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星期一夏末也有課,早上兩個人差不多同時起床,只不過氣氛這種東西……基本上還是固體。兩個人在衛生間門口走了個對臉,夏末看着小舟的臉愣了一下。不用說小舟也知道,一宿沒睡覺,胡思亂想,煎心熬肝的,自己的臉色肯定不會太好看。照着鏡子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嘴唇上起了一層皮,臉色看起來就像高燒之後。
即便是這樣,夏末也沒有跟他說話,大概是真心懷疑他不是個東西了。他在家裏就算待一個早上也是煎熬,就這麽等着夏末原諒他,要等到什麽時候?他自己都沒有信心了。也許不等夏末原諒他,他就已經自行挂掉了。
小舟早上的這堂課很重要,老師講課速度奇快,他需要竭盡全力地理解,滿心疲憊。他也時常覺得每一天都是全力以赴的奔跑,他給自己安排很多任務,每天都制定目标,很少會放縱自己輕松。他一直依靠這樣的忙碌和緊張來抑制灰色情緒,但今天他的确意識到自己繃的太緊了,因為他遇到了真正的沮喪和失落,他堅持不住了。
差不多每隔十分鐘他就得把自己從失神的狀态裏拖回來,每想到一次夏末,他都害怕得心髒揪緊。他也試圖讓自己分分心,想一想夏末的缺點,想一想他也沒有那麽重要,但是那樣想只會讓他更痛苦,好像只要想一想就是對夏末的一種背叛,而且痛苦的人還只有他自己。
第一堂課結束的鈴聲跟手機短信同時進來,他馬上去看手機,時間掐得這麽準,他希望是夏末。但只是陶可。
他記得陶可周一早上沒有課,所以大概是從衣然那裏聽說了昨天酒吧裏的狗血劇,所以吃早飯的時候發短信來問問後來發生了什麽。
他打開了陶可的短信:
【我發現了一件非常惡心的事,我想你可能還不知道。面談,速度,在老地方等你。】他想了想,他還想上完後面的課。他的手機立刻又響了,陶可就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第二條短信進來了:【跟你哥有關。】
他立刻合上書,把書和筆記一起塞進書包裏。但願陶可只是想再複述一遍昨天下午發生的事,但是他又明白,以陶可那經濟的性格,她絕不會為這件事浪費時間。
可都到了這個份上,難道他還能遇到更倒黴的事嗎?星期三就是平安夜了,那個期望中的聖誕節已經注定不會來了,但也不能把他往後過平常日子的機會都沒收吧?就他那點運氣,他本來就不該期望額外的獎賞,現在他只求事情不要再壞下去了。
何況,他可以肯定自己再沒有做過其他涉嫌對不起夏末的事了。那陶可又為什麽找他?再說陶可根本就不算認識夏末,她就是一個在學校裏乖乖學習的優等女孩,她會知道什麽跟夏末有關的不好的事情?她怎麽可能知道?除非那件事是印在雅思複習題裏的。
他急匆匆地趕到圖書館一樓的大廳,他找了一圈發現陶可正在一棵室內景觀樹下坐着看書,這裏供暖不太好,她戴着手套喝一杯紙杯的速溶咖啡。
“你昨晚又熬夜了?”他順口說。
陶可從書上擡起頭來,眼神有些渙散,大概心思還在書裏,她簡短地點了一下頭,摘下毛線手套,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手機來。突然,她注意到小舟的臉色,愣了一下,“你怎麽臉色這麽差?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什麽?”小舟沒有表情地問她。但天知道他已經快要吓破膽了。
陶可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似乎這樣就可以斷定他肯定還不知道。
這種表現讓小舟開始焦慮,他意識到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不然陶可不能這麽簡單就判斷出來他還不知道。但是,究竟還能多糟糕啊?
