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十夜夫人】
據她所知,雖然十夜令在江湖中幾度讓人聞風喪膽,可十夜組織在江湖上行事卻極為低調,正如梁司夜告訴過她的——從未有人見過十夜夫人的真正容貌,也更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段千秋本覺得不可思議,可此刻這十夜夫人竟近在眼前,她終于有些恍然。
只見十夜夫人背對着他們,緩緩伸手揭下了帽子。
那是一只蒼白而纖細的手,露在漆黑的袍子間是極其刺目的。可待十夜夫人轉過身來,段千秋才發現她還帶着一張極為精致而怪異的面具。
雖是幹幹淨淨的冰瑩白玉質地,但是從鼻梁沿眉心卻以黑紫晶分劃開兩道柳葉般的溝壑,又在兩處眼角墜以白銀流蘇。這面具雕琢得毫無表情,讓人看不出白玉下的輪廓,只露出女子一雙漆黑如夜般深靜而含冰的眼眸和一張冷若罂粟的薄唇。
段千秋緊緊注視着她,本有許多心結未解,可一時間卻被她冷冰冰的眼神給堵了下去。
可是十夜夫人只望了她一眼,便冷然拂袖。只見一塊玉質的令牌“刷”的一聲打破空氣的凝滞,向梁司夜飛去。
梁司夜沒有擡頭,可他微微彈指便在半空中扣住了那一枚十夜令。翻到背面一看,赫然以夜光銀砂篆刻着段千秋的名字,正是先前被撤回的十夜令無疑!
“是陸成斐向你買了我的命”段千秋秀眉一蹙,即刻從梁司夜手中奪過了那枚令牌。
十夜夫人的眼中微有冷冽的笑意卻也不否認,只對梁司夜淡淡道:
“從前我不逼你接十夜令,可這一樁生意卻是你親手接下。如今,你卻像蕭歡一樣,要為了一個女人而違背我的命令”
段千秋聽着這聲音是如此低啞蒼老,好似機械一般,同十夜淩厲如劍的眼睛是如此的不相稱。可這正是方才她同梁司夜在南夷山石道裏聽到的聲音無疑!
“不,夫人。我比我大哥更頑劣。”梁司夜緩緩擡起,神情肅穆,可說的話卻像是在開玩笑。
十夜夫人的眼神一肅,即刻越過段千秋,竟單手便抽開了梁司夜手中的雷霆。
“別忘了蕭歡的下場,十夜裏是絕不容許有背叛者的。殺了她,然後将十夜令交付于我。”
段千秋轉過身來,見十夜夫人雷霆在握,劍鋒直指梁司夜。而梁司夜擡着頭,除卻眼中的一絲鋒利,不再有別的表情。
他緩緩道:“夫人,若是我拒絕的話——”那麽是不是就可以嘗到大哥曾經經歷的痛苦了。
十夜夫人冷冷打斷:“你若是違背我的命令,恐怕再也見不到他了。”随着雷霆禦起,白銀流蘇被劍氣激起,銀光閃爍間讓人看不清十夜夫人的眼睛。
段千秋有些驚詫地望着梁司夜擡頭竟微笑起來。
聽得他微微嘆息一聲,道:“看來,大哥尚在人世。”
大哥,梁司夜的大哥,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那個人,還活着嗎
自己的十夜令還被緊攥在手,可段千秋怔怔地望着梁司夜,見他目露譏諷暗含隐忍,竟全然望了十夜夫人此刻對他下的命令。
一時間,這火光明亮的空間裏便陷入一片死寂壓抑,不知為什麽,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這時候,卻從十夜夫人身後的暗道裏傳來一陣滾輪滑動的喀拉聲來。
段千秋屏住呼吸回頭望去,待看清了那從暗處出來的人影,她心頭一震,便不由自主叫了出來。
“沈、沈複——!”
