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那一刻的林醒，有着我從未見到的軟弱，而我能做的，只是在他用力抱住我的時候也輕輕抱住他，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些什麽，任何語言都是無力而蒼白的，我只能抱住他。

林醒的呼吸噴在我的頸間，我被他的胳膊禁锢着，只能歪起頭來看天上，繁星滿天，預示着明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秋天涼爽的夜風吹過來，我的肚子在這時候煞風景的“咕——”叫了一聲。

林醒這才放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擡頭看他，林醒難得的在唇角勾起一個淺笑，我有些抱怨的解釋道，“從中午到現在，我都還沒吃東西呢。”

林醒拍了拍我的頭，“小傻子。”

然後牽起我的手往廚房走去，“走吧，我做東西給你吃。”

“你會做飯？”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笨？”

都這樣了還不忘損人，我氣得掐了他一下。

外公家裏的冰箱裏空蕩蕩的，只剩了寫面條，林醒正要開火給我煮面條，一個老婦人跑了過來，“我來煮吧。”

林醒淡淡的拒絕，“不用，我做給她吃就好了，您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林醒說着敲了下我的額頭，“陶宣灑，叫人，這是張嬸。”

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張嬸好。”

張嬸笑着應了，“上次就聽魯老爺子提起過你，沒想到我這個老太婆還真有機會見上一見。你們小兩口煮面吧，我去休息了。”

張嬸說完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說：“阿醒啊，你媽媽也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幫她也煮一碗。”

林醒眼裏的神色閃爍莫名，鍋裏的水已經開了，林醒并沒有再去冰箱裏拿面條，只是把手裏的放進了鍋裏，張嬸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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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林醒一眼，撲到冰箱前，又抓起一把面條，不等他拒絕就扔進了鍋裏。

林醒眉毛皺的很深，“陶宣灑，你抓這麽多，煮出來給誰吃？”

因為我抓的面條可能、确實有些多，林醒只好又去添了點水，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轉過身去專心煮面。

我看着林醒立在竈臺前的背影，心裏莫名一動，第一次主動的抱住了他，我的手臂圈在他勁瘦的腰上，臉頰輕輕貼上他的背，林醒的背僵了那麽一下，鍋裏正往外冒着白煙，我靠在林醒的背上說：“人死不能複生，你別想太多了。”

林醒沒答話，只是掙了掙想把我的手拿開，我的賴皮勁上來了，他越掰我就抱得越緊。

最後林醒忍無可忍，帶着些惱怒說：“陶宣灑，你還想不想吃面了？！”

我這才幹笑着把手拿開，立正站好。

面果然煮了很多，盛了滿滿三大碗，家裏沒有什麽別的調料，林醒只是放了點兒鹽和香油。

廚房到客廳只有幾步的距離，我隔着玻璃，看見林醒的媽媽正站在客廳正中央，似乎在對着什麽東西發呆。我拿出手肘推推林醒，“你要不要給你媽媽送碗面？”

林醒沒往客廳看，只是拿起其中一碗，用筷子抄了幾下遞給我，“你快點吃。”

我接過那碗面就想往客廳那邊去，林醒看着我的動作，似乎有點生氣，也沒理會剩下的那兩碗面條，越過我回他房間去了。

客廳裏，林醒的媽媽正對着牆上的那些照片發呆，擺在客廳大桌子上的赫然是外公的遺像，我把面放到桌子上，對着遺像鞠了一個躬，林醒媽媽這才回過神來，看了我一眼，我指指桌子上的面說：“那個，阿姨，吃點東西吧。”

林醒媽媽長的真是太年輕了，阿姨一出口我就有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我剛才差點脫口而出的明明就是姐姐啊！

我覺得林醒跟他媽媽之間感情不太好，于是又多嘴了一句，“阿姨，林醒煮的。”

林醒媽媽笑了一下，在桌子旁坐了下來，然後招呼我也坐下，說：“我叫魯帆。”

“魯阿姨好，我叫陶宣灑。”我有些糾結的再次叫出“阿姨”兩個字。

“宣灑，可以這樣叫你嗎？”

我點點頭。

魯帆盯着那碗面看了一會兒，也沒動筷子，爾後對我說：“宣灑，阿姨想拜托你件事。”

“阿姨您說。”

“阿醒自小就跟我父親很親近，我父親走得突然，對這件事最接受不了的還是阿醒，你要是有時間，就幫着勸勸他，反正他是不會聽我的話。”

林醒媽媽的嗓音很好聽，就像是電臺裏的女主播，我聽着覺得自己都快要醉了，飄飄地點着頭說：“我會的，阿姨。”

然後魯帆再次把視線移回照片上，似是自言自語般低聲說：“當初我父親給我取名‘帆’，只是想讓我人生一帆風順，誰知道我就揚帆遠航了。這麽多年，我也沒覺得我對不起過誰，就是委屈了阿醒。”

我對林醒這個神奇的媽媽充滿了好奇，于是問道：“那林醒的爸爸呢？”

“他爸爸？”魯帆怔了一下，“他爸爸在一次空難中過世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

“沒什麽，阿醒也是一天沒吃東西了，把面給他送過去吧，我吃不下。”