難不成陶可發現了他的親爹是梁瀾她爸?哦,這下他更倒胃口了。他每次失眠之後都容易胡思亂想,焦慮得就像攝入過量咖啡因的陶可。
“你知道廁所讀物嗎?”陶可簡略地問他。
“你說現在的新華書店嗎?”小舟幹巴巴地問她。
陶可甚至都沒笑,她看了他一眼,“好吧,”她嘆了口氣開始解釋,“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是這樣,有時候女生,或者——像老娘們兒一樣的女生,有了麻煩或受了委屈,她們就經常會去天涯或者其他什麽論壇找一個板塊挖樹洞,把自己的不如意匿名寫出來。”
“為什麽?”小舟幹巴巴地問,“為了讓陌生人樂呵一下?”
陶可怔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就像大媽吵架找街坊評評理,有人認同,她們就會得到心理安慰吧,反正這種廁所讀物從來沒有一天斷過。”她皺起了眉頭,煩心地說道,“你還記得嗎,樹洞這個詞本就是個典故,我們小時候的童話書其實寫滿了世間的道理。理發師對樹洞說‘國王長了驢耳朵’,守着秘密的樹長出了寫滿秘密的樹葉,牧羊的少年摘下葉片做成笛子,吹響了這個秘密,于是全城的人都知道國王長了驢耳朵。”
小舟的脊背開始發涼,從陶可的話裏提取到的隐晦的信息已經讓他覺得不詳,“可是我還沒有秘密。”
陶可擡起頭跟他對視了幾秒鐘就轉開了頭,“你有多在乎夏末?”
他不想回答,但是他不能不回答,“你快點告訴我吧,你馬上就知道我有多在乎他了,你再猶豫一會我就要被你吓死了。”
陶可猶豫不決地看了他一會,那眼神幾乎就是可憐他了,所以當陶可說“你先坐下吧,這話可有點長。”小舟馬上就照做了,只要陶可趕緊把話說清楚。
“事情是這樣,最開始是我去上瑜伽班的時候,我聽到有幾個文科女生在談論航天航空那頭有個老師的緋聞,時間大概是兩周以前,我只不過是換衣服的時候聽到了幾句,謠言和緋聞每天都有,基本上只要是跨系傳出來的故事就都是變形了的謠言。但是後來斷斷續續又從不同的人那裏聽到了幾次,我才開始往心裏去。一直到今天早上,我終于聽到連我們系的一個女生都說起了這事,她說是朋友圈裏看到的廁所讀物,我就讓她轉發給我。”
陶可看了一眼小舟,小舟神色凝重地聽着她說。她猶豫了一下打開手機,“我在網上搜索這個帖子,把所有轉載的版本都看了一遍,看起來它最早是在天涯上出現的,因為情節離奇曲折,所以在蹲馬桶的人手中紅了起來,被轉發了許多地方,接着被一個有名的段子手在它的心靈雞湯裏引用為教育案例,爆發式的轉發就開始了。”
她把手機遞給小舟,“其實故事離奇曲折得不像是真實的故事,之所以能火爆起來,就在于樓主過多地洩露了故事主角之一的身份特征。我找到了天涯上已經被樓主放棄掉的原帖,故事發生在樓主失戀的第二天,樓主說她無法接受男友甩她的理由。她說她很愛她的男友,男友也曾經對她很好,而且她的男友是個孤兒。”
她說到這裏重重地咬了孤兒這個詞,好像她想把這個詞嚼爛了吐出去,她厭惡地白了身邊的竹類植物一眼,好像它就是那類她一向厭惡的低承受能力女生。突然她發現小舟在快速地滑動她手機的頁面,就算是他也不可能看的那麽快,他好像已經沒法讓自己讀進去了,那雙白皙得沒有血色的手在微微發抖。她心裏一陣不忍,沖動地想搶回自己的手機,但最後只是理智地搖搖頭,盡快把話說完,也許這樣小舟就不用一句一句都看完了,尤其是那些評論。
“樓主說她的男友在童年時曾經被一戶人家收養過,跟那家的兒子感情很深,最近他們再一次相逢了。她的男友很開心,她也為他高興,但随後就發現男友開始疏遠她,後來他甚至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想多跟哥哥在一起,所以沒有精力談戀愛’。她覺得這不是理由,她希望大家幫她分析。”