不錯,這坐在輪椅上的那個素衫青年正是久前消失了蹤跡的南山客棧掌櫃——沈複。
可段千秋再看一眼此刻推着輪椅的人,更是大大的吃驚。她是不會忘記的,那個蒙着雪白的面紗,有着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曾在泯光宮領她與梁司夜相見的神秘女子——是她,是舒音沒有錯。
段千秋又望了望梁司夜,可見他默然收回視線,竟絲毫沒有驚詫之意,就好像是沒有看到那從十夜身後緩緩靠近的兩個人一樣。
待舒音推着沈複又近了些,段千秋卻見梁司夜眸光一滞,又回過頭去,她這才注意到沈複的腿上竟橫擺着一把墨藍色的長劍。她認出來,那正是先前在無極山莊,陸九歌交予她的劍——墨淵,也正是梁司夜的大哥蕭歡的佩劍。
正當段千秋失神的片刻,只聽得一陣尖銳的“刷”一聲,雷霆宛若閃電一般又重新飛回了劍鞘之中。十夜夫人一轉身,片刻取來墨淵,禦在掌中。
段千秋有些不可思議地又将目光落定在了十夜夫人的身上。
只見宛若神像一般肅穆的面具下,那雙眼睛好似含着無形的風雪,雖未與她的視線交彙,可卻叫段千秋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面前兩個人依舊冷冷對峙着,此時此刻,似乎只要面前這個一襲黑衣冷豔的女人不開口,那麽誰都不會說話的。
不知是受什麽驅使,段千秋沒有多想便上前一步,擋在梁司夜的前面。
可十夜夫人的目光卻越過她,冷冷落在了梁司夜的身上。
“你是想自己動手還是要我替你收拾?”
“段千秋,走開。”
身後傳來梁司夜低沉而冷靜的聲音。段千秋拼命地搖頭,沒有片刻的猶豫一轉身便跪倒在地,緊緊抱住了他。
那是極短的一瞬間,長劍在那只蒼白的手中化為枭龍,迅猛而辛辣,不像是一個女子該有的身手。聽得利落的“嘶拉”一聲,墨淵霎時貫穿了段千秋右邊的肩膀,可劍氣未息,竟又推着劍鋒刺入了梁司夜負傷的左肩。
“你瘋了嗎!”梁司夜皺眉,身存一點餘力穩住了她的肩膀。這個女人真的是,這時候不知哪來的蠻力,竟然推都推不開,硬替他接下了這一劍。
段千秋背對着他吐了口血,慘然一笑。
“是我自願的,欠你那麽多命,還你半條也無妨。”
她靠着梁司夜忽然想起進長生嶺前做的一個夢。夢裏,她與他都處在對方的致命一擊下。只不過此刻,瑖霞不在,雷霆入鞘,唯有他大哥的墨淵劍沾滿了兩個人的血。不,或許,還不止他和她的血。
“好一對同命鴛鴦。”十夜夫人低啞的聲音中夾帶了一絲笑聲,在這方死寂的洞穴裏響起,不禁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話音落下,十夜夫人握劍的手猛然一緊,引得段千秋流血的傷口一陣抽痛。段千秋閉上眼睛,緊緊抱着梁司夜,任由鮮血流淌潤濕了兩人的衣襟。
“夫人——”沈複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麽,可這麽一動便引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舒音眸色一冷,不由地按住他。“你都自身難保,何苦呢——”
沈複苦笑着搖了搖頭,遂又繼續向前道:“咳、咳,夫人,你要的東西還沒有拿到——”但願他這麽說,小梁能夠明白,此時此刻夫人是不會真的要了兩人的命的。
“那又如何——”
十夜夫人微微側了側頭,白玉面具下的眼神一厲,可她很快又回過了頭去。在衆人意想不到的時刻,又猝然收手,毫不留情地将墨淵從兩人身中抽了回來。
段千秋慘白着臉抱着梁司夜,恍惚間感覺得到有什麽溫熱的氣息正在兩人身間緩緩流逝,她不肯松手,怕一松開便會失去意識。
死寂而壓抑的洞穴之中,墨淵劍滴血的聲音是格外的清晰。十夜握着墨淵,那樣蒼白纖弱的手配着大氣寬厚的劍,是極為格格不入的。
“我十夜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我的棋子自當由我親手來毀,還容不得別人來碰!”
