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钰打開了自己的飯盒，一股隔夜後的飯菜油膩氣息鋪面而來，“嘔……”章钰強壓下自己想吐的沖動，‘我去……外公怎麽又沒給我洗飯盒。’章钰郁悶了兩秒鐘，看到同學們已經開始站到過道上排隊打飯。

驀地就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了出來，拿上自己的洗潔精，直往樓下沖。油膩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底，“嘔……”章钰又是一陣反胃，于是恨恨的把水龍頭開打了，還多擠了兩泵洗潔精。

等到把碗洗完，章钰突然就想到賀言可之前和自己說過的話？喜歡？就像最近班上其他女同學喜歡看的《天使》那樣麽？

章钰一直都很喜歡看書，只不過從小到大她的爸爸媽媽喜歡給她買的都是什麽《中華上下五千年》，還有什麽《老人與海》呀，又或者是《百科全書》。

當她知道還有《天使》這一類書的時候，一開始是很排斥的，因為那書實在是花花綠綠，而且從來都是一男一女過于親密的站在一起。

這讓她下意識就覺得那書并不太好，可當她看過一本後，就仿佛是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她總是情不自禁地就想到那書裏面的內容，然後臉紅心跳。

那就是喜歡嗎？

章钰吃着飯，眼光卻在不斷的亂瞟。這邊他和她吃個飯都不消停 ，還在嬉戲打鬧。那邊她和他輕聲細語交談着，兩人眼中都是和風煦煦。

他們都是在互相喜歡着麽？可是這些對于自己這個年齡而言，不應該很遙遠麽？就算是《天使》裏面所寫的，都是十五六歲才會發生的故事，等到自己十五六歲的時候也會有這麽精彩的經歷？

章钰內心疑惑着，向往着，卻不敢聲張自己這種想法，她只是讓它在內心恣意生長。

“吃個飯，你在想什麽呢。”吳家龍嘴裏還包着飯。章钰回過神來，“什麽都沒想啊？”吳家龍一副我信你就有鬼的表情，章钰氣極，輕輕打了吳家龍一下，吳家龍切了一聲，“哼，好男不和女鬥！”

章钰有些無語，“是是是，你最無敵，你最了不起，可以了吧。”

吳家龍點了點頭，一邊的嘴角勾了起來，“本來就是。”

等到上課的時候，吳家龍突然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章钰，我和你說……”章钰把聲音放到最小，“幹什麽，你又來找我講話！我最近學習成績都下降了！”

吳家龍立馬反駁，“你可不能把你成績下降怪到我頭上啊，明明是你自己笨，我上課找你說話，怎麽我的學習成績沒有下降。”

章钰，“……”

見章钰不說話，吳家龍又立馬對她說，“你湊過來一點，我給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章钰雖然心裏在不斷地反駁吳家龍，但是身體還是很誠實，不自覺地就向他那邊靠了過去，當然，是看着老師的動作一點一點挪過去的。

只見吳家龍手裏拿着一個本子，還鄭重其事地捂着，章钰就更感覺他在裝神弄鬼了。

看章钰湊了過來，吳家龍才極為小心地打開了他的本子。

只見本子上都是他潇灑飄逸的字跡，不過內容就讓章钰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第一名：白心

第二名：馬茵茵

第三名：賀言可

……

吳家龍一口氣在本子上寫了好多個名字。

章钰有些嫌棄，“你這是在幹嘛呀。”吳家龍一臉的驕傲，“這可是我評出來的班上女生的長相排名。”

章钰眯起了眼睛，“吳家龍，你一天也太無聊了吧，你當自己是在選妃嗎？”

吳家龍有些驕傲地坐直了自己的身體，“就是在選妃，怎麽了。”

章钰一瞬間有些想拍死他的沖動……只不過她打不過呀。

突然章钰想到那本子上好像沒有她的名字，那一時，章钰感覺心口悶悶的。于是章钰就不想搭理吳家龍了。她悄無聲息地坐了回去，又開始裝作在聽老師的話。

只不過心裏始終有些亂麻麻的。

然後吳家龍又在那裏拿着本子自言自語起來，“對了，還沒把章钰評進去呢。”一聽到自己的名字，章钰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結果吳家龍就轉頭又來找她，“诶，章钰，再理我一下呗。”