小舟的臉燒熱發燙,耳朵嗡嗡地響。那些私底下說的話,那些他說過的話從陶可的嘴裏說出來怪異至極。他的那些情人間的私話,被分享給了許多不相幹的人,陌生的人,那些什麽都不知道,只想伸頭來窺探別人隐私當樂子的人。
“在原來的那個帖子中,只寫了這些,并沒有什麽故意洩露個人隐私的地方,我想你前女友頂多就是蠢。但很快回帖中有人說她男友是GAY,她否認了,可是很多女孩還是當做是BL帖子來轉發了。接着又有很多人質疑帖子的真僞,說她故意嘩衆取寵,說她就是個蹩腳的BL寫手,寫不來小說就想靠段子吸引人關注。你的前女友不服氣了,就開始了自證,她很驕傲地說她的前男友是名牌大學的學生,說男友的哥哥就是同一所大學的老師,是從歐洲某個國家留學回來的高材生,年紀很輕就留校任教。可是這還不算完,有人說哥哥是這麽高大上的人,更像是小言段子,取消她幹嘛不說是總裁呢。她跟人争辯,拿了更多的細節證明自己的話,她說了你哥哥是研究什麽的。我覺得最諷刺的就是,她頂着那麽蠢的腦子,竟然能準确地說出你哥的研究方向。我覺得她根本不懂她說的那幾個字是什麽意思,可能是你在她面前曾經太多次談起你哥了,連她都記住了。”
小舟捏着手機,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他猛地從長椅上站起來,陶可的話像鑽頭一樣嗡嗡響着深入了他的腦袋。“剛剛回國的名牌大學年輕老師,不足三十歲,從事一個并不算多見的研究方向,不到一周他就被猜出是誰,帖子在咱們學校瘋轉,甚至連他的照片都被貼在了網上。”
小舟在原地兜了兩個圈子,最後直直地走到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捂住了臉。陶可猶豫了一會才走到他的身邊,結果發現他連肩頭都在發抖,她終于有些害怕了。她伸出手去拉小舟的胳膊,想像小時候一樣抱住他的胳膊,無意中觸在他手腕上,她立刻像觸電般條件反射地縮了回來。她吓了一跳,又伸手去摸他的手腕,冰涼得像是一塊鐵。
“小舟?”
小舟沒有回答她,他突然回過身來,快步走回長椅上撿起自己的書包,從裏面拿出手機來。“我必須得給我……必須給他打個電話,真要出什麽事他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陶可站在窗前沒有說話,她看出小舟在害怕,但是小舟從小的信條就是做事要從他自己最害怕的那件開始。他現在也在強逼自己,她看着他走遠了去打電話,腳步甚至讓人感覺很堅定,但是她忽然轉開頭不忍心再看下去。昨天的雪已經停了,窗外陽光明媚。她不知道小舟能怎麽辦,夏末會怎麽想。從理論上來說,小舟是無辜的,可如果把人往好了想或許連小舟的前女友都是無意的,但是如果傷害大到了損傷了職業乃至前途,他有理由記恨小舟吧。她甚至哪怕站在小舟的立場上,都無法責備夏末。即使最好的一種結果,就算夏末寬宏大量,但是他們之間的隔閡依然擺在那裏了吧。
沒過幾分鐘小舟就往回走了,這不是好兆頭。
陶可迎着小舟走過去,陽光照在小舟蒼白的臉上,他幾乎就要哭了,她從來沒在他的眼睛看到過這麽多慌亂和無助,他的眼神膽怯閃爍,連腿都要直不起來了,腳步虛浮。“怎麽了?”
“我剛說了一半,他就說他知道了。”小舟說,說完立刻緊緊閉上嘴巴,那雙黑色的眼睛在絕望中顯得那樣大而光亮,仿佛要消耗掉他最後的生命力。
“他什麽時候知道的?”陶可有些害怕這樣的小舟,她想繼續聊天總比停下來要好。
“剛才。”小舟說了一個詞又像斷掉了電,仿佛他需要消耗掉那巨大的震驚帶來的恐懼。
“怎麽知道的?”
小舟瞳仁的焦距重新對上了陶可的,她驚訝地發現他竟然笑了,随後立刻就繃住了嘴唇,讓那個笑容看起來更像是面部抽筋。“在院長辦公室。”他吐出了這幾個字,随後他又笑了,“很戲劇性。是吧?”