“棋——棋子”段千秋靠着梁司夜竟虛弱地笑起來,“你、你們都甘願做一枚棋子麽?”
十夜的身後,沈複的臉色有些難看,他低咳了一聲,卻沒有說話。舒音的眼神也依舊冷冷淡淡。不過,十夜夫人這才又轉正視線,冷冷地望了段千秋一眼。
段千秋背對着她,右肩已被墨淵劍洞穿開一道血口,腥紅的血液早已潤濕了她半邊的衣裳,可她依舊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不曾松手。十夜夫人沉默了一會,待對上梁司夜深邃的眼睛,白玉面具下她神色一冷,即刻揮開墨淵,想要斬斷兩人間的羁絆。
墨淵劍氣沖天,劍鋒雖未觸及兩人,可揮散而開的劍氣仍是強行将段千秋撞了開來。梁司夜卻在最後一刻送以掌風将段千秋安然置地,可自己竟就在眼前徒手扣住了墨淵劍。
他沒有閃避,夫人也毫不留情,這一劍若非最後被他扣住,便是洞穿心脈的下場了。
“小梁,快住手——”遠遠的,沈複向他低喝了一聲。
可梁司夜卻是淡然一笑,他猛然施力,墨淵劍鋒便切膚而入,落得滿手鮮血淋淋。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沒有露出半點不适的表情。
明明左肩是傷上加上,血也已浸透了他絲亮的黑衣泛起暗紅色的光澤,可他此刻卻連眉頭都不皺一皺。
“梁——梁司夜——”
段千秋艱難地扶着傷口撐坐起來,向他顫顫地伸出了手。這個人,明明答應過她的,湳瀾山比劍,誰都不要失約的。
梁司夜沒有看她,他閉了閉眼像是在強忍着什麽,不過片刻他睜開了眼睛,指節一用力便強行将墨淵劍從十夜夫人手中抽了回來。
泛着冷光的白玉面具下,十夜夫人的眼中卻含上了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嘲諷又像是不屑。 下一刻,她微一擊掌,便聽得這偌大的地洞裏響起一陣羽翼撲飛的聲音。
眨眼間,十個精裝黑衣的冥夜令殺手便如鹳鳥一般穩然落定在各處,蓄勢待命。
“壓下他。”十夜命令一出,十個殺手便禦劍而起,在半空之中化為光影織出劍陣。
梁司夜卻連一眼都未看,左肩和右手還在滴血,他靜默着站着,一手握着雷霆一手扣着墨淵。那十柄劍,劍劍連環,柔軟得如同銀絲一般穿過梁司夜身上各處的空門,将他困在其中。
十夜夫人不知何時斂起了眼中冷意,緩緩走近他。段千秋看得心驚膽戰,她不知這是要對梁司夜做什麽,也不顧得流血的傷口就咬咬牙拖着身子一步步爬過去。可還未近幾步,卻聽得梁司夜冷冷地笑了起來。
“夫人,沒用的。那個人到現在還是記得大哥的。”
十夜夫人眼神一變,看得出面具下她的臉色有些難看。
血被拖了一地,待段千秋顫顫地撐起來,便見黑袍翻飛過頭頂,十夜夫人踩着冥夜令殺手的肩膀一躍到了後面,不知是從指間滑出了什麽東西。只見紅光一閃而逝,瞬間便沒入了梁司夜的後頸。
這一擊似威力不小,梁司夜沒有反抗,受下掌風竟吐出一口血來,他撐起雷霆半跪在地,不過片刻便被前後四個冥夜令殺手緊緊扶了起來。
“梁——梁司夜?!”段千秋慘白着臉望着他,卻見梁司夜緩緩擡頭,這最後一刻才見他的神色微微黯然,道:“段千秋,那個約定恐怕要延期了——”
延期——還好他并沒有說失約——
段千秋腦中霎時空白一片,就連此刻沾滿了血的雙手都沒有了知覺,她哽咽着怔了怔,才撐起身子向十夜夫人道:“你——你對他做了什麽?!”
