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蹙眉,生硬地道:“是真的。”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讓她相信自己。他利落地把手指放到她比劃的刀鋒下重重劃拉了一下。

血口子轉瞬從指尖延伸開來,一顆一顆血珠子順着指縫向下流淌,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伸到她面前道:“看見麽。”

和齡眼見着一滴血就要墜到地上,那可了不得,她驚駭之餘趕忙兒攤開手心接住了他的血,手心仿佛燙了一下。

“你是傻的麽!”

姑娘家大多是心軟的,和齡尤其是,別瞧她有時候咋咋呼呼的,這會兒看見泊熹流血的傷口心裏卻不是滋味起來,抓着他流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呼了呼,給他吹氣。

“不痛麽?”和齡想起自己過去在廚下幫忙金寶銀寶打下手的日子,有一回切菜切到了手指頭,十指連心啊,徳叔不在了,她抽噎得不住,卻沒人可以哭訴。

跌跌撞撞回去小屋後她自己翻出藥膏來抹,抹得亂七八糟,至今左手無名指上還殘着一道兒淺淺的月牙形狀的疤痕。

每回想起來都免不了覺得傷感,她大約就是打那回起變得獨立堅強了,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得靠自己,她也一直是靠自己。因此上,當初以為找到了哥哥的時候,那份甜蜜的滿載的快要溢出來的喜悅幾乎将她淹沒。

他卻騙了她。

泊熹動了動手指頭,她問他痛不痛。

他痛麽?似乎并不感到有多痛,可低頭瞧見她着緊的模樣他改了主意。

“有點痛。”他說着,施施然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和齡嘆氣,“我雖然天生好心腸,可也只以怨報德這麽一回。”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的傷口,在心裏畏懼他那把繡春刀,磨得這麽快,平常砍人腦袋還不得跟砍西瓜似的,一刀一個簡直妥妥兒的呀!

“我給你拿金創藥。”

她丢下這麽一句,返身在屋子角落的抽屜裏翻翻揀揀,他側目望着她,眸中躍起一片深澤。

和齡很快就折身回來了,她一屁股坐下,拿起他的手時動作卻很輕微,旋開金創藥的瓶塞子往他傷口上倒,雪白的粉末子覆蓋上去,果然很快就止住了血。

和齡很高興,又隐約有幾分得意,“這是我跟同屋的安侬要來的,總覺得會用上,說起來,還是你占了便宜,”她絮絮說着,一時竟忘了自己要同他這個騙子劃清界限的,說話的口吻像個慈濟天下的醫者似的,“上了藥了,血也不流了,你還痛不痛?要還痛的話回頭就得找太醫換點好的創傷藥使使。”

“噢… …似乎,還有那麽一點痛。”泊熹垂眸說道,視線并沒有看向她。

和齡不疑有他,她把金創藥收起來放進袖袋裏,遲疑了下,撅着唇朝泊熹手上吹了吹。那羽毛輕撓在指腹上一般的微癢感使得他心頭醺醺然。

泊熹正“享受”着,電光火石間,和齡卻忽然一歪脖子。她琢磨着不對呀,自己怎麽老好人到這個地步了?

她抿抿唇,把繡春刀送回他手裏,語重心長似的道:“這事兒就算了了,我自己私下裏也想過,你騙我是因為我好騙我自己蠢笨不堪,現在橫豎都這樣了,你也流了血,我也幫你止血了,兜轉這麽一圈咱們又兩不相欠了…!”

泊熹見她語氣較之他才進來的時候已經緩和許多,想來沒多時她便要真正原諒他的。

這時候不好軟磨硬泡,和齡雖然倔,但是摸準了她性子卻能夠看清她吃軟不吃硬的本質。

他提了提唇角,才要作別,一轉眼間和齡卻把後邊的窗戶打開了,她鬼鬼祟祟地朝他擠眼睛,“過來吧,我瞧過了外頭沒人!”