章钰咬了咬牙，還是把頭轉了過去。吳家龍眦開一口大白牙，露出了一個有些刺目的笑容。

章钰的心立馬咯噔了一下，血液似乎流得快了一點。

“哎呀，幹脆就勉為其難将你排在倒數第二吧。”

滋啦——燒得滾燙的血液迅速地冷了下來，結出了冰。

章钰更不想搭理吳家龍了，她感覺吳家龍就是最近電視裏播的“花心大蘿蔔”！還是該被刀削，被刀插的花心大蘿蔔！

也許只有将時光快進到十幾年後，章钰才能準确地形容出自己當時的感受，“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于是，在章钰和吳家龍的打打鬧鬧中，章钰的時光過得飛快，她好像很少再想起程寒和那兩條大蛇，和向陽的交集也就停在普通同學那裏。

直到那一天……

章钰周六又去補課了，因為教委查得格外嚴，所以她的老師讓他們堅決不要說出去。其實章钰也不懂，是他們有補課的需要，也是他們的爸爸媽媽對老師苦苦相求一定要補課。

可是老師卻得偷偷摸摸的進行，關于這，她是怎麽也想不通。

只不過對于章钰想不通的問題，她一概都是先放在一邊的。平常她都是坐輕軌，直接就從大渡口站坐回了平安站，一站的路，可是她格外的喜歡。

一般她都不會找個位置坐，而是站在玻璃門的旁邊，靜靜地看輕軌外的景色。

從大渡口站到平安站中間其實并不遠，只不過因為隔着一個中華美德公園，所以會轉一個大彎。當章钰站在玻璃窗前之時，她就能看到鱗次栉比的高樓間是層層疊疊的樹林，這讓她沒由來的就感到一種舒暢。

只不過今天她突然就不想坐輕軌回家了，她和自己一同的小夥伴告別後，一個人從老師家的小區走了出了，沒有走向大渡口輕軌站的那個方向，而是朝着大渡口公園走了過去，想沿着大渡口的區府，然後從鋼花路那邊再走回家。

雖然會比平時多耗費一個小時多的時間，但是那天，章钰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走那條路了。

在很多年之後再想起，章钰覺得，也許那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當章钰走到黃桷大樓的時候，她站在那裏看了看。突然想到，小時候的這裏好像格外的熱鬧啊。

當時周末的花鳥市場好像就設置在這裏，所以每當周六的時候，這裏總是人頭攢動。章钰的媽媽總是牽着她的手，穿梭在那人山人海之中。每次個子小小的章钰，只能看到那些高大的身子在自己的頭頂上搭建出好大一片烏雲。

然後自己就被擠來擠去，章钰常常覺得，自己就像一塊搓衣板，那些人就跟衣服一樣，然後自己就被那些人給狠狠揉搓着。

作為一個搓衣板，章钰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堅硬，反而自己就要被磋磨掉了。

回憶就跟走馬燈一樣，在數秒之內一下奔湧到章钰的大腦裏。

看着眼見破舊的黃桷大樓，有根麻酥酥的小針紮向了她的心，章钰的腳步再也邁不開了。她鬼使神差地向黃桷大樓裏面走去，穿過大門，裏面是一條斜斜向上的石板路，還挺寬，橫着看大約能容七八個人。只不過道路兩旁還擺着小攤，所以寬度一下就變窄了。

黃桷大樓裏都是重慶城裏逐漸消失的紅磚房，有一種很是老舊的氣息。這種氣息對于章钰來說，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

她總覺得這些滄桑的紅磚樓在時光的雕刻下充滿了秘密，所以走進這條道路，你能清楚地看到曾經繁華的衰落，這些都是真真切切發生在這條街的。

那些無數的歡聲笑語與熱鬧就在一天又一天的時間消散了。這條街，它只是在默默地記錄着。直到它再也不存在。

那些秘密就真的徹底的不見了。

想到這些，章钰有些悲從中來。只不過她馬上就搖了搖自己的頭，‘又來了！又來了！你只是走個路都要走神麽？真是服了你了。’

