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龌龊的真相,就這麽猝不及防攤開在了顧遠面前

夜幕初降,即被閃電劃破,沉悶的滾雷翻過天際之後,大雨終于傾盆而下。

辦公室裏沒開燈,只有電腦熒光冷冷地閃着,映在方謹毫無表情的臉上。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門咔噠一響,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見到方謹頓時愣住:“什麽人?你幹什麽?”

方謹按下print鍵,打印機開始刷刷吐紙。他在男子震驚的目光中從容起身走向打印機,淡淡道:“——薛律師。”

“保安!保安!”男子扭頭往外跑,就在這時外面走廊上卻閃出一個黑影,迅速将他扭住捂上嘴,輕而易舉推進了辦公室。

“唔唔,唔……”薛律師不住掙紮,按住自己的人卻明顯訓練有素,鐵鉗般的手讓他毫無任何掙脫的可能,因為缺氧臉色迅速漲紅又鐵青。

方謹打了個手勢,那人捂嘴的手稍微放開,薛律師立馬狼狽不堪嗆咳起來:“你……咳咳咳!你是什麽人,幹什麽的?別傷害我,如果要錢的話盡管開口……”

“錢,”方謹從持續工作的打印機上拿起一張張紙攏齊,聲音中透出一絲隐約的自嘲。

“你是顧名宗的禦用律師,協助他簽署了公司股份、管理權、固定資産及基金會等各項遺産公證,應該知道那總共價值多少錢。你覺得我還會缺錢?”

“方……方謹,”薛律師恍然大悟:“你是那個方謹!”

機器終于将長達幾十頁的遺産指定繼承書打印完畢,方謹将厚厚一疊文件裝訂好,回頭對薛律師笑了笑。那一刻閃電從他身後的窗口照射進來,将他半邊臉映得慘白發光,但輪廓卻又透出奪目驚心的深刻和冷俊。

薛律師當初起草遺囑時,曾經好奇過這個叫方謹的助理是什麽人,能年紀輕輕就被顧名宗親自選定為其商業帝國的繼承人——現在他親眼看見了,卻只感到極度的重壓和心神俱懾的恐懼。

“掌握着這麽大的秘密,應該更小心才是。記住薛律師,在用到這份遺囑之前把它換個更隐秘的地方,別再被人看見了。”

方謹轉身向門口走去,頭也不回地一擺手——薛律師正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就只覺得脖頸突然一陣刺痛。

他身後那人從懷裏掏出針劑,一滴不剩全注射進了他的血管。

轉瞬間薛律師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撲通昏睡過去,随即被拖到了辦公桌後。

·

方謹走出律師事務所,馬路邊停着一輛加長黑色雪佛龍。他身後的人撐着傘緊走幾步拉開車門,方謹一低頭鑽了進去。

“三百萬定金已經打到中間人賬戶,尾款等委托任務完成後24小時內會打出去。”方謹坐到寬大的後座上,随手擦去文件上淋到的雨水,又問:“說好的人呢?”

雪佛龍裏坐着幾個人,剛才那個男子收傘上車,語調帶着明顯的地方口音:“中間人說收到啦老板,您打錢很準時啦!人我們也帶來了,幸虧我們有路子能找到這樣的人,他的酬金可得麻煩您另算,可老貴了!”

方謹點點頭,只見前座有人回過頭對他一笑。

車外昏暗路燈的映照下,這人的五官、神情都無比熟悉,除了略有輕浮兇狠的氣質完全不似之外,起碼有七八分像顧遠!

方謹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顧遠了,雖然知道面前這張是假臉,但心髒還是驟然重重一跳。

“看看這技術,跟您給的照片有哪不一樣?人家祖祖輩輩都是幹這個的!整個東南亞鼎鼎有名!也是您給錢實誠,我們才願意下力氣去聯系他!”

男子不住誇口,方謹卻擡起手,示意他停下。

“明天一天,我不管你平時出場是什麽價,明天結束後我都給三倍。”方謹看着前座那個假顧遠,在對方喜出望外的目光中淡淡道:“但如果活兒砸了——我不僅讓你祖祖輩輩的招牌也跟着砸,我還讓你從此再沒子孫能往後傳,明白嗎?”

那人一笑,操着濃重的粵語口音道:“我明喇!”

方謹這才點點頭,轉向那雇傭兵頭子:“還有件小事要讓你去辦。”

他撕了張紙,刷刷寫下一串地名,道:“這個地方關押着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看着四十歲左右姓遲,男的二十多歲是顧家二少爺。你派人把他們接走,明天快艇送到我們辦事的地點,剩下我再安排。”

雇傭兵頭子接過紙看了眼,随手遞給一個手下:“去把活兒辦了。”

那手下極其精悍,想必平時行動早有默契,直接帶着幾個人淋雨下車往遠處走去。他們肯定還有人手在附近接應,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幕裏。

方謹的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不由自主望向前排,落在那張和顧遠無比相似的臉上。有好幾秒鐘時間他幾乎出了神,盡管理智知道是假的,感情卻有種難以遏制的酸澀和痛苦,猶如針紮一般,浮現在內心最無法設防的地方。

“老板?怎麽了?”

