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要爸爸

怎麽來得這麽快?

“啊,來了來了!”張建回頭張望,又敲敲門,聽聽依舊沒有出來。

聽到外面急促的敲門聲,他一咬牙一跺腳,過去把門打開。

擡眼看見幾個衣衫整潔拿着各種攝像儀器的人,有拿相機的有拿話筒的,看上去就很正規。

尤其是最後面那個男人,和他對視的那瞬間,張建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燒烤然後又被扔進極地冰川,不折騰死自己不罷休。

“聽聽呢?”牧淵承只看他一眼便移開目光,迫切地尋找自己女兒。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又震得張建差點沒想給他跪下來,好半晌他才鼓起勇氣說:“聽聽,聽聽在玩……”

“你是誰啊?”郭芳芳從屋內探出頭,見到牧淵承什麽也沒拿也沒穿西裝,還以為他是不重要的人,絲毫不客氣,指着他的鼻子說:“這裏還輪不到你說話,叫你們老板來!”

“他就是我們老板。”牧淵承的助理之一阿标冷冷說道。

郭芳芳愣了一下,還沒說點什麽,一個小胖子被人從屋裏扔了出來。

緊接着是另一個可愛的小身影,郭芳芳定睛一看,這不就是聽聽嗎?

聽聽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可愛的草莓小棉襖,她指着地上那個圓滾滾的胖子,小奶音擲地有聲:“弟弟偷看我換衣服!”

“阿豪!”看見兒子在地上滾了一圈,郭芳芳心疼地撲過去把兒子抱起,而後對着聽聽就是一大堆辱罵的話語:“你個賤.貨,誰讓你打弟弟的?弟弟怎麽會偷看你換衣服?你……”

牧淵承已經聽不下去,冷漠打斷她:“夠了!”

如果不是想着要走完程序,徹底曝光這家人,他現在已經忍不住揮拳了。

下一刻,他淺淺一笑,笑意未達眼底。

大家都是文明人。

不讓他們身敗名裂沒有臉待在這裏怎麽能行呢?

他明明是笑着的,張建卻感覺背後陰風陣陣。

“你……”郭芳芳還想理論點什麽,張建拉着她小聲嘀咕:“錢!錢!忍一忍。”

郭芳芳終究還是為了錢忍下來,笑着招呼牧淵承他們,“快坐,坐這裏!”

他們帶過來的記者在牧淵承的眼神示意下,寒暄幾句後正式進入采訪。

采訪的确是真,說要給錢也是真,至于他們有沒有命花,就看牧淵承的心情了。

“郭女士,首先能介紹一下你和聽聽之間的關系嗎?”

“我是這孩子的嬸嬸,她奶奶去世以後,就把孩子托付給我們……”

郭芳芳很健談,在經過最初的膽怯之後逐漸進入狀态,也開始天花亂墜的吹。

在她的嘴裏,聽聽奶奶那些東西都她應得的,而聽聽則是他們“好心”收留的小孩,完全就是颠倒黑白。

至于為什麽讓聽聽去買東西,她的解釋則是:“唉,我身體不好,孩子他爸每天一大早又要去工地……聽聽這孩子懂事,主動要幫我承擔家務,我不讓還偷偷去……”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擦擦眼角憋出的淚水,又看向聽聽,“你說是不是,聽聽?”

在她以為別人看不見的角度,女人惡狠狠剜了聽聽一眼,仿佛只要她說一聲“不是”,就能立刻撲上去吃了聽聽一樣。

回家路上她跟聽聽“通過氣”,相信聽聽一定會乖乖聽話。

正在發呆的聽聽聞言擡起頭,她甜甜地沖着鏡頭笑,就在郭芳芳以為萬無一失的時候,只聽見小家夥小奶音超大聲:“不是,是嬸嬸讓我去的!她說不去就要打聽聽!”

說着把棉襖一扯,露出手臂上的淤青。

聽聽死了三次,每次到這個時候,都被郭芳芳哄得沒有說實話,可這一次她卻做出截然相反的舉動。

這話一出報社的人都是一陣激動,這可是大爆點啊!