章钰認真的看着這街上的一切，路上的人已經不像自己小時候記憶中的那麽多了，只是零零散散的走着，而且似乎都是這邊的住戶，根本就沒有專門來買東西的人。

章钰還記得，以前媽媽帶着自己到這邊來的時候，可以買各種各樣的東西，無論是清潔工具還是蔬果家禽，全都應有盡有。

可是此時自己眼前的這一條街，兩旁的攤位冷冷清清，絕大多數的攤位只是任由雜亂的木板搭放着。

而其餘的攤位就是零散的穿插在其中，他們所賣的東西也十分有限，就是一些小東西，鞋墊啊、針線啊、鑰匙扣啊……

章钰有些難過的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着。看着道路兩旁的紅磚房子，章钰心中有些意動，随着自己的心意，突然就轉了一個彎，朝那些紅磚房子走了過去。

當走近那些房子的時候，章钰看到這些房子外的樹都長得格外高大，它們肆意地伸展着自己的枝丫，往外面潑灑着濃蔭。

章钰吸了吸鼻子，她能感覺到空氣裏面有些潮濕，裏面還纏纏繞繞着幾絲植物的氣息。章钰慢慢地走，靜靜地去感受。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影驀地從自己旁邊飛過，還重重地撞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看着那個身影，章钰突然覺得有幾分熟悉。還沒等她感知到自己肩膀處的疼痛以及反應出那到底是誰，就見另一個高大的身影更快速地從她身旁掠了過去。

章钰松了一口氣，還好這一次沒有撞到她。

章钰看着那個高大的身影三步并兩步就追上了那個撞上自己的小孩，光從他急匆匆的步伐就能看出他此時的氣急敗壞。

那個小孩看起來真的很熟悉啊，章钰努力地睜大了自己的眼睛，終于看清楚了那個小孩的模樣。心髒突然咯噔跳了一下，‘向陽？怎麽會是他？他住這裏的嗎？那個男的是誰？’

章钰心中驚疑不定，可是又不敢上前，那個男的太……兇了吧。只見他提拉起向陽的領子，瘦弱的向陽拼命掙紮，可那個男人哐的一下一拳就砸向了向陽的肚子，向陽一下就動不起來了。

章钰愣在了那裏，想要大聲呼喊出來，可是嗓子眼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那聲音就卡着，怎麽也出不來。章钰有些惶恐地向四周望了望，這裏的住戶并不多，一眼望去，都是一些顫顫巍巍的老人坐在一邊聊天。而且還只有一兩個人，他們好像沉睡的古松，對外界的事物絲毫沒有一點關心。

“小兔崽子，你倒是跑呀。你是老*子*的*種，還想跑到哪裏去？告訴你！那個婊*子不要你了才會把你送到我這裏了，靠！”

“砰！”

當那大人說到那個侮辱性詞語的時候，向陽就像一只憤怒的小狼崽一樣，發出了憤怒的嘶吼聲，“她是我媽媽！她不會不要我的！”

說完他就狠狠地咬向那個男人，那個男人順手就将向陽狠狠地摔在地上。向陽就像一塊破爛的棉絮，可憐巴巴地癱在了地上。

章钰看到向陽發現了他，他怔怔地朝章钰這個方向看。

章钰看到向陽痛苦的蜷縮在一團，似乎因為自己太過疼痛，從嘴裏還斷斷續續地發出了□□聲。章钰下意識地就後退了一步，可又猶豫了一下，她繼續看着向陽。

向陽的眼睛裏似乎徹底沒有光了……

她看見向陽的嘴角似乎在蠕動，救救我？幫幫我？章钰攥了攥拳頭，咬着牙向前走了兩步。

可正當她有所動作，那男人似乎也有所察覺，扭頭一看。

那一瞬間，章钰的動作暫停了，大腦的思緒也停滞了。一個血盆大口的惡魔睜開他兩只快要爆裂的紅瞳，然後那惡魔張牙舞爪……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

結果等到章钰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重新站在了黃桷大樓的入口處，她累得氣喘籲籲，眼角還挂着一滴淚。

章钰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後，極其用力地擦掉自己眼角的淚水，頭也不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