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晨光熹微,桃花春水流。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遙遙相望,小将軍約莫剛來,身上穿着簇新的暗紅色直裰,更襯得他膚白,通身氣派又俊秀。

“我……”花溆抿嘴,想要解釋的話,卻怎麽也吐不出口。

段雲淩卻眼前一亮,急急的走過來,不高興道:“早上起這麽早?”

“你這丫頭,也太忠心了,只說你不在,連屋子都不肯讓人進。”

就算跪着攔,也倔到底。

花溆先是叫錦屏起身,這才攜着小将軍一道往門內去,一邊道:“您今兒挺早。”

段雲淩摸了摸鼻子,看向她的眼神,帶着些許的歉意:“怕是要委屈你了。”

這話一出,她心裏登時一突,難不成她進不了府,或者不能當貴妾了。

就聽小将軍接着說道:“家裏頭老夫人身體一日差過一日,就想着盡快辦酒,好沖喜。”

“原想着大擺一場,慢慢走禮,該給的排場一點都不能少,如今按這個法子來,怕是要匆忙了。”

時下各色物件,都需要臨時置辦,這時間緊,就難免有點局促。

聽他這樣說,花溆沒忍住,擰着帕子嬌嗔的剜了他一眼,鼓着臉頰道:“說話大喘氣,吓死人了。”

說着自己又忍不住笑,放緩了語氣,柔聲道:“只要以後……現在無妨。”

段雲淩聽見了,擺了擺手中的扇子,自個兒羞赧起來。

他薄唇微抿,視線在她嫣紅的唇瓣上掃過,瞬間跟燙到了一樣別開臉。

當知道日子提前,他就迫不及待在天色微曦時過來,想要第一時間看見她,告訴她這個消息。

她一雙桃花春水似的眼眸,含着脈脈情誼,光是瞧着,就讓人心裏發燙。

頭一次嘗到忐忑滋味,段雲淩覺得空氣都稀薄起來,鼓起很大勇氣,伸出手想要握住她柔荑,大掌卻在碰到她指尖的時候,快速抽離。

沒出息。

他在心裏暗罵。

不着急。

有洞房花燭夜。

這樣勸着自己,他心裏反而更着急了,想要和她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我先回了。”段雲淩足足坐了一盞茶功夫,跟她身邊有仙氣似的,吸夠了,這才提出要告辭。

花溆心下不忍,也覺得他非常有安全感,最起碼不會像太子那個禽獸一樣,滿腦子都是些糟污事。

“那你走吧。”她起身送客。

段雲淩一步三回頭,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鐵血硬漢,頭一次嘗到牽腸挂肚魂牽夢萦的蝕骨滋味。

“我明兒還來。”走到門檻處,到底耐不住,回眸交代一聲。

花溆噗嗤笑出來,沖他揮揮手,示意趕緊走,這般黏黏糊糊的,下人們看了都笑話。

這一關過的輕松,她卻忍不住嘆了口氣,對上錦屏擔憂的眼神,她啞着嗓道:“偷來的,總歸還要還。”

小将軍純粹熱烈的感情,就是她偷來的。

“姑娘跟那處斷了,往後好日子便數不清了。”錦屏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後頸,那裏有一個梅花胎記。

花溆正在繡蓋頭,聞言道:“那是誰,那是太子爺。”

天家上人,叫你死,你也得笑着死。

錦屏小心翼翼的觑着她,半晌才緩緩問:“那若是被小将軍發現了呢?”

就像今兒這事,小将軍以為她起得早,故而出院子了。

所以不曾追究,次數多了,總有露餡那一天。

“小将軍說,下個月初六就是好日子。”

錦屏一時沒聽明白,側眸望過來,轉瞬才瞪圓了眼睛:“那豈不是只有二十天了。”

只要進了段府,太子想找人,也找不到了。

“是。”花溆想着,也松了口氣。

但夜長夢多,她真恨不得直接跟小将軍說,一頂小轎将她擡進去就算了。

可惜不行,她丢的起這個人,小将軍和侯府不能。

“您這繡工絕了,顏色配得好,花樣也靈動,真好看。”

每個女子都有鳳冠霞帔的夢,她也是。

花溆一臉柔和的撫摸着鴛鴦紋,笑眯眯道:“關于這鴛鴦,你定然是想不到吧。”

作為愛情長久象征的鴛鴦,你今兒看到的那只同伴,可能不是昨兒那只。

夜夜換新郎,說的就是這玩意兒。

錦屏果然沒聽過,撓着臉頰道:“還有這事。”

三觀震碎的她,手裏的桃花糕都不香了。

花溆看着她這樣,忍不住笑了,見她高興起來,氣氛登時一松,小院裏又變得和樂起來。

銀屏手裏端着茶碗,有些愁的看着,見錦屏望過來,這才低聲道:“前些日子小将軍送來的二兩松露茶喝完了。”

