破涕為笑,埋頭胡亂拱了拱,将這硬. 邦邦的胸膛拱得柔軟發熱。

此刻擺在稽晟面前的,是勝過千軍萬馬的疑難布陣,可虛影幻陣也好,萬丈深淵也罷。

他那雙看透世事醜惡的銳利眼睛,被浮雲遮住了。

不知她到底是真情實意,還是別有用心,利用欺瞞。

可他貪戀少女這樣的依賴和溫情,要命的喜歡,也不要命的相信。

最後這一包袱的東西,其阿婆幫忙收拾起來,放好。

下午啓程去碼頭,也一并帶着。

誰也不知東啓帝信還是不信,總歸,大雄是沒有收到任何徹底盤查的差事,甚至都不知曉有這檔子事兒。

姜珥一無所知,樂樂呵呵的沒煩沒惱,到碼頭時揚笑朝桑汀招手問好,随即被敖登攬住肩膀進了船艙。

她自顧自地嘟囔說:“娘娘真是世間最好的人了,我以後可以進宮找娘娘說話嗎?”

敖登随意應了一聲,不知怎的,又補充說:“不可以。”

“為何?”姜珥登時站住不走了,孩子般的話語天真卻盡顯憨态,毫無城府:“她被關在宮裏多乏味啊,沒有好玩的也沒有好吃的,皇上還那麽兇……我給她帶甜蜜餞去,絕對不會吵她的。”

敖登沉默,攬住那截細腰肢的大手微微用力,動作熟練,将人抱起來,大步往前走去。

……

船渡要大半日的功夫,出發時天将擦黑了,這麽算着時候,明早天亮便能到。

眼下還是九、十月,尚未到凜冬之季,風吹過時江上水光粼粼,畫舫飛檐翹角下懸挂的燈籠随着搖曳。

夜景別有一番趣味。

這是桑汀第一次出遠門,原是新奇不已,誰知船啓動後腦袋暈乎乎的,直泛惡心,連畫舫通體全貌都未曾觀賞到,便無力躺在了榻上。

幸而稽晟提前叫太醫院預備了藥丸,服下後才舒緩了些,不多時就沉沉睡去。

睡意朦胧時,桑汀做了個夢。

夢裏刀光劍影,血濺三尺,一個個面上蒙着黑面紗的男子手拿火把,舉刀揮舞,急促而鼎沸的嘶喊聲中,她看到船身燃起熊熊大火,更看到姜珥縱身跳下了船。

“啊——”桑汀被吓得驚醒過來,冷汗淋漓。

身側,稽晟掀眸看去,拿帕子替她抹去額間虛汗,聲音暗啞問:“怎的了?”

桑汀愣了愣,像是喃喃自語地說:“船上安全嗎?會不會有賊人為非作歹……”

稽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仍是好脾氣地答:“夜裏有侍衛來回巡查,船後尾随五路小船,艙底放置有逃生物件,有何不妥?”

桑汀怔了好久沒說話,慢慢平息夢裏可怖的一切,可心底埋了跟刺似的,總是不踏實。

一夜安寧,清晨,一行人抵達江東。

江東是亡晉原都城,風景最佳,民俗純樸,卻是東啓王朝初初成立時,反對呼聲最嚴重的地區。

江都城實乃天子腳下,王權富貴聚集之地,城民十有八. 九在朝中謀官職,為東啓帝所用,兩年下來人心漸穩,斷斷不會出岔子,可江東城具體是何模樣,絕非夷狄心腹傳回來的奏折可詳盡知曉的。

誠然,江之行要謀劃複國大計,哪怕行動受限,也知曉最先将重心放在江東地界。

是以,此下南境,沿途要停留好幾地,群臣商議之下,首先來的是江東。

下船時,桑汀在船道的盤龍柱子那處頓了頓,身後,姜珥瞧見這抹熟悉的身影,三兩下甩開敖登小跑過來。

姜珥笑着問:“娘娘可是在等我?”

桑汀回以微笑:“是。”

姜珥這才放心的挽上她胳膊,靠近小小聲地問:“娘娘,我們的東西可帶來了?”

桑汀下意識想起東啓帝那寒沉的臉色,身子微一顫,可很快點頭,“帶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珥指着前面渡口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道:“咱們悄聲的,千萬別叫旁人知曉,尤其是皇上身邊那個大高個!”

姜珥說的是大雄。

對上她那樣認真的神色,桑汀猶豫再三,到最後,還是默默,藏在心底的話到底是說不出口。

稽晟在一旁漠然瞧着,眉心微擰,遠遠地睨向敖登,意思明顯:

——立馬帶你的人走,別來招惹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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