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瑤池(五)
“闫筱,1998 年 8 月出生,石營省茂平人,南豐美術學院油畫專業進修生。身份證信息,學歷證明,聯系電話,住址都有。”
藝考機構所在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內,小佟緊跟着陸銘,拿着一份人事資料,用很快的語速簡明扼要地交代了從機考機構獲得的線索。
陸銘按了下車鑰匙,在駕駛門等着自顧自走在後面的季白深,揚聲問道:“季老師,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陸銘聲音洪亮,在空曠的地下停車場蕩起重重回音,讓處在沉思中的季白深驀然一驚,拉回神來。季白深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麽,反應了一下才回複陸銘,搖搖頭,輕聲說:“沒有印象。”
“嗯。”陸銘若有所思地開門上車,忽地又轉頭問剛打開車後門的季白深,“你之前在石營省生活過嗎?”
季白深坐好,關上門:“沒有,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南豐,更別說最南邊的石營省了。”
“那有什麽朋友,故人,或者……你能想得到的跟石營省有關系的人嗎?”
“沒有。”季白深皺眉,頓了頓說。
陸銘從後視鏡看了眼季白深,直覺他并沒有撒謊,轉而對副駕駛的小佟交代:
“這樣,我們現在去闫筱在南豐的住址,你把她的資料拍張照片傳給老段,讓他找技術組想辦法調出來通話記錄、銀行和社保納稅記錄之類的,要快!”
“是。”小佟應道。
陸銘猛地啓動車蹿出去,坐在後排的季白深略微前傾探了下身子,恰好看到小佟手裏的資料。最上面的人事信息表中,左上角貼着張彩色一寸照片,是一個眉目幹淨的年輕女孩,她微笑着,眼角卻略微揚起,看上去驕傲自信又陽光。與季白深想象中的她的形象,以及在昏暗美術館中碰觸到的淩厲眼神,全然不同。
其實在藝考機構時季白深已經看過這張照片了,他将能想到的認識的同齡女孩篩查個遍,還是猜不到她是誰,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闫筱,季白深默默念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字,說不清為什麽,他莫名覺得這個名字透着一股夏日烈陽下的蒙蒙霧氣,讓他體會到一股久違卻熟悉的焦躁感。
交通高峰期已經過了,陸銘幾乎用飙車的方式來到闫筱的住址,位于市中心的一棟高檔公寓。
季白深聽說過這棟著名高檔公寓,它的名字經常出現在自媒體推送文章裏,大小明星的新聞裏,以及大多數南豐老百姓望而不及的遠大目标裏。如果闫筱住在這,哪怕是租的,都說明她的經濟實力與季白深不是一個階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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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資料上登記的地址是 6 棟 502,陸銘先去物業查 502 的業主,不是闫筱,看來她是租的房子。陸銘又給物業人員看了闫筱的一寸照片,對方難以判斷是不是租戶,答應幫忙敲門看看。
上樓敲門時,物業站在門前,陸銘和小佟分別躲在兩邊,季白深遠遠的站在樓梯口。公寓統一是一梯兩戶,門對門,走廊特別寬敞。樓梯口在西側,從季白深的角度看去,因為樓道南側窗戶灑進來的陽光,他視線模糊,很難看清陸銘他們的行動,只能聽聲音辨別。
物業敲了門,裏面有人應和,他報了身份,借口問問水壓的事,沒一會,門被打開了,陸銘轉身堵在門口。
季白深心底一驚,不受控地向前走了幾步,才躲過陽光看清門口的人,是一個中年主婦。中年主婦聽了陸銘的來意後,解釋她的丈夫就是這間房子的業主,他們已經在此生活了八年了,從沒聽過闫筱這個人。
闫筱人事信息上登記的地址是假的。
不僅地址,很快經偵大隊技術組給了小佟回複,小佟接了個漫長的電話後,一臉喪氣地對陸銘說:
“技術組查了,電話號也是假的,號碼是登記在一位剛剛去世還來不及銷號的人身上的。學歷證書也是假的,美術學院油畫專業根本沒有過這個學生。身份證號倒是真的,不過查不出什麽特別線索,上一次納稅還是在一年前。”
季白深和陸銘都站在小區附近的停車場,聽完這個回複後,季白深反而更平靜了。而陸銘倚着車門,抱着肩膀,看着前面川流不息的街道陷入沉默,初秋正午的陽光直直射過來,蟄的他額頭泛起粒粒汗珠。
如果說一開始陸銘多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調查那個神秘女孩,那麽現在,所有線索證明季白深的懷疑也許是對的,他遇到了一個狡猾嚣張并且目的并不純粹的對手。
他轉頭看着旁邊的季白深,烈日下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幹爽,不着一塵,只是深沉的眼睛裏透出明顯的不安。陸銘幾乎立刻,就明白他不安的原因了。
“季老師,”陸銘突兀地開口,“你是林端端的監護人?”
“對。”
“他父母呢?”