假顧遠一說話,神态和聲音就暴露出來不一樣了,方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你在想什麽呢?假的就是假的。

連那點虛幻的影像都不能割舍的自己,簡直軟弱得令人厭惡。

“……我們該動身了,”方謹睜開眼睛望向雇傭兵頭子,瞬間他又恢複了那冷靜、慎密、無堅不摧的态度,說:“去遠洋航運。”

·

閃電轟然劈下,将半個走廊映得雪亮。

顧遠匆匆走出電梯,頭也不回對手下人道:“你們在這等着!”

他砰地推開辦公室門,徑直走到書桌後拉開抽屜,一把抓起那個已經被鎖了半個多月的牛皮信封,雙手都在微微發抖。

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天。

無數若有若無的直覺,若隐若現的線索,讓前後事件串聯成一個荒唐無比的猜測,劇烈燒灼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從沒想到自己還有如此瀕臨崩潰,暴怒,無法控制的一天。

顧遠活生生扯斷了封住文件袋的裝訂線,嘩啦一聲裏面的照片和材料倒出來滑了滿桌。顧遠顫抖着手指拿起最上面的一張,是房屋産權書複印件。

方謹之前住的那套公寓,産權人赫然寫着三個字——

顧名宗。

顧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慢慢坐到椅子裏的,他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恍惚中只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撲通。

血流一下下沖擊太陽穴,發出鼓點般強烈又急促的敲擊。

顧遠輕輕放下産權書,許久後又拿起下面幾張印了照片的紙。

首先映入他眼眶的就是少年時代的方謹,約莫十八九歲,正低着頭從飛機上下來;顧名宗一身西裝革履走在他身邊,看樣子像是要去參加什麽會議,在視線很難注意的陰影中,他的手正抓在方謹胳膊上。

照片下是時間和拍攝地點注腳,顯示數年前,德國海德堡。

緊接着幾張照片都是在德國,幾乎都是海德堡,也有些在慕尼黑。照片上大多數只有顧名宗和方謹兩個人,有去看球賽的,有共進晚餐的,有在馬路上一前一後漫步的;下面都有時間和地點注腳,甚至還有“顧名宗留影”等字樣。

其中有一張照片,是方謹站在一棟帶獨立花園的小別墅前,正輕輕關上精美雕花的鐵栅欄門。微風從他年輕的臉上拂過,劉海略微揚起,露出柔和沉靜的面部輪廓;他低垂的眼睫異常清晰纖長,隔着好幾年的歲月和黑白的影像,都能感覺到那柔軟的質地。

然而下面附着這棟德國別墅的地址和購入合同。

購買人是顧名宗。

顧遠松開手,所有紙張無聲無息飄回桌面,他深深陷在扶手椅裏。

事實就像一記冷酷的巴掌,迎面扇在他臉上,顧遠甚至聽見了那重重的一聲——啪!

劇痛混雜着諷刺,猶如毒蛇般一圈圈盤旋而上,将毒液注射進劇烈痙攣的心髒。

——那個男人是顧名宗。

是他那有權有勢說一不二的親生父親。

所謂品學兼優被資助,所謂年輕精英被總公司聘用,都是覆蓋在肮髒肉體之上的華美錦被,只要伸手掀開,便能看到裏面觸目驚心的真相。

顧遠胸膛劇烈起伏,發出粗重如受傷野獸般的呼吸聲。他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卧室門外聽見的呻吟和喘息,一聲聲的,就那麽毫無保留灌進他的耳朵,電流般鞭笞在每根中樞神經上;當時他差點就推門進去了,只差一點點,就能推門進去看到所有龌龊的一幕。

然而他沒有。

顧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時光倒回那一天,讓他打開那道門。

讓他在故事的一開始就獨自走開,不要等他獻祭般奉上所有的熱情和愛意之後,再發現那是通向地獄的深淵。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昏暗中顧遠如同凝固的雕塑,鈴聲從響起到挂斷,他都沒有任何動一動手指去接通的意識。

然而幾秒鐘後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很有不被接通誓不罷休的氣勢,在空曠的辦公室中響個不停。

顧遠終于低下頭,只見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一閃一閃,上面赫然顯示着:顧洋。

“……”顧遠終于接通電話,嘶啞道:“喂?”

