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7
要不是打不過,虞阮連抄起鍵盤對準沈時欽一頓猛砸的心都有了。
她心酸地想,假如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花臂男現在能出現在她面前,他們一定會很有話聊。
尤其是在給某位姓沈的同學套麻袋這件事情上。
虞阮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她目不斜視地盯着自己的屏幕,把鍵盤當成沈時欽的腦殼那麽敲,十指按得乒乓作響。
九月的天氣說變就變,上午還陽光明媚,等到了下午快放學的時候,天空中嘩啦地下起了大雨,雨水順着屋檐打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汪汪的積水。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虞阮打消了在教室裏再多呆一會兒的想法,将沒寫完的作業塞進包裏,撐上傘準備回家。
她小時候特別喜歡下雨,每逢雨天,她都會和外公一起穿上雨衣跑去弄堂裏踩水玩,弄一路拎着濕噠噠的鞋子跑回家,被外婆扯着耳朵灌下大碗的姜湯,擦幹淨塞進被窩裏,蒙着腦袋聽外面滴答的雨聲,惬意地沉入夢鄉。
江昔每次打電話過來,聽見外公又陪她跑出去瘋玩時總會生氣,外公明面上說着好好好,保證沒有下次,私底下勸老愛拉着虞阮笑眯眯地跟她講,不用怕你媽媽,下次外公帶着小阮偷偷去,連你外婆都不告訴,你媽絕對不會知道。
“真的?”年幼時的虞阮将信将疑地問,在得到外公肯定的答複後,她才彎着眼睛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跟她外公勾了個手指,當作保證。
等放假之後,就回老家多住一段時間吧,虞阮這樣想着,唇邊揚起一枚淺淺的小梨渦,她晃蕩着手裏的小黃傘,腳步輕快地踏下臺階。
下這麽大的雨,空氣中都帶着一股潮濕的氣味,學生們大多躲在了寝室裏,少了以往拿着籃球呼朋喚友滿場跑的男生們,教學樓都靜了下來,沈時欽站在一樓大廳口,微皺着眉頭看向外面的瓢潑大雨。
虞阮停下腳步,這種天氣頂着這樣的表情站在那裏,一看就知道是沒帶傘。
她不由得猶豫了一會兒。
除了手裏的這把,她在抽屜裏還放了把傘備用,那是她一開學就帶過來的,就是為了防止哪天有個什麽突發情況可以派上用場,這會兒倒正好可以拿給他,但一想到此人在電腦課上的惡劣行徑,虞阮就氣得牙癢癢,深覺拿什麽傘呀,她就應該從他背後偷襲一腳,把他揣進大雨裏。
可雖然跑回家的路不遠,但雨那麽大,萬一感冒了,吸着鼻子頭疼腦熱的,好像也有些太慘了點。
況且要是他生病了的話,還不是要麻煩沈爺爺照顧,想到先前見到的那個慈祥又熱情的老爺爺,虞阮又有點不忍心。
畢竟沈時欽那麽個大高個,看起來就很沉,照顧起來說不定還會累倒。
算了,虞阮跺了跺腳,轉身往四樓的教室跑去。
沈時欽站在屋檐下,思忖要不要幹脆直接冒雨跑回家。
他倒不是怕被雨淋,而是擔心這麽一身濕的跑回去,被老爺子看到,一準又得拉着他念叨上半天,想想就頭疼。
他正思考着回去以後該在老爺子那兒找個什麽理由糊弄過去,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女孩子潔白的衣角從他眼前斜斜地飄過,傘上沾到的雨水朝他不客氣地揮過去,兜頭甩了他一臉。
沈時欽:“……”
他擦去臉上的雨水,心想,這算是……在朝他撒氣?