最近《聽聽的早上》這個視頻特別火,連續幾天熱度都沒有下降過。其他報社不是沒有想過來采訪,但不知為何都失敗了。

今天要不是借着牧總的風,他們估計還沒辦法來。

報社的人激動,郭芳芳也激動。

她幾乎是迅速地否認,把聽聽的衣服放回去,然後對着他們賠笑:“怎麽會?這小丫頭就愛亂說!她身上是自己貪玩摔的!”

又怕他們不相信,趕緊抓住聽聽,扯着聽聽身上的新衣服說:“你看看她,今天又穿新衣服了。我總是給她買漂亮衣服,我兒子都沒有呢!”

她想營造出一副自己對聽聽比親生的還要好的樣子,然而早已被在場的其他人識破。

鏡頭從聽聽身上移到聽聽的褲子上,牧淵承終于可以不用偷看聽聽,光明正大地看她。

“那她這褲子,這鞋子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舊?”牧淵承按捺住自己想要發脾氣的沖動,啞着嗓子說。

上一世他根本沒注意過這些細節,也沒去關注過,只在後來一段時間才聽說過聽聽被這人面獸心的夫妻欺負得很慘。

但當時事情已經過去,他沒有追究……

現在他重生了,一定會為聽聽讨回公道,要讓這些人遭到報應!

她除了身上的外套是新的,內襯的衣服早已起球,而且褲子和鞋子都已經洗的破舊。這可怎麽看也不像是成天穿新衣服的樣子!

這家人果然對聽聽不好,現在還當着他面在撒謊。

記者見狀忙追問:“郭女士,您是否因為我們的到來而特地給聽聽買了新衣服……怎麽忽略還有褲子鞋子呢?”

郭芳芳眼珠子轉來轉去,頭腦靈活地迅速找了個借口:“我……總是會有舊的衣服嘛,她喜歡我就随她去了!”

記者并沒有相信,卻也沒有拆穿。

而牧淵承已經站起來,巡視一番說:“她的房間在哪裏?我們想看看孩子的房間。”

他其實已經大致猜到是哪個了,尤其是那個敢偷看聽聽換衣服的臭小子,他可不能放過!

“我我我……”郭芳芳半天說不出話,張建湊上來搓搓手說:“哎,這位老板,女孩子的房間就不要看了吧?”

他可不敢讓牧淵承看,這要是看了,肯定又要說他們虐待聽聽了。

牧淵承板着臉,沉聲說:“怎麽,你兒子可以偷看人家換衣服,我就看一眼房間不行嗎?”

“我……我兒子才幾歲啊,看看怎麽了?”一涉及到兒子郭芳芳就跟個炮仗似的。她一說話,懷裏的大胖小子跟着揮舞拳頭,“看,看,看!”

“這該不會是個傻子吧?”說話的是牧淵承另一個助理阿方。

他性格開朗大方,這會兒已經捧着肚子大笑:“還真是傻子啊?傻子就可以偷看人家穿衣服了嗎?”

平時他不會嘲笑人家,可這對夫妻對他們的小小姐這麽不好,可就別怪他毒舌了。

張家豪頭腦發育遲緩,至今還不怎麽會說話,這一直是郭芳芳心中的痛。

所以她也格外讨厭小小年紀就聰明伶俐的聽聽,把她當做眼中釘。想讓聽聽嫁給阿豪也是暗戳戳的得意:你這麽聰明漂亮又怎麽樣?以後還不是要嫁給我兒子?

被人當面掀開羞恥布,這對于郭芳芳而言無疑是一種恥辱。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紫,餘光瞄見聽聽居然還敢笑,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郭芳芳甚至顧不上什麽鏡頭記者的,三步并作兩步,耳光朝着聽聽的臉上就要招呼過去。

“聽聽!”牧淵承睚眦欲裂,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他一時間又失去言語。

在衆目睽睽之下,只見聽聽,伸出了可愛的小jiojio,慢悠悠地,像是在播放慢鏡頭一樣,伸到郭芳芳的腳邊,輕輕一絆。

“哎呦!”郭芳芳摔了個狗吃屎,鼻子磕到堅硬的地板,疼的她眼冒金星。

“老婆!”