她滿以為他是要翻窗戶的,錦衣衛和東廠不都一個德行麽,就連盼朝哥哥也是翻窗戶來的,她心裏無奈,見泊熹站在地心不動簡直要跳腳,“外頭真沒人,不信你過來看,我騙你有什麽好處?”

屋子正中的人不置可否,他根本不睬她,踅過身,在她眼睜睜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拉開了門。

“謝過你的好意,”泊熹回眸瞧和齡,那雙黑浚浚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翻牆越窗乃小人行徑,我豈會為之?”

“… …”

他就那麽在她青黃不接的表情下大步踏出去了,蘭芝玉樹的背影,盛大的天光在他身體的輪廓上描摹上一層金色耀眼的光圈,和齡眨了下眼,他就不見了。

郁悶地關上窗戶,關上後又打開探身瞧了瞧。

沒有看見顧盼朝,和齡隐約有一絲失落,她也知道哥哥公務繁忙,便坐回桌邊自己開解自己,橫豎如今有了真正的親人,他必然也是記挂着她的,只是一時顧慮不到罷了。

正當時,安侬猛然從外頭跑進來,她一腦門子的汗,臉上刷刷白,一清早打扮得好好兒的妝容眼下壓根就不能看。

“你怎麽了?”和齡上去扶住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做什麽,青天白日的,別是也能撞見鬼吧!”

她不過是無心的調侃,安侬卻一抖身子,顫巍巍扶住她的手臂,語氣不穩道:“和…和齡,死人了!樊貴妃身邊的安倩叫人從井裏撈起來,都發得不成人形兒了...!”

她自言自語着,“怎麽就死了呢,我和琉翠同她拌嘴那日她還生龍活虎的,揚言要對付我們,這怎麽說死就死了呢… …”

☆、烏雲蔽

兩人站在門口到底不像樣,何況安侬還這麽三魂失了七魄的,叫人瞧見了還道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呢。

和齡任由安侬把自己的手臂拉着,她關上門之前探頭朝外頭張望,見仍舊沒什麽人,忽然覺得這異常的靜谧在此刻反倒顯得詭異起來。

坐到桌邊,安侬猶自沉浸在自己的碎碎念裏,像鬼附身似的說些和齡聽不明白的話。

“你剛兒說的是樊貴妃?”和齡傾了傾身子看着安侬,好奇地道:“可是我入宮那一日見到的貴妃娘娘?”

她印象裏那是一個叫人禁不住懼怕的人,至少那時候所有人都因樊貴妃的到來而屏息凝神,一動不敢動,宮人們帶給和齡一種倘若惹了那位娘娘不高興他們便會立時被處置的感覺。

安侬卻哪裏曉得和齡初來時見過哪位主子娘娘,她盡了最大的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無他,實在是因适才遠遠在人群外圍瞥見那女屍一眼,大夏天的,便是神仙的屍體也扛不住,安倩的屍身都發爛發臭了,那股兒腐臭味,她這輩子都忘不掉!

見安侬不回答,和齡也不在意,又想了想,她的思維好像才和安侬的有了重疊,驚道:“怪道将你唬成這樣,原是見着了死人!還是從井水裏頭撈起來的?”

她聯想到那場景就犯惡心,安慰了安侬幾句,因實在看安侬這副才和土地爺打架回來似的模樣不順眼,便出去打了盆水回來讓她洗把臉,又看着她把頭發抿了抿。

安侬整理着自己,心下越來越驚慌,她其實并不能确定那具屍體就是安倩,能認出那是一具女屍還是因着她瞧見屍體上穿着宮女的服飾,且當時不過不禁心地一瞥,瞧見那白得皮都皺起來的臉,只一眼,直覺上告訴她那個女屍是景仁宮的安倩。

過去同屋的琉翠還未因病被從坤寧宮趕出去時,安侬和她兩個有一回不慎與安倩生了口角,兩邊都是各為其主,針鼻子大小的事也能吵起來,更別提關系到禦膳房那一份兒燕窩粥是哪個宮裏先要的了。