有個什麽東西朝他的方向扔過來,沈時欽下意識地擡手接住,他低頭一看,那是一把被主人折得整整齊齊的墨綠色雨傘。
雨傘無辜地躺在他手裏,把它兇狠往他懷裏丢的主人早已一腳踏進大雨裏,肩上扛着的傘面上印着一只胖嘟嘟的皮卡丘,向他露出了一個呲牙咧嘴的笑臉。
在陰沉的雨天,這一抹張揚的暖黃色,活像是個會移動的小太陽。
方浩凡捧着一只熱狗路過,熱狗上撒了滿滿的酸黃瓜和蛋黃醬,方胖子張開他的深淵巨口,嗷嗚一口把熱狗吞下去大半,他抹了抹嘴,挨在沈時欽邊上瞅了瞅,不解地問道:“時哥,你對着這把傘笑什麽呢。”看得他瘆得慌。
沈時欽笑容一斂,他轉過身去,抽走雨傘上套着的傘套:“沒什麽。”
雨傘上的彈簧啪嗒一響,整把傘在他手裏被撐開。
方浩凡:“……”
沈時欽:“……”
沈時欽冷着一張臉注視着他手裏那把小綠傘。
傘面上形象地畫了一頂老大的綠帽子,旁邊還有白色的字歪歪扭扭地寫着“當然是選擇原諒他”,後面還跟了個滾圓的驚嘆號。
沈時欽低垂着眼睫,讓人不由得懷疑,下一秒他到底是會把這把傘扔進垃圾桶裏,還是選擇一傘把蹲在邊上看熱鬧的方浩凡給戳死。
方浩凡縮了縮脖子,恨不得找個地洞好讓他鑽進去,他看看他時哥僵硬的臉色,語重心長地勸道:“那什麽,有句話說得好啊,想要人生過得去,頭上總得帶點綠,時哥,你得想開點,男人嘛,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沈時欽涼飕飕地瞥了他一眼:“說完了嗎?”
方浩凡抱着腦袋,了然道:“不用您動手,我這就滾勒。”
另一邊,虞阮剛踏進家門,她把手裏的濕傘遞給徐阿姨,心裏則在想着另一個問題。
——說起來,她當初随手拿了放在學校的備用傘,是哪把來着?
*********
徐阿姨敲了敲房門,端着一杯牛奶走進來,放在虞阮的書桌上:“小姐,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好,我知道了。”虞阮放下手中的筆,她活動了一下脖頸,把徐阿姨端來的牛奶一飲而盡,“謝謝阿姨。”
“這有什麽好謝的。”徐阿姨拿起空杯子,道,“小姐,太太打電話給我,讓你睡前記得給她回個電話。”
虞阮怔了一下,拿起手機看了眼:“我剛才寫作業沒看見,等下就回給她。”
徐阿姨放心地笑了,走出去輕手輕腳地給她關上門。
聽見關門聲響起,虞阮整個人松懈下來,沒骨頭似的靠在椅背上。
她抿了抿唇,撥通了給江昔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下,很快就被接通,由于時差的關系,江昔那邊還是上午,她把虞競擇一道拉進屏幕裏,氣道:“你躲什麽,還不過來跟女兒打聲招呼。”
虞競擇那張嚴肅的撲克臉上努力揚起慈愛的笑臉,他咳嗽兩聲,對着鏡頭道:“阮阮,還新學校适應嗎,同學之間相處得怎麽樣?”