魯帆說完就站起來走了。

我看着桌子上那碗面，覺得林醒跟他媽媽之間的芥蒂好像很深，卻想不通到底有什麽能讓林醒這麽讨厭他的媽媽。

還是這麽漂亮高貴的媽媽，驕傲的時候像黑天鵝、平易近人起來就像是普通的鄰家姐姐，我在他媽媽身上找不到任何會讓林醒覺得厭煩的理由。

敲開林醒房門的時候，林醒正躺在床上，靠着床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把兩碗面端過去，在床邊坐下，推推林醒說：“陪我吃點東西吧~林大廚。”

“我不餓，你吃吧。”

我是真的餓了，抱着碗呼哧哧的吃面條，白面條沒什麽味，但可能是我餓了的緣故，一會兒工夫就下了半碗。

林醒見我吃得香，也拿起筷子夾了兩口。

吃完面我把碗放回桌子上，林醒順勢把我攬進他懷裏，我靠在他胸口，悲傷壓抑的氣氛讓我的腦子澄淨了許多，根本就沒有去想這麽在床上抱着林醒會不會非禮我。

我把頭靠在林醒胸口，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才開口說：“林醒，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

“沒有。”

“我小時候，爸媽特別忙，總是顧不到我，三天兩頭的把我往爺爺家送，在我爺爺家住兩天，再被送到我外公家。我爺爺是在我五歲那一年去世的，那時候我還小，我爸就騙我說，爺爺出去旅行了，我十歲那一年，奶奶也過世了。那時候我就懂事了，知道死亡就是那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但我就騙自己說，奶奶是去陪爺爺旅行了，”我邊說邊擡起頭看他，“林醒，我知道你一定特別難過，就像我以前那麽難過一樣。你就當外公去陪你外婆旅行了，好不好？”

林醒揉揉我的頭發笑了笑，嘲笑我說：“你當我五歲啊，陶宣灑。”

我吐吐舌頭，心說我那不是勸你呢嘛，還較真。

我正想反駁他，林醒把手垂下來更緊的擁住我，“或許外公真的是陪外婆去旅行了……”

“所以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我反手抱住他，眼睛亮亮地看向他，“還有，你不要跟阿姨鬧別扭了，外公過世了，她一定也很難過。”

林醒低下頭輕輕地吻在我的眼睫上，“我從小就跟着我外公，自我懂事起我就不知道我還有一個母親，我沒跟她鬧別扭，她難過是她的事，與我無關。”

林醒的語氣很淡，我接道，“她畢竟是你媽媽啊，哪有不疼兒子的媽媽呢？”

“我不想提她，”林醒突然擁着我坐起來，“要不要去屋頂上看星星？”

林醒外公家客廳旁有個樓梯，順着樓梯就直接到了屋頂，我還是第一次坐在這樣老房子的屋頂上，看着下面黑漆漆的一片，不禁往林醒身邊湊了湊。

林醒像是變戲法似的，突然摸出來兩罐啤酒，拉開拉環遞給我，我接過來偎在林醒懷裏往天上看，由于坐在了屋頂上，我覺得天上的星子都很低，一顆一顆的閃着光。

我許久沒看過這麽美的星星了，在學校裏或者家裏，一到晚上，城市的霓虹五光十色的，把天上星星的光都給遮住了。

林醒喝口啤酒，然後對我說：“知不知道為什麽垂柳街會被留到現在？”

我搖搖頭。

“是我外公去找了市長，硬要他批下來了一份不會拆遷垂柳街的文件，”林醒一手拿着啤酒，另一只手攬着我，“他跟我外婆在這裏認識，在這裏結婚，在這裏生子，我想他一定是舍不得讓推土機把回憶都碾沒。”

林醒的話讓我心裏莫名感動，他外公或許曾經權勢滔天，但甘願守着一個人，守着一條巷子，守着一條護城河，一個人清心寡欲過了這麽多年。

到最後，只是為了守住曾經最美好的記憶。

我擡起頭看林醒，他的眼睛很亮，比天上的星星都亮，我攀住他的胳膊，說：“你相信嗎？人死後會變成星星。你外公和你外婆，我爺爺和我奶奶，他們都變成星星了。”

林醒拿起易拉罐，猛喝了一口，然後對我說：“陶宣灑，你讓我又重新開始相信很多事情。”

我笑着拿起手裏的啤酒跟他碰了碰，林醒卻突然把我抱進懷裏，我手裏的啤酒抖了抖，灑在了他的衣服上，林醒也沒顧，只是抱着我，頭埋在我的發間，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才說：“我愛你。”

那個聲音像有魔力一般，帶着酒的醇香和清苦，從我的耳朵裏進到我的心裏，我覺得我已經醉了。

手裏的啤酒罐哐叽一聲落在了屋頂上，然後順着房檐滾下去，我的手還僵在半空，許久才垂下去抱住林醒的脖子。

那天晚上有最美麗的星光，滿天星辰閃爍着自己的光芒，一起拼成了一幅浩瀚的畫卷，我被人緊緊抱着，我也緊緊抱着他。

我仰着頭看天上疏疏密密的星子，心裏暗暗發誓我陶宣灑這輩子都會記得這一天，這麽好的夜色，以及對我說“愛”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