究竟是先到先得,抑或瞧誰的主子更有臉面。

兩下裏誰也不服誰,安倩借着她主子樊氏的勢頭作威作福慣了,仗着這個并不将安侬和琉翠瞧進眼裏,可她倆畢竟是坤寧宮的人,皇後是一國之母,再不得皇上待見那也是少年結發夫妻,若放在尋常人家裏樊氏再得寵也不過一個妾室,主母跟前她站的地方都沒有。

顯而易見,最後安侬和琉翠得意洋洋拿了燕窩粥回了坤寧宮,自此同安倩算是對上了,見面就烏眼雞似的,知道她們不睦的人有許多。

想到此,安侬忍不住渾身一哆嗦,身子浸泡在冰水裏似的一霎兒沁涼。

樊貴妃可不是好惹的主,自己卻是坤寧宮的人,若是她抓住不放硬是要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自己哪裏還能有活路,只怕很快就要步上琉翠的後塵了… …

她畏懼地胡想着,正聽見和齡的嘀咕聲。

和齡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思忖着道:“按說這種情形下失足落入井裏的情況不多見,宮裏頭不許喝酒,好好一個大活人沒有吃醉了不小心跳井的說頭,”和齡摸了摸下巴,身上起了層栗,“這說不好是殺人抛屍啊——”

她的猜測在安侬這裏是直接省去的,安侬十二歲起進宮做宮女,到如今熬進坤寧宮來,見過的聽過的不管是現今兒還是早些年的各種傳聞數不勝數,她贊同道:“算你瞧得明白,古來這後宮就不是個祥和的所在,死個把兒人不稀奇。”

問題是牽扯到自己身上就要人命了,安侬打心兒眼裏希望是自己一時驚慌辨認得不清。

那女屍并不是安倩,只是一個與安倩外貌相似的宮女,這樣回頭也不能有什麽事端牽扯到自己身上。

要知道,死的若是景仁宮的宮女,樊貴妃是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免不了借題發揮一番。

和齡看着安侬,說話聽音,在她聽來安侬似乎知曉後宮許多秘事。

實在是好奇,便忍不住道:“能給我說說麽,你還知道什麽秘辛,甭管是不是死了人,只管告訴我聽,橫豎我是不害怕的,聽的多了肚子裏有數,我以後行事興許還能更謹慎些。”

“你可真是,那些事情是能夠随便說的麽,被人聽去了黑狀告到皇後主子跟前,咱們被攆出宮去都是好的,沒準兒發配到哪裏做苦活兒去,你哭都沒地兒哭… …”

說是這麽說,安侬卻想起宮中流傳的十來年前良妃之死和她一雙兒女之事。皇後娘娘懷疑上樊貴妃,為此還把這事兒捅到了皇上跟前,奇的是,皇上看似生氣,最後卻不了了之了。

“你果真要聽麽?”安侬突然壓低了聲音,與和齡兩個挨肩疊股地坐得緊緊的。

和齡點頭不疊,“果真!”

安侬沒法子,“好…那我就來說一個與你。”正巧她倆現下裏也無事,而她也需要講點別的把自己從剛才的驚吓裏解放出來。

略一整理四處聽見的流言,整編成了個大概便小聲對和齡道:“近的一時也沒有,太過久遠的說了卻沒意思,我便來講一個十來年前宮裏發生的大事。”

對上和齡好奇心濃厚的目光,安侬舔了舔幹澀的唇,開口道:“其實這也不是秘密,前些日子咱們主子還挑起來過,只不過皇上他老人家不當一回事,最後才沒聲兒了的。現今景仁宮裏單單住着樊貴妃這麽一尊大佛,過去卻不是。