剩下的都是陳年茶沫子,哪裏能入口。

“白水就成,喝慣了自有一股香甜。”花溆咬斷線頭,含含糊糊的說着。

“姑娘好性。”銀屏誇一句,顫巍巍的端着杯子出來,到底有些不太和樂,小臉鼓鼓的。

花溆想了想,揚聲道:“妝奁下層有個葫蘆型的荷包,裏頭裝了金锞,拿去換成銀子大錢使,該買什麽,你倆盡管買去。”

那一袋子金锞,約莫小一斤重,就算是大手大腳,只要不沾大件,也夠一輩子嚼用了。

小将軍到底沒為錢財着急過,不曾想到,她如今看着富麗堂皇吃穿不愁,實則手裏沒拿多少銀子,幹什麽都不方便。

倒是太子歪打正着,解了她的渴。

想到狗太子,她不禁撇了撇嘴,貴為太子竟然只逮着她一只小綿羊薅,也是奇怪。

“大夫人來了。”錦屏在外頭道。

花溆聽見就趕緊起身,大夫人已經搭着丫頭的手,走了進來。

“在繡蓋頭?”她笑眯眯一臉和藹的坐在上手。

“是。”花溆垂眸回。

作為侯府大夫人,她穿的富貴着花錦,頭上帶着點翠錯金九鳳銜珠頭面,步步輝煌。

大夫人拿起來看看,眼含贊嘆:“你這繡工可真好。”她誇完,便開始說明來意。

跟今兒小将軍說的一樣,只不過段府講究體面,又專門使人來侯府說一聲。

故而大夫人也跟着跑一趟,順便将嫁妝單子給她。

花溆伸手接過,她快速的浏覽着,心中意外,若只是花架子就也罷了,不曾想,竟然是實打實妥帖好用的物件。

“這……”對上大夫人慈藹的眼神,她蹙起細細的眉尖,淺聲道:“您菩薩一樣的心腸。”

正說着,就聽大夫人道:“別誇我,別有用心罷了,只盼着往後若是侯府出事,你能念着侯府些許。”

侯爺想的是家財散盡往上爬,她想的卻是結個善緣。

這侯府的氣數,眼瞧着就盡了。

等以後落難時,能拉一把,留個姓名在,便盡夠了。

花溆起身,鄭重的彎腰:“大夫人一番情誼,花溆沒齒難忘。”

不管初始為着什麽,侯府将她從泥潭裏挖出來,讓她免受青樓之苦。

縱然用這身子做出事來,又有何妨。

“不必了,你只好好的,便成。”大夫人瞧着她如花似玉的小臉蛋,不禁上手捏了捏:“我當初也有個女兒,若不是……想必如今也這麽大了。”

說着她眼裏沁出些許淚意,眨了眨,又成了那個端方的大夫人。

“夫人。”花溆剛開口,大夫人修長的食指豎在唇前,輕輕的噓了一聲。

有些話,不能說。

說的人搜腸刮肚,聽的人身心俱疲。

看着大夫人離去的身影,花溆眸色幽深,看來每個人都有故事。

她翻着嫁妝單子,在最後一頁的時候,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花溆不争氣的紅了眼圈。

賣身契。

大夫人手裏捏着她的身份文書,卻将賣身契給她,只要一撕兩半,從此世間無人知玉生香。

這一手陽謀,終究還是買了花溆的心。

她哆嗦着手,将賣身契燒了,看着那白紙黑字紅手印,最後都化成了灰,心裏才算是松了口氣。

她以後,就是安定侯府表小姐花溆。

錦屏不明所以,随口問:“燒什麽呢,仔細些。”

花溆随口回:“不礙事。”

連着好幾日,她都高興的哼着歌,原先的時候,她是不肯出聲的,生怕顯得不莊重。

就連看見太子那張陰翳蒼白的臉頰,她也笑眯眯的,再無往日的苦大仇深。

太子一雙幽深的眼眸,審視着她。

“伺候孤,這麽高興?”他冷嘲。

花溆當沒聽見,只把這事當成工作,俗話說得好,只要她不覺得難堪,那麽難堪的一定是對方。

果然太子臉頰漸漸漲紅,那蒼白陰翳就添了幾分昳麗豔色,奪目的緊。

花溆瞅見心中一跳,不曾想到,他那暴戾恣睢的面孔,竟還有這般美景。

“脫衣。”太子冷聲道。

花溆:……

她就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好看。

“脫。”他冷聲道。

見花溆不動,雙眸漸漸染上猩紅,一把抽出腰間長劍,動作利落的一劈。

衣衫應聲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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