“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季白深眼神裏的不安更加明顯了:“這件事跟端端沒什麽關系的。”
“跑一趟就知道了。”
一個小時後,繞了半個城市,他們來到南豐市一家私立中學。陸銘對這家私立中學早有耳聞,是二十多年前一個華僑創立的,學校與國際接軌,在國內只有初中校區,高中和大學都在國外,每年的學費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是個天價。
陸銘粗略算了下季白深三份工作的月工資總和,估計一大半都給他外甥交學費了。
聽說警方來查案,保衛處派了個領導來接待,帶着陸銘等人直接去初三辦公室。端端的班主任趙老師看到他們一驚,随即在陸銘保證不打擾學生學習的前提下,她才答應把端端單獨叫出來談話。
十幾分鐘後,趙老師神色慌張地回來,看了看季白深,對陸銘說:“林端端不在教室,他又逃課了。”
不等陸銘開口,季白深問:“他逃課去哪了?”
“聽跟他關系好的同學說,應該去網吧了。”
“一個人去的嗎?”陸銘淩厲地問。
“不是,”趙老師頓了頓,“同學說,還有一個漂亮姐姐。”
陸銘和季白深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哪裏的網吧?”陸銘追問。
“泰安商場後面那條街。”
在老師們驚愕的目光中,陸銘帶着小佟和季白深踢踢踏踏大步離開,跑着回到車上,争分奪秒地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不遠處商場後的網吧,不想錯過這個能抓到闫筱的最好機會。大家心知肚明,那個漂亮姐姐一定是闫筱。
只是他們沒料到,商場後有兩家網吧。兩家網吧斜對着,一家小點的只有一層,一家大的共有兩層,從外面看去都坐滿了人。
陸銘把車停在路邊,此時從組裏叫人手恐怕來不及了,只能靠他和小佟去找闫筱。他沉思片刻後,決定先去二層網吧看看,讓季白深留在車裏別出去,免得端端認出他,打草驚蛇。
季白深只好配合,他一個人坐在車裏,看到陸銘和小佟走進二層網吧,在網吧前臺亮出證件,小佟又拿出闫筱的人事資料,季白深猜測應該是讓前臺查闫筱的身份證號。他好奇地張望着,期待着結果,而這時突然手機響了,他一看,是端端的來電。
季白深沒有猶豫,立刻接起電話:“端端。”
“舅舅,你方便說話嗎?”端端小聲說。
“嗯你說吧。”季白深說話間,隔着車窗打量着網吧內。
“你能再轉給我點錢嗎?”
“你在哪呢?”季白深語氣略微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絲嘆氣聲:“那算了吧。”
“端端,”季白深趕緊穩住他,他猜想端端應該是又沒零花錢了,又不想在女孩子面前沒面子,假設季白深拒絕他,很可能他們就離開了,就失去了接近闫筱的機會,于是說,“我轉給你。但你得跟我說實話,你現在在哪呢?”
一陣沉默後,端端輕巧地說:“在奶茶店。”
季白深太了解端端了,他不是個心思缜密會撒謊的孩子,甚至在這方面有些愚笨,每次扯謊,都是看周圍有什麽就編什麽。季白深觀察四周,奶茶店只有小網吧對面有一家,而二層網吧對面是火鍋店。
也就是說,端端只有在小網吧內才能看到奶茶店,陸銘走錯了。
季白深挂了電話,下車,來不及通知陸銘了,他忐忑着走向小網吧。在路過網吧玻璃窗的時候,他突然看到窗邊的位置有個熟悉的身影,走近一些,果然是端端。
而端端也發現了季白深,臉色一變,轉頭跟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通過窗戶,季白深又看到了那個戴着帽子,紮着馬尾辮的影子。
那抹影子突然起身,同時,季白深小跑着沖進網吧。
另一邊,陸銘和小佟從二層網吧走出來,恰好看到季白深沖進去的瞬間,拔腿追去。
季白深走進網吧後,遠遠看到那抹身影把帽子拉下來,轉身走向後門。季白深跟過去,卻笨手笨腳撞到了個小夥子,被糾纏在那裏。
季白深正解釋時,一個大力把他推到一邊,陸銘沖小夥子亮了下證件,轉而冷着臉問季白深:“是她嗎?”
季白深輕輕點點頭,又小幅度朝網吧後門撇了撇頭。陸銘和小佟從兩個方向,走向後門。
季白深穩了穩神,也跟着他們走去,路過端端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網吧後門是一條死路,只有兩個衛生間,小佟先清空了男衛生間,并沒有闫筱。陸銘打了個手勢,和小佟站在女廁兩側,守着門,安靜片刻後,陸銘大聲說道:
“闫筱,我們就是找你咨詢一些情況,沒別的事,希望你能配合。”
沒有回應。
“闫筱?”
說完,陸銘遞給小佟一個眼神。
小佟用身體撞開了門,陸銘率先沖進去,随後是季白深。
衛生間內所有隔間的門都敞開着,沒有人。
像感應到了什麽一樣,季白深繞過陸銘和小佟,大步走到最後一個隔間,果然,那裏有個通氣小窗。窗戶半開着,把手上挂着一個潮牌鴨舌帽,就是她在美術館時帶着的帽子,一陣風吹來,懸在空中的鴨舌帽蕩了蕩,好像在用挑逗的聲音幽幽地說:
來抓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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