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對戒在顧遠難以置信的注視下形成了四個篆體字

空氣仿佛一下被抽幹了,房間裏陷入了完全的死寂。

顧遠緩緩從地上起身,坐到方謹對面,直視着他問:“你是打算離開我嗎?”

方謹不說話,只搖頭。

“那為什麽不接受戒指?”

顧遠聲音異乎尋常地冷靜,仔細聽的話其中其實有些森寒的意味。然而方謹只微微喘息地看着他,就這麽看了很久,才嘶啞反問:“這種狀态不好嗎?”

“沒有承諾也沒有未來,你想告訴我這種狀态很好?我明天出去找個情婦包養個小明星,反正我跟你之間連配偶都不是,只是住在一間房子裏偶爾打個炮的關系,這樣你也覺得很好?!”

方謹低下頭捂住眼睛,顧遠強行把他手掰開,一把抓住他下巴迫使他擡起頭:“你是打算要離開我對吧,還是你沒有真正跟別人斷掉?”

“不,我……”

“——那個男人是誰?”

方謹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只聽顧遠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那天在你家我聽到的聲音,當時那個男人是誰?”

這其實是那天發生後,他們第一次把這件事攤開來在桌面上談——在這麽尴尬,複雜,進退維谷的情況下。

方謹嘴唇微微顫抖,他自己都能感覺到戰栗的頻率是多麽明顯,然而根本無法控制,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透出虛弱和蒼白:“真的誰也不是,而且從那之後再沒聯系過,顧遠,你別這樣——”

“我不會跟你保持現狀的,”顧遠打斷他道,目光冷靜、清晰而又殘忍。

“我這裏只有兩條路給你,要麽接受戒指,互相坦誠毫無隐瞞,和我成為穩定專一長久發展的配偶關系;要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一刀兩斷,我就當你把我徹底甩了。”

方謹心髒如同被重重一擊,大腦完全空白。

顧遠站起身說:“在你考慮清楚之前我不會回來的。”說着轉身走到玄關,從衣架上拿起外套和車鑰匙,打開門,在方謹蒼白的目光中重重摔門走了。

·

從那之後整整一星期,顧遠果然沒回來。

他不僅沒回家,連在公司都失蹤了。開始方謹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後來聽秘書說顧總在電信集團那邊的投資有個大項目,這幾天應該都在另一家公司辦公室裏,遠洋航業的所有事務都遠程通過郵件處理。

他似乎是全方位拒絕見到方謹,連電話都拒接,每次都直接轉到語音信箱,好像連方謹的聲音都不想聽了。

有一天晚上方謹流了很多鼻血,他用冷水浸透毛巾捂着鼻腔,鮮血卻還是源源不斷的湧出來,甚至有些反嗆進口腔來不及吞咽,咳得一毛巾都是星星點點的血沫。他坐在黑暗的卧室裏劇烈嗆咳,那一刻突然特別想見顧遠,哪怕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然而他一遍遍撥打顧遠的電話,卻一遍遍被轉到語音信箱,機械電子聲在濃墨般的夜色中回蕩扭曲,就像一個諷刺的笑話。

最終他甚至升起一種難以遏制的沖動,想答應顧遠說我接受戒指,我願意陪你一起白頭到老。我願意不論貧窮、富裕、健康或疾病,都跟你不離不棄的走下去;我願意對你忠誠且一心一意,彼此坦誠,毫無隐瞞。

只要你見我一面。

回來再讓我見一面。

然而他拿着手機,只叫了聲顧遠的名字,就什麽都說不下去了。

手機那邊電流聲刷刷作響,在靜寂的深夜中冰冷而清晰。

很久後他顫抖着手指挂斷了電話。

·

同一時刻,顧遠站在酒店落地窗前,再一次打開了語音信箱。

他以為這次會像這兩天以來的無數次一樣是短暫的沉寂,然後挂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音頻卻長達六十多秒。

顧遠連一刻都沒耽誤,立刻按下了播放鍵。幾秒鐘安靜之後手機對面響起了方謹略帶哽咽的聲音,說:“顧遠……”

不知為何顧遠覺得那聲音非常喑啞模糊,像是從遙遠地底傳來的呼救一般,讓人心髒都揪成一團。

他驟然伸手抓住窗臺,手背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暴起。

方謹會說什麽呢?

拖延哀求避而不談,還是再次拒絕,亦或是幹脆分手?

……或者終于在漫長的拉鋸中選擇了妥協,帶着哭腔求他回來?

不,他一定不會那麽輕易就願意的。他肯定會再次顧左右而言他,企圖保持這輕薄又脆弱的現狀,堅決不願對他許下任何共度一生的承諾……

在音頻信息一秒一秒流逝中,顧遠自虐般不斷用最殘忍的設想來折磨自己,仿佛這樣就能避免那些設想真的實現。但與此同時,他內心深處卻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一絲隐秘而熱切的渴望:或許就有那麽半分可能性方謹想通了?這些天來他肯定也不好受,他的表現明明就是還喜歡我的……

然而進度條一點點拉到最後,手機裏再沒傳出任何聲音。

顧遠難以相信,第一反應肯定是手機擴音器壞了,重新拉回去又放了一遍。

——還是靜寂無聲。

除了開頭那聲哽咽的“顧遠”,就只有模糊的呼吸聲一直延續到最後。

哐當一聲巨響,顧遠轉身把手機重重砸到床上,繼而一拳狠狠砸在窗臺上!

