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山鬼（八）

默契這種事，往往都是在不知不覺間毫無預兆的就發生了，當你發現它時，已經被牽引着做了原本不會做的選擇。

當季白深意識到他在沒有提前約定的下，居然與闫筱坐在六一區一家港式快餐廳裏時，忽然抽離出靈魂冷靜地看着這一幕，莫名有種滑稽感。即便他有說得出來的理由，仍然覺得荒唐，甚至可笑。

“能嘗一下你的面嗎？”對面的闫筱突然說。

季白深點了個招牌意面，闫筱只叫了個沙拉，她說她還不餓。沒等季白深答應，闫筱的叉子已經伸過來了，在他的面裏靈活地一攪一挑，送到嘴裏。

她笑着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看着季白深，打趣說：“生氣了？這個面也算我的，從我的錢裏扣，可以了吧。”

“不用。”

“那我再吃一口。”

闫筱又挑了一大口，一些果醬粘到了嘴邊，她靈巧地用手指一抹，又放在嘴裏唆了一下。

季白深低下頭，眼睛盯着餐盤裏的食物，他用叉子挑出意面，繞了兩圈，還沒吃，就聽見闫筱湊過來說了句。

“你耳朵怎麽紅了？”

“嗯？”

季白深擡起頭，有些煩悶，闫筱好奇地看着他，像是勢必要弄明白季白深在想什麽一樣。而季白深向後一瞟，猝不及防地在她身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瞎猴夾着雙腿急沖沖走進來，直奔衛生間而去。

“我去趟衛生間。”季白深放下餐具，不顧闫筱仍舊觀察他的眼神，離開了。他知道自己此刻像是個羞怯而逃的愣頭小子，但是随他吧。

男衛生間還有隔間空着，季白深卻在外面等，像是在賭什麽一樣。沒一會，他聽到最裏面的隔間傳來瞎猴打電話的聲音。

“你猜誰叫我去的？媽的，闫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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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深默默向前挪了一步，聽得更仔細了。

“你說她腦子裏是不是有屎？她跟警察合作，她不想活了嗎？”

聽聲音瞎猴站了起來，季白深輕輕幾個大步，率先離開。他在洗手池簡單沖了一下手，擦了擦，繞過收銀臺，回到靠窗的位置，坐在闫筱面前，沒有看她，只是低頭繼續吃飯。

“天氣可真好啊。”沒一會，闫筱撐着頭，看着窗外發着呆，莫名其妙地說。

“嗯。”季白深應和着，很快結束了這頓午餐。吃完時他才想起來，意面裏還有一味醬料沒有放。

在做了一定的準備工作後，翌日上午，陸銘把參與《山鬼》案的所有人叫到組裏開會，包括闫筱和季白深。會上他言簡意赅地交代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就是摸排全市大大小小的書畫修複工作室，尤其以六一區附近的私營小作坊為重點，揪出阿傑。

陸銘已經拟好了一個摸排名單，闫筱來了之後略略看了眼，沒有表态。陸銘特意問她有沒有遺漏的，言外之意無非是讓闫筱提供幾個常規搜索方式找不到的門店，也就是黑市裏的工作室。

“差不多就這些吧。”闫筱輕輕說。

季白深始終坐在外圍，閑适地捧着杯綠茶慢慢喝着，聽到闫筱的回答後，不經意朝她看過去。

茶是小佟給他準備的，據說是從老家剛帶回來的白馬毛尖，陸銘還沒嘗過呢先給季白深泡了一杯。大概從《瑤池》案之後，季白深也不清楚為什麽，小佟對他有一種特殊的敬重。

綠茶的熱氣微微熏到季白深的臉上，他淺淺吸了一口，香氣襲人。在這氤氲的茶香中，季白深看到闫筱翹着腿坐着，一手撐着椅背，斜着身子看着陸銘，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

“季老師，你還有什麽補充的嗎？”陸銘轉頭朝後面的季白深問了句。

季白深把手裏的透明茶杯放低一些，在衆人的注視下沉思了片刻，才緩緩說道：

“《山鬼》這張仕女圖用的是宣紙，但是墨很講究，傅抱石收藏了大量明清時期的名墨，但這幅畫的真跡我沒有見過，難以判斷具體是哪種墨，不過如果想徹底修複的話，補墨的材料是很難找的，也很昂貴的，這也許會是個線索。”