李建把郭芳芳扶起來,她忽然感覺自己鼻子濕漉漉的,擡手一摸,鮮紅的血讓她有點眼暈。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郭芳芳鼻子堵着紙巾,嘴裏還在罵罵咧咧:“你們看看,我對她這麽好,她居然敢這樣對我!”

她感覺自己抓到了聽聽的把柄,一個勁的跟記者哭訴。

如果忽略她腫得跟豬一樣的臉和鼻子,可能還會更加令人同情一點。

實在是太好笑了啊!

牧淵承別過臉,嘴角微微勾起,眼裏隐隐有笑意。

他又有點欣慰,女兒還是懂得反抗的嘛。

而“罪魁禍首”聽聽,此刻坐在小板凳上晃悠着小腳丫,偶爾還可以聽見她哼着不知名的曲調,似乎心情很好。

“哦,對了,我去看看聽聽的房間。”在衆人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郭芳芳身上時,牧淵承倏然起身,憑借猜測,打開了那個他認為是聽聽房間的門。

攝像師也顧不上拍攝郭芳芳了,忙跟上他的腳步,緊接着而來的便是震驚。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狹小陰暗的房間,若不是阿方打開手電筒,他們都看不清裏面的狀況。

房間裏堆滿雜物,一眼就可以看到盡頭。屋內最空曠的地方便是那張用木板磚頭搭建的小床,僅僅容納聽聽這樣的小身軀睡下,連翻身都困難。

床角放着的衣服很眼熟,就是聽聽之前視頻裏穿的奧特曼衛衣,還有那個洗到泛白的雷鋒帽,這一切都足以證明這是聽聽的房間。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震撼人心,以至于牧淵承站在原地身體晃動了兩下,才勉強能接受這個現實。

這個房間,比他家的廁所還要小……空氣中似乎還有點發黴的味道,這麽黑,連個燈都找不到,她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很害怕吧?

牧淵承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垂眸時正好和女孩亮晶晶的黑瞳對視上。

望着那雙天真又純淨的眼睛,他抿了抿唇,忽然轉身大步離開。

“聽聽,爸……叔叔給你買了點好吃的,叔叔給你去拿。阿标,你們看着聽聽。”

只留下這句話,牧淵承幾乎是落荒而逃,眨眼便消失在衆人的視野裏。

“少爺!”阿方一直追着他到樓梯口,正好看見男人的手從臉上放下。

牧淵承沖着他擺擺手,阿方停住腳步,沒有再跟上去。

阿方發誓,他好像看見自家少爺,在擦眼淚?

“啊啊啊!”牧淵承低吼一聲,一拳砸在樓梯扶手上,愧疚和自責将他淹沒。

老實說,上一世他只是過來看了一眼,最後是讓手下把聽聽帶回家的,所以他也不曾了解過聽聽當時真正的處境。

而現在,親眼看見這一切給他帶來的沖擊力,不亞于當年他知道……那件事。

那髒亂的環境,縱使是八尺男兒看了,也忍不住心酸落淚。

他怎麽敢,怎麽敢那樣對她,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對她漠不關心?

牧淵承啊牧淵承,你真是個失敗的男人!

“聽聽?”阿方驚呼一聲,驚醒正在反思的男人。

聽聽不知何時追了出來,已經來到牧淵承的身邊。

她就站在那裏看着他,隔着一步的距離,沒有再接近。

而牧淵承一顆心已經全部都放在聽聽身上,有些話就這樣脫口而出:“聽……聽聽,其實,其實我是你爸爸!”

說完之後他自己也愣了。

他本來想和聽聽套近乎,等小家夥對自己親近一點再說的。

不過都說了,也沒有後悔藥了。

牧淵承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期待地看着聽聽,她會說什麽呢?

會不會乖巧地撲到自己懷裏叫甜甜地叫自己“爸爸”?那他應該說什麽?是該說“爸爸來晚了”,還是“聽聽你不要怕”?

聽聽歪着頭看他,大眼睛撲閃撲閃。而後她咧嘴一笑,就在牧淵承也跟着笑的時候,女孩認真地搖搖小腦袋說:“聽聽不要爸爸。”

牧淵承,笑容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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