聽老嬷嬷們說,過去景仁宮住着樊氏姊妹,那是一對兒姐妹花,姐姐絕世姿容,妹妹更是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究竟是不是這麽美咱們管不着… …姐妹中的那位姐姐便是目下沖冠六宮的樊貴妃,誠然,那會子樊氏還不在貴妃之位,另一位是良妃娘娘,她育有一對雙生子,皇上歡喜得不得了,漸漸把母子三人捧在手心裏。”

說到這裏和齡都能聽出門道來,她眨了眨眼睛,擔憂道:“這不成吧?皇上寵成這樣,不是置她們于風口浪尖上麽,你底下都不必講了。我來猜猜看,是不是後來良妃娘娘死了,而她的一雙孩兒也死了?”

安侬閃了和齡一眼,“你只猜對一半,良妃娘娘确實是薨逝了,可小皇子和帝姬下落卻至今不明——”

“什麽意思,宮裏邊竟有這樣離奇的事?”

和齡瞪了瞪眼睛,心下驀然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傷感,旁的不提,只說離奇失蹤的皇子和帝姬,難道皇上就想不到派人去尋找自己的兒女麽,涼薄至此叫人唏噓。

若是那一對兄妹知曉他們的父親如此該有多傷心難過,她鼓了股腮幫子,不贊同道:“我不相信。”

信不信随她,安侬道:“我也沒有自己親眼瞧見,那一年我還不曾進宮呢。橫豎都是道聽途說來的,當個故事聽聽也罷了。”

誰說不是呢,和齡搖搖頭,逼退腦海裏的浮想聯翩,橫豎這故事是不是真的都和自己沒幹系。

但還是不由得希望不是真的。

安侬見和齡聽個故事都聽得“愁雲慘霧”似的,她心裏更不踏實了,總預感要出事。

猶豫再三,終究是拽了拽和齡,“你陪我再去瞧一眼吧,我就想掃聽掃聽那究竟是不是景仁宮的安倩,你不曉得,我同她有過節,我真怕出點什麽事… …”

和齡拿眼角觑安侬,她估摸着她是怕別人把事情栽贓到她身上,雖然覺得安侬未免有杞人憂天的嫌疑,她還是答應陪她去了。

那一口井在坤寧宮和禦花園之間的地帶,平日裏宮人們進進出出,沒有什麽出入限制。

和齡她們到的時候女屍已經叫太監們裹着擡走了,擡去哪兒了她不知道,而周遭也沒有她想象中裏三層外三層瞧熱鬧的人。

想想也是,皇宮裏規矩嚴,又不是菜市口,還能死個人誰都來瞧熱鬧麽,一個弄不好還會造成恐慌呢。

她們塞了幾個金锞子給早前圍觀過的小太監,那小太監眼窩子淺,上頭本吩咐了不準向外透露的,可他愣是叫幾個金锞子收買了。

锞子拿在掌心裏掂了掂,他滿意地笑了,賊兮兮放回袖兜裏,繼而一五一十道:“發現屍體的是我相熟的小宮女兒,你們問我真算問對人了,也是趕巧了才遇上我,要不這會兒我不定随着師傅哪裏忙去了——”

這小太監很啰嗦,由此可見“一個女人等于五百只鴨子”這言論同樣也适用于男人,且保不齊這話最初就是由哪個啰嗦男人發明出來的。

小太監一頭說一頭拿指頭往井口點,最後總算說出了關鍵,“… …撈出來的絕對是景仁宮的安倩!她身上有景仁宮的對牌,還有一宗兒。”

他壓低了聲音,“我無意中聽見他們說安倩身上有兇手留下的罪證,想來不日那幕後兇手就會被揪出來的,咱們都勤等着瞧好戲吧。”

安侬歡喜起來,自己是多慮了吧,怎麽可能要害自己呢?身正不怕影子斜,總歸安倩不是她殺的,就是說到天邊去她也清清白白,竟還是不要自己吓唬自己為好。

兩人腳步輕快地往回走,才走到半道兒上就被間壁的宮女急匆匆叫住了,“姑姑滿世界尋你們呢!春桃和秋水瞧見了不幹淨的東西這會兒床都起不了了,趕巧咱們主子今兒邀請各宮娘娘來賞花兒吃茶——

那邊忙不過,姑姑叫把你倆湊上去,快随我來吧,今兒皇上亦是要駕臨的,姑姑叫咱們都把皮繃緊了,禦前出錯可不是好玩兒的!”