“都挺好的,同學們也很好相處,爸你放心。”
“哦哦,那就好,你明年就要高三了,現在正是關鍵的一年,千萬不可以松懈,有不會的題多去問問老師,還有——”
“好了好了,”江昔推了虞競擇一把,“差不多得了,你這是在跟你親閨女講話,又不是在訓你手底下的員工。”
她說着,就對虞阮笑道:“阮阮,媽上回給你的錢還夠用嗎,不夠就跟媽媽說,爸媽不在身邊,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忙完這邊的事就回去看你,你不是老想着要去迪斯尼嗎,等爸媽這次國慶回去,就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虞阮對着屏幕輕輕地應了一聲:“好。”
江昔還想再跟女兒多聊一會兒,奈何手機上又有新電話進來,只好匆匆交待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
虞阮蜷起雙腿,縮在椅子上,她看着已經黑屏了的手機,其實在挂電話之前,她很想告訴江昔一句,國慶能不能回來的,還是不要提早告訴她的好。
否則萬一又有什麽突發狀況,江昔還得一臉歉疚地跟她解釋,她再假裝若無其事地跟父母一遍又一遍地說着理解,大家都尴尬。
還有……她想去迪斯尼,也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徐阿姨已經回房間睡了,屋子裏靜悄悄的,肉肉悄悄從籠子裏跑出來,溜到虞阮門口,拿它的大爪子使勁撓着門,嘴裏發出嗚嗚的叫聲,可平時總能第一時間注意到它的小主人,這次卻等了好一會兒才過來給它開門,肉肉仰着脖子嗷嗚一口叼住虞阮的褲管,企圖拽着她往客廳放狗糧的小櫃子那裏走。
虞阮笑着蹲下來撓了撓它脖子上厚厚的毛:“不可以,你要控制食量。”
肉肉吐着舌頭裝傻,尾巴甩得飛快,繞着虞阮一圈圈地打轉,結果一頭撞到了書架,有本冊子掉下來砸中它的腦袋,肉肉汪了一聲,暈乎乎地趴在虞阮腳背上。
虞阮揉揉它的腦袋,把冊子撿起來拍了拍,正準備夾回書架上時,她的手頓了一下,摸了摸上面凹凸不平的齒痕。
“你咬的,嗯?”虞阮在肉肉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她繃着一張臉,故作嚴肅地訓道:“下次不許了,記沒記住?”
肉肉讨好地舔了舔她的手心。
也不知道到底記住了沒啊,虞阮無奈地想,她翻開素描本檢查,最後的那一頁還是她上次圍觀打架時偷偷畫的沈時欽,不過現在,少年俊俏的臉上憑空多出幾道橢圓的牙印,怎麽看都覺得蠢兮兮的。
真是……虞阮捂着臉想,還好當時掉下去被他看到的,不是這個版本。
肉肉在她腳邊咬着尾巴撒歡,全然不知自己在被街口的某個人做成一頓狗肉火燒之間轉了個來回。
街口小店二樓的卧室,沈時欽對着電腦屏幕,突然打了個噴嚏。
沈爺爺踮着腳将他的房門打開一條縫,眯着眼睛向裏張望。
沈時欽頭也不回地答:“有事進來說。”
沈爺爺不高興地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小沙發上:“你怎麽發現的?”他明明就很注意不發出聲音了。
沈時欽指了指屏幕:“反光。”
沈爺爺:“……”他早晚要把這臺破電腦從他房間裏搬出去。
這個年紀就該好好讀書,老想着掙錢算怎麽回事。
“還不去睡,”沈時欽随口道,“不是說明天要去跟隔壁張奶奶一起去跳廣場舞。”
沈爺爺大驚:“你居然偷聽我說話!”
“……是你自己太大聲。”
這裏的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想不聽到也難。
沈爺爺老臉一紅,惱羞成怒地岔開話題:“你爸又打電話過來了,讓我帶你搬回去住。”
沈時欽握在玻璃杯上的手無聲縮緊,他嗓音低沉:“那你是怎麽想的。”
沈爺爺沉默了片刻,良久長嘆一口氣,爬滿了皺紋的手交握在一起:“還是算啦,讓我跟個沒事人似的跟他住一塊兒,我心裏不是滋味,老覺得對不住你媽,夢裏也睡不好覺啊——”
“不過你也沒好多少。”沈爺爺擦擦眼,又瞪了沈時欽一眼,“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簡直不孝順。”
不像上次來過店裏的那個小姑娘,長得乖又會說話,還肯陪他聽戲,比這個臭小子好了不知多少。
沈時欽頭疼地按住了太陽穴。
“我在你這個年紀,早就跟你奶奶拉上手了,你呢?”沈爺爺把他的手按下來,氣道,“也不知道我閉眼前能給我撿個嘴甜的孫媳婦回來,想想就着急。”
沈時欽站起來把門打開,将沈爺爺往門外一推,不等他回過神來,就已經快速把門關上:
“那你繼續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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