陶可深深地抽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她想說點什麽,搜腸刮肚,還是找不到一句可以說的話。
小舟的語言能力突然變得能連貫起來了,語速快得就像是在喋喋不休,“院長說學生們都說他跟自己弟弟戀愛。天吶,他都不能說他沒有弟弟,我記得……我記得我剛搬去他那裏住的時候,他非常高興,逮着誰都要說他弟弟考上我們學校了,分數還很高,他的同事們都知道。院長說他影響太不好,讓他不要給學生上課了,尤其……哈哈,尤其是他們學院男生很多,絕大多數都是男生。就好像……就好像……”他突然閉上了嘴,緊緊繃着下半句話不要掉出來。
“他還說別的了嗎?”陶可低聲問他。
“他還問我,我們學院有沒有人知道我是他弟弟。”小舟呆滞地搖了搖頭,“沒有人知道,我沒跟任何人說過。如果我有好東西,我不會給任何人看的。我告訴他——我沒跟任何同學說起過他——然後他就挂電話了。”
陶可走近他的身邊,伸手放在他的肩頭,她不知道說什麽,平時那點小聰明都不管用,他們其實還是大孩子,都沒見過真實生活這殘酷的力量。她外婆的話突然就到嘴邊了,“要不……吃點冰淇淋去?”
小舟低下頭,搖了搖頭,“陶陶,我們不是。”
“我知道。”陶可說。
“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他本來就在相親,會好好結婚的。”小舟轉身看着陶可,“那樣的東西……那種帖子……再像真的,不也就是謠言嗎?他們怎麽會連課都不讓他上?怎麽憑空就處理他?”
“我聽人說,政治不需要真憑實據,僅僅需要讓大家感覺是這樣的,就可以定罪了。”陶可不知道說這樣的話還有什麽用,這樣的回答不能夠安慰小舟,她就是嘴欠。
“我真希望……”小舟好像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麽,他絕望地看着陶可,又像是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我真希望我沒有找到他。”
“小舟。”陶可小心翼翼地叫他,現在的小舟絕望的可怕,她知道搬去跟一個基本上陌生的人一起住是他這輩子唯一的一次任性,就這麽一次任性得到的那點快樂現在正在折磨他,而她甚至不知道這種折磨會持續多久。
“我是怎麽毀了他的?我這一輩子都活得小心翼翼的,我從來沒給別人惹過麻煩,陶陶。我怎麽會給他闖下這麽大的禍?”
“不是你的錯啊。”陶可說,可是她甚至懷疑自己找不到一個真正可以怪罪的,真正居心叵測的壞人,“我們給那個叫什麽,宗珊,發短信好不好?問問她怎麽回事?問問她怎麽想的?她已經離開那個帖子了,所以她可能……可能真不是完全故意的。或許她能發一些補救的聲明,或者補救的解釋。”
小舟真的思考了一陣,但是搖了搖頭,“我會去找她,但是補救沒有任何意義,看熱鬧的人會過濾掉這種解釋。”
陶可知道他是對的,甚至她懷疑如果補發的東西沒有技巧性的話,反而會越描越黑。“其實最好的事情就是淡忘,互聯網上的一切都會過去的。這種網上的流言也不可能寫在夏末的檔案裏,所以最終一切都會過去的。”
小舟還是搖頭,陶可發現他的眼睛在失去神采,方才那銳利明亮的光彩就像最後一點力量的爆發,現在他的一切都燃燒幹淨了,他眼裏的火焰熄滅了,他在向絕望滑下去。他靜靜地站在圖書館的大廳裏,周圍是圖書館慣有的細微的嘈雜,仿佛無數的低語,而他緊緊地閉着嘴,仿佛關閉了跟這個世界的所有接口。
“他……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嗎?”她不得不問了這句惡毒的話,“你跟他其實不算……很熟悉,對嗎?他并沒有我和衣然重要,是吧?我們才是家人。我知道不應該,但你能不能,翻過這件事。”
小舟輕輕地又搖了搖頭,“我永遠都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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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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