陸銘聽罷季白深的話，又讓手下人調出幾個明清名墨的樣品介紹圖發給大家，臨時抱抱佛腳。會議室裏瞬間泛起一陣嘈雜的抱怨聲，平時即便坐辦公室裏都舉啞鈴的小夥子們，遇到這種冷門專業知識瞬間化身為初中課堂裏的話痨學渣。

幾分鐘後，陸銘像個教導主任一般敲了敲桌子正要整頓紀律時，一個內勤快步走過來，徑直對他說：“頭兒，馬鴻飛的秘書來了？”

“誰？”

“馬鴻飛的秘書，姚婷婷。佟鑫的收押時間到了，她來接他，順便想見見你。”

姚婷婷前段時間跟馬鴻飛一起去國外出差，剛回來，昨天就給陸銘打過電話，不過電話打到了第七組辦公室陸銘沒有接到。說起來姚婷婷表面上馬鴻飛的秘書，實際上也是公司股東，她自大學畢業就跟着馬鴻飛創業，前後也有十幾年了，稱得上是馬鴻飛最信任的人。

沒一會，姚婷婷在內勤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她并不是典型的職場女強人的樣子，反而很樸素。她穿着帆布鞋，普通的黑色套裝，留着沒怎麽打理過的齊肩長發，畫着幾乎看不出來的淡妝，笑盈盈地過來跟陸銘握了握手。

“陸組長，辛苦你們了，無論案子結果如何，我先代表馬總感謝您和您的團隊。”

“這是我們分內的事。”

“最近的新聞想必您也看到了，這幅畫對馬總很重要，也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實不相瞞，我們提前從國外回來，也是想抓緊時間配合警方破案。所以陸組長，”姚婷婷聲音很溫柔，此刻又用更柔和的眼神看着陸銘，“現在案子進展到哪一步了？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您盡管提。”

“進展還不方便透露，抱歉。”

“理解，那我不打擾了，有事您随時聯系我。”說完，姚婷婷遞給陸銘一張名片，又沖周圍的警察點點頭，微笑着離開。

陸銘随手把名片塞進兜裏，思緒馬上轉回到案子上，安排着接下來摸排工作的分組情況。

根據修複工作室的地理位置和複雜程度，陸銘把所有人分成了 4 個小組，平均 3-4 個人一組。安排好了兩個小組後，最後陸銘和小佟各帶一組，并讓闫筱跟着小佟，自己帶着個懂技術的外勤。到了季白深的時候，沒等陸銘安排，小佟插了一句：“季老師也跟我們組吧。”

陸銘的本意是想把季白深和闫筱分開，卻也給不出足夠的理由下這個命令，他思忖着，轉而問季白深：“季老師，你看呢？我這組和小佟這組都行。”

季白深手裏的茶已經喝了大半了，他臉色看起來暖暖的，眼神裏也有柔柔的光，他微微擡起頭，沖小佟的方向瞥了一眼。

“行。”陸銘沖空中拍拍手，“大家準備準備，随時出發！”

小佟難掩雀躍地走到季白深旁邊，又沖闫筱招了招手。闫筱兩手插在兜裏，慢慢踱着步過來，眼睛向下瞟着，神情卻同小佟大同小異。

“我看了下地址，我們先去黃曲路，再去六一區，我來開車。”

“我也開車了。”闫筱搶着說。

“那……”小佟看向季白深，為難的樣子。

“我坐小佟的車。”季白深把茶杯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把落在眼角的碎發向後輕輕掖了下。

闫筱的車停在經偵大隊外的路邊，她一個人過去開車，路上想起剛才季白深的兩個選擇覺得有趣，不知為何心底漾出一絲甜蜜來。

她坐到車裏，打着火，收到了小佟發來的位置定位，輸入到導航中，忽地通過後視鏡看到詭異的一幕。

闫筱看到後面停着一輛銀色的本田，馬鴻飛的司機佟鑫站在駕駛門外面，很急躁地在敲門，像是生氣的樣子。沒一會，駕駛門打開，闫筱探身看過去，開門下車的居然是姚婷婷。

姚婷婷還是那身樸素的裝扮，可氣場與剛才完全不同，他狠狠推了佟鑫一把，似乎還罵了一句。佟鑫非但沒有反駁，反而直視着她，突然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像是在懇求什麽一樣。

闫筱睜圓了眼睛，八卦之魂又被激了起來，盎然地等着更精彩的轉折發生。

可姚婷婷只是甩開佟鑫，回到車上，關上門，開車離開，将他扔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