從希望到失望巨大的落差讓他全身血液湧上頭頂,因為流速過快眼前甚至一陣陣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這種極度瘋狂不正常的狀态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鐘才漸漸退去,顧遠粗重喘息着,将後背緊緊抵住牆。

為什麽?!

一遍遍耍我有意思嗎?!

顧遠內心剎那間湧起一股暴戾的沖動,他想沖回家對方謹說既然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那我們就分手吧,然後看他難以置信又痛苦萬狀的臉;或者把方謹推出去扔在大街上,然後自己轉身走掉,任憑他在身後帶着哭腔喊自己的名字,怎麽追也追不上來。

方謹那被抛棄的痛苦姿态,只要想一想,就讓他陡然升起報複般扭曲的快感。

然而很快地,又有一股針刺般的刺痛伴随那快感而來,轉瞬間将暴怒沖得一幹二淨。

他幾乎是自嘲又悲哀地意識到,他真的是愛方謹——他愛那個人,想得到同樣的愛意和回應,想在大街上挽着他的手漫步,想看到方謹對他露出開心快樂、毫無芥蒂的笑容。

他在這場冷戰開局的時候就已經輸了,輸得幹淨徹底毫無懸念。

因為他愛方謹。

他才是這段感情中軟弱乞求,任人魚肉的那一個。

·

顧家為表重視,特地申請航線,派了艘小型私家游輪去接柯文龍一行人來G市進行會談。

按照柯文龍的要求,顧遠将帶人親自乘船去海上迎接,兩船接駁後登上游輪,再一同抵岸。

柯文龍到底是老了。這個年近九十的老人已經露出了力不從心的光景,他知道單憑自己是無法跟年富力強的顧名宗拼腦力的,因此不得不帶了自己的獨生子柯榮。

雖然柯榮和顧遠之間的矛盾幾乎半個香港都有所風聞,但顧遠如果能順利接管顧家,對柯榮來說只有好沒有壞——首先柯家的財産保住了,柯文龍總不好意思再拿家族的産業去貼補外孫,其他長輩也會斷絕讓顧遠改姓回來承繼香火的想法;其次,有個頂級財閥掌門人的外甥總是件好事。

雖然這個外甥跟他已是矛盾重重,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基于這個想法,柯家一行人對本次行程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啓程前一天柯文龍還跟顧遠打了電話,最終确定了在海上碰面的時間及其他一系列細節。

這些事按慣例要跟顧名宗彙報:盡管接待柯家和主持會議等事宜交給了顧遠去處理,但太子登基,各種事情總要象征性往上請示一下,何況最大的權柄還沒真正掌握在他自己手裏。

柯文龍對最終議案點頭之後,出發前一天下午,顧遠帶人去集團總公司請見他父親,最後一次确認這次會談的各方面細節。

然而顧名宗約定時間卻不在辦公室,秘書打了幾個電話不能确定他上哪去了,只能很抱歉地對顧遠欠了欠身:“不好意思大少,總裁可能是臨時有事出去了,您是等一會兒還是改天再聯系?”

改天再來肯定是不現實的,顧名宗可以臨時爽約,他卻不能說走就走。顧遠想了想還是道:“我先去辦公室等一會吧,晚上父親還不回來的話再說。”

顧名宗辦公室是典型的成套設計,外面是會客室和辦公場所,裏面還有個內間。整個套間面積可用巨大來形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往外看,高樓大廈鱗次栉比,城市內環盡入眼底,遠處是灰暗天空下一望無際的海港。

顧遠向窗外看了一會兒,走回到沙發前,準備趁這個時間抓緊時間再看看會談細節。

然而當他習慣性想找筆出來的時候,包裏卻找不到那支萬寶龍金筆了。顧遠摸了下口袋也不見,心想可能是落在了哪裏,也懶得開門找被留在外間的手下要,就起身想去他父親的書桌上随便找一支。

顧名宗的辦公桌巨大寬敞,電腦邊放着文件、資料和一排各種簽字筆。顧遠拿了一支,剛掉頭要走,突然視線瞥到了什麽東西。

他回過頭,有點難以置信地望過去。

——電腦顯示器和鍵盤之間的夾角裏,有一塊形态溫潤造型雅致的黑石,中間巧妙地凹進弧度形成了天然戒托,最深處放着一枚翡翠扳指。

那扳指翠色倒一般,但雕工十分精細,外圍形成了類似于漢字筆畫一樣的花紋。

顧遠死死盯着它,半晌終于伸手把它拿了出來。

只見那筆畫并不能連成完整的字,倒像是把幾個篆體字形硬生生劈成兩半後,才形成的刻紋。

顧遠手指從戒面上慢慢摸過,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心髒在胸腔內急速跳動,因為震顫過猛,甚至讓他有一瞬間産生了透不過氣的錯覺。

他鬼使神差般從公文包最裏層的夾角裏摸出另一只造型相似的玉戒——前段時間在方謹家發現的那枚,然後把兩只戒指套在一起。

刻紋緩緩合上,對戒在顧遠難以置信的注視下形成了四個篆體字:——二人平心。

刻紋嚴絲合縫,毫無間隙,猶如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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