“把他帶走!”十夜夫人一言令下,四個冥夜令殺手齊齊帶着梁司夜躍起,不過片刻便銷匿了蹤跡。
段千秋眼睜睜看着,只覺梁司夜的離去也好似抽走了她身體的某個部分,叫她一下子癱軟了下來。
十夜夫人再轉過了頭來,卻不是看她,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後。
看得到她嘴角的一絲冷笑,段千秋只覺心已涼透。聽得她冷然一笑道:“我的人自當由我處置,至于這枚十夜令就送給陸先生當歉禮了。”十夜夫人說罷,便以眼神示意此刻負傷在地的段千秋。
“陸——陸成斐!”段千秋卻是捕捉到了這三個字,恨得咬牙切齒起來。
“夫人言重了,留着她還大有用處,就按計劃行事便是。”段千秋有些難以置信,身後竟緩緩傳來了陸成斐的聲音!可她剛想硬撐着回過頭去,卻被一只大手給緊緊拎了起來。
頓時引得流血的傷口一陣劇痛,段千秋咬咬牙睜開眼睛,才看清這拎起她的人竟是那個同她二叔“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不過這個人易容時恐怕還用了縮骨術,此刻他放開了身子,像是高大魁梧了許多。
“你你不是我二叔,我、我二叔人呢?你——你們究竟把他怎麽了?!”她好不容易說完,這拎着她的人一松手竟将她甩了出去。
段千秋一撞便撞在了地塔中心的窯爐上,滾落在地吃了滿嘴的塵土。
恍惚間,竟聽得沈複推着輪椅緩緩近前來,對十夜夫人道:“夫人,那便是——百裏屠辰。”
“百裏屠辰?!”不知沈複是有意還是無意将這個秘密說了出來,段千秋猛然一驚竟又有了幾分氣力,她咬咬牙便扶着窯爐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
“你——你是百裏屠辰?!”她怎麽都沒有想到,這所有想要害段家的人竟都在自己的身邊!
沒有人說話。陸成斐卻冷然一笑,拂袖而來。段千秋艱難地直視着他,竟覺得此時此刻,原來的“陸先生”已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她的身邊,究竟多少人是真多少人是假,奈何她竟一點都未有看出來?!
“不必再說了,按計劃行事吧。”耳畔響起陸成斐低沉而篤定的聲音,段千秋只覺腿腳一軟便摸着窯爐又癱坐了下去。可下一刻,還未等她反應過來,竟又有一雙冰冷而纖細的手緊緊扣住了她的下巴。
“陸先生,計劃之前,我想要拿走一樣東西。”
只聽得陸成斐猶豫半晌,道:“哦,什麽東西?”
段千秋努力地睜開眼睛,卻只看得清十夜夫人那張精致而詭異的白玉面具。恍惚間只見十夜夫人指尖一亮,便似有什麽東西從她纖細的指甲中爬了出來,一下子便鑽進了她的眼睛。
迷迷糊糊間也不知道十夜夫人說了什麽,段千秋只覺頭腦一沉,便昏了過去,再不省人事。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寫,我好生疏!!卡文卡得吐血啊~~太後媽遭人打啊~~】
【天,怎麽還不把穆大宮主放出來~~】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猜到我家楠竹女煮怎麽了……默哀……】
【(心虛)結局一定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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