☆、蝶戀花

皇後娘娘難得有這個雅興,各宮妃嫔哪怕是嫌這天氣悶熱不堪的也斷不敢拂了皇後的臉,且都曉得皇上會來,因此不論是素日裏本就受寵的,或者大半年連皇上衣裳邊兒都沒碰着的妃嫔,個個都塗脂抹粉,打扮得花團錦簇聚到坤寧宮裏,盼着能在皇上跟前露露臉兒。

樊貴妃坐在肩輿裏,擡肩輿的幾個太監低眉順眼,鬓角挂着大顆大顆的汗珠。她身後跟着兩列宮人,一行人走得并不急,仿佛在等着什麽。

忽然,一個身材腫胖的嬷嬷打後頭快步走了過來,她跑得臉上的肉上下顫動,瞧那急切模樣,顯見的宮裏若是沒有禁止宮人跑動的規矩她是立時要跑向樊貴妃的。

“娘娘,娘娘!”

樊貴妃聽見後頭的錢嬷嬷的聲音,擡手叫擡肩輿的太監停下來。

她面色微動,握着絹紗團扇的手指微微一緊,待得錢嬷嬷走近了便迫不及待道:“如何了?”

錢嬷嬷顧不上自己擦汗,矮身回道:“主子,都辦妥兒了!安倩的屍首這會兒叫人擡走了,她是咱們景仁宮的人,一會兒主子向皇後娘娘要求親自徹查此案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到那時,誰是兇手還不是您一句話兒的事。”

樊貴妃輕笑出來,朝錢嬷嬷示意。

錢嬷嬷便揚手叫太監們繼續向前,肩輿擡得不急不慢,坐在上頭的人心裏卻是松快許多。

快到坤寧宮了,她不禁意掃了眼牆角,腦海裏又浮現出那一日跪在跟前的小宮女。

當時只是見了一面,過後她卻始終忘不掉。

那丫頭是皇後的人,又偏巧生了那樣一副容貌,簡直是往她心窩子上捅刀。

這麽些年沒見過能同良妃相似到那般境地的臉孔,要是不趁着皇上還不知曉她的存在就鏟除了以絕後患,今後難保不會成為皇後蕭氏用來打壓自己的招數!

只是由于人在坤寧宮裏,她的手伸不進去,這才輾轉用了別的法子。只要節奏掌握得好,一樣能夠達到目的。

一行人轉了彎,肩輿停在坤寧宮門首。

樊貴妃扶着錢嬷嬷的手往門裏走,過了守門的太監處,她忽而幽幽道:“那丫頭若不是長得那模樣,本宮也不至于同她一個小宮女較真,如今還弄得如此麻煩。”

想來阖宮都聽說了這事兒吧,畢竟青天白日打禦花園井裏撈出來一具屍體,還是她景仁宮的,足夠引人聯想了。

“那叫和齡的丫頭能得主子您在她身上費心思,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錢嬷嬷見縫插針地拍馬屁,笑得臉上的肥肉都堆了起來,腦子一亮,附耳又道:“娘娘,咱們手腳若是快,這可就是一樁一箭雙雕的計策啊… …”