“大哥你在哪裏?你能過來一下嗎?出事了,父親把我和我媽都關了起來,我們在……”

顧遠整個意識就像岩漿般滾熱、焦躁而遲鈍,半晌才打斷:“等等,你說什麽?誰關你?”

“不知道為什麽父親突然翻臉要關我媽,我趕去求情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父親連我也一起——”顧洋的聲音在電話那邊斷斷續續,因為情緒激動和信號不足的原因,要聽清楚非常困難:“大哥拜托你過來救個場,我知道我媽對不起你,你這次能過來咱們以後有事都好商量……我懷疑父親要殺我媽,你動作快點……”

顧遠的理智一點點恢複,“你在哪裏?”

“哦,我在——”

手機那邊傳來轟然一聲巨響,仿佛是門板重重撞到牆壁又反彈回去的聲音;緊接着遲婉如的驚叫響起,腳步聲轟轟傳來,顧洋似乎叫了句:“什麽人?!”緊接着就沒聲音了。

“顧洋?”顧遠霍然起身,喝道:“顧洋?!”

通話猝然斷掉。

顧遠立刻回撥,然而電話那邊卻只傳來冰冷的電子音,片刻後轉到了顧洋的語音信箱:“您好,這裏是顧洋,請留簡訊及回電方式,我會盡快回複你……”

“到底怎麽回事?!”顧遠重重按斷電話,突然只聽門外一個聲音淡淡道:“顧名宗要殺遲婉如。”

顧遠猝然擡頭,只見方謹正站在門口。

昏暗光影中方謹的身影削瘦,聲音沙啞,一側肩膀輕輕靠在門框上;他似乎淋了些雨,鬓發貼在雪白的側頰上,襯衣勾勒出非常清瘦而又優美的身體線條。

顧遠死死盯着他,半晌才緩緩問:

“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聲音乍聽平靜,仔細聽來尾音卻帶着奇怪的顫抖。

方謹并沒有回答,很久之後輕輕走來辦公桌前,低頭看着滿桌面上鋪着的資料和圖片。

從顧遠的角度看不到他臉上是什麽表情,只能看見頭微微垂着,脖頸連接到肩膀的後背的線條流暢修長;明明是很賞心悅目的一幕,肌肉卻有着奇怪的僵硬,仿佛曾經在堅冰中凍得異常蒼白僵冷。

“你都知道了。”

只是五個字而已,卻像是血淋淋的刀鋒裹挾厲風,将兩人之間的空氣都活生生斬斷。

顧遠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能這麽恨一個人——強烈而扭曲的愛恨糾結在一起,就像硫酸活生生燙過喉管,讓他呼吸時鼻腔都帶着炙熱酸燙的氣息,說話聲音嘶啞變調得連自己都難以想象:“——全都是真的?”

辦公室裏一片安靜,大雨嘩嘩澆下,冰冷的雨滴噼裏啪啦打在落地玻璃窗上。

更遠處,城市迷離的燈光在雨中化作一片朦胧不清的海洋。

方謹終于微微擡起頭看着顧遠,說:“真的,但已經結束了。”

顧遠冷笑一聲,那真是從心底裏發出的冷笑:“所以你剛來我這裏的時候就已經是顧名宗的人了,你為我工作的時候,其實另一邊還是顧名宗的情人,是不是?!”

方謹沉默良久,說:“是。”

顧遠緊緊咬住後牙,半晌才從齒縫中一字一頓道:“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方謹眼底無法控制地慢慢湧出淚水,但在黑暗中,那細微的水光沒人看得見。

“……我真的是沒其他辦法……”

他的聲音因為哽咽而顯得十分怪異,很久後才勉強忍住顫栗:“我真的愛你,顧遠……”

我愛你。

這三個字如鞭笞般狠狠打在顧遠耳膜上,連同他跪地奉上戒指的那天,那句“我只想和你保持現狀”一起,混合成暴烈的火焰,瞬間呼嘯着燒遍了他所有的理智。

顧遠根本沒意識到他在做什麽,他簡直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擡手就是狠狠一耳光!

——啪!

手掌觸及臉頰,發出重重的亮響,方謹瞬間被巨力撞得摔倒在地!

咣當一聲悶響,方謹倒在地上,剎那間眼前陣陣發黑,耳膜裏只有嗡嗡的聲音。

他口腔完全麻木沒有任何知覺,直到好幾秒後,痛苦才慢慢浮現到神經表面,千萬根針同時紮進臉頰的劇痛讓他死死抓住了地毯。

在這種時候他竟然都下意識知道自己的樣子太狼狽了,他想站起來,想起碼能直立着來面對顧遠,然而剛起身就感覺一股腥甜直沖鼻腔和喉管。

他擡手捂住鼻腔,但根本來不及——下一秒鮮血幾乎噴湧而出,然後哇地一大口血,就這麽直接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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