多年主仆讓她們間說話不用說全,樊貴妃自能明白錢嬷嬷的意思。她眸子裏露出些許颠狂得逞的笑意,勾了勾唇,沒說話。

能叫皇後沒臉自然是最好。

如此一來,又能除去潛在的隐患,又能下坤寧宮的臉面,當真好極。

說是賞花,其實也不過是一池荷塘,風過處蓮花開得清妍秀致,蓮葉田田罷了。

各宮妃嫔皆早早便到了,空氣裏游動着女人們的脂粉香氣,莺莺燕燕美不勝收。大周到這一代不過是第二個皇帝,純乾帝又生性風流多情,酷愛美人,放眼整個後宮,妃嫔們的美麗各有千秋,或多或少都有被獨寵的一段時光,然而多年來屹立不倒的,除了樊貴妃就再沒有其他人了。

也有傳言說她得寵是因其長相肖似已故的良妃,言語裏頗有尖酸豔羨的意味。

有得必有失,樊貴妃唯一的遺憾大約是她沒能生下個皇子,這也使得她的脾氣陰晴不定,宮裏人都怵她。

今兒皇後邀請宮妃們前來賞花,大家夥兒都是提前來的,只有樊貴妃到現在也沒露面。衆妃都聽說了禦花園井裏撈出了景仁宮宮女的事,心說樊貴妃這下更不會來了,一面想一面拿眼去看首座上眉眼含笑的皇後娘娘,真巴望她們能掐起來。

和齡給邊上一位才人杯裏添了冰鎮的梅子汁,轉頭正要往身後稍間裏去,老遠卻聽見小太監唱喝的聲音響起,“貴妃娘娘到——”

一時間除了皇後衆人都站起來行禮,樊貴妃目光掃了一圈,只在掠過樹蔭下的和齡時稍稍一頓,她收回視線給首座的皇後欠身請安,身姿說不出的婀娜。

皇後是個溫婉的人,至少表面是。她笑着擡手道:“妹妹坐吧,都是自家姐妹,無須客氣。”

繼而坐畢,氣氛很快活絡開。

樊貴妃落座在左邊下首頭一個的位置,盈盈向蕭氏道:“皇後娘娘可知今早禦花園那事?這被人擲在井裏的是臣妾宮裏的得力丫頭,無端端竟不知遭了誰的毒手…!臣妾懇請娘娘準許臣妾處理此事,屆時必然将兇手擒住親自交給娘娘處理,以正後宮風氣。”

皇後對這事沒意義,她本就覺得這樣的事情晦氣,壓根兒不想花費心思過問女屍一事。而此時正好樊貴妃願意接手,死的又是她自己宮裏的宮女。

皇後樂得如此,當即便同意了。

樊貴妃在心裏暗笑蕭氏蠢笨,她蕭氏倘若不是僥幸坐在皇後的寶座上,又僥幸生下了太子,竟以為能安穩活到現在麽?

“多謝娘娘。”她口頭致謝,整個人連站都沒站起來。

這樣不尊敬不是頭一回了,皇後雖說心裏不悅卻也習以為常,平日的不滿都堆積着,她只盼着哪一日能尋個機會一舉将樊氏拿下,如此才不辜負自己多年的隐忍。

**

另一頭,純乾帝在宮人們的簇擁下往坤寧宮而來,泊熹身着飛魚服,長身玉立,帶領一班錦衣衛侍衛在一旁。

日頭燙得人心亂,他撫了撫腰胯間細長的刀,寒涼的視線鎖在前頭一路走一路同葫瓢兒說話的皇帝身上。

今兒是意料之外,泊熹本以為要等到和齡引起皇後的注意了,再由皇後主動将和齡安排在皇帝跟前,沒成想今兒純乾帝對這女人們的賞花起了興致,也不擺弄他擱在養心殿裏那一盤玲珑棋局了,直剌剌冒着日頭就出來了。

和齡就在坤寧宮裏,不定今兒就會是純乾帝發現他女兒的日子——

泊熹擡手在額角微微一抹,指尖帶下微濕的汗液,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晶瑩如玉的暈澤。

他看了天上懸着的毒日頭,唇角緊緊抿起來。

他不知道和齡會不會有開竅的那一日,等她被認親認回來,到時候成了樊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保不齊還要被皇後利用,身處那樣艱難的境地,會不會叫她把一切都怪罪在他的頭上?

她定要愈加怨恨他了。

恨也好… …她恨他,他莫非對她姬氏一族就不恨麽?他們最好日夜祈禱他沒有奪回江山那一日,否則,這姬姓皇族所有人,他必定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一個也逃不了!

事情的軌跡并沒有按照泊熹的想法發展,和齡在今日沒能和她皇父相認。

園子裏,樊貴妃瞧着這情形不對頭,她是最不希望和齡被皇上發現的人,于是叫錢嬷嬷尋借口支使她去景仁宮将儀嘉帝姬尋來。

其實天氣這樣炎熱,誰願意動彈了,偏生和齡眼下只是個小小宮女,除了被人頤指氣使還是被人頤指氣使,整個兒一受苦受難奴才命。

她頂着日頭坤寧宮,邊走邊在心裏罵泊熹,她應該罵他的,要不是他她怎麽能落到這一步,她在宮外多逍遙自由,在這裏卻處處受限制。

走過某個轉口時,前方一片耀目的明黃色突然閃進眼裏,和齡唬了一跳,她再不濟還是曉得那必定是身着龍袍的皇帝的,趕忙兒讓到牆根處陰影裏就地跪倒,頭臉埋得低低的,遠遠看着只是小小的一團。

禦駕經過的時候純乾帝連正眼也沒有掃過去,反倒是泊熹,他餘光裏瞥見那抹不起眼的人影,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住了步子。

濃黑的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

泊熹身後的錦衣衛見指揮使大人忽然不動了也不敢停留,自行繞過他跟上禦駕進行護衛。

和齡在心裏數着數,數到第九的時候眼前驀地出現一雙靴子,這靴上繡着精致華美的祥雲紋,頂頭微微翹起。

——是個男人麽?

和齡心下奇怪,遲疑了下,徐徐地把腦袋仰起來。入目是泊熹堅毅的下巴,他眸光裏盛滿了沉甸甸的東西,這是她以往不曾看到過的。

“你怎麽在這兒?”和齡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問道。

她松下一口氣,轉頭朝遠處看,見禦駕早已經拐了彎走遠,便撫撫心口松懈地道:“可把我緊張壞了,真龍天子就是會擺排場,不就是看漂亮女人們去麽,還帶上這許多人陪同,好像誰還敢同他搶人似的… …”

她是小聲嘀咕,泊熹卻聽得分明。他沒應她的話,略傾身向她伸出了手。

方才若是他執意讓皇帝注意到和齡,只怕現下就不會是這麽個情景。

然而他猶豫了,非但什麽也沒有做,還被點了穴似的駐足看着她跪在牆角裏安安靜靜的身影。魂魄都被從身軀上剝離了。

“做什麽啊?”

和齡看着泊熹伸在自己眼前修長白皙的手指,她故意皺着眉頭,心裏是知道他是要拉她起來的。

“跪着膝蓋卻不痛麽。”泊熹收回神思,複把手向前伸了伸,用意明顯得明晃晃。

和齡可不打算買他的賬,她鼻子裏哼了聲,扶着牆自己利索地站了起來,從頭至尾沒碰他一根手指頭。

這于他而言并不是尴尬。

自然了,尴尬确實存在,可是更叫泊熹在意的是和齡對自己的态度。他手指蜷了蜷,裹回袖袍裏,臉上神色很不好看。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他杵在她跟前像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襯得她成了濃郁大樹的陰影下一朵小小的花。

和齡吮了吮下唇,泊熹的口氣讓她覺得很微妙,仿佛是生冷的,可是語氣裏頭卻摻了些叫人說不清的違和感。

就好像,他在隐晦地向她展示他的委屈和不快活。

“你說你…你怎麽又不高興了,是我哪裏又惹着你什麽了麽?”

和齡想叉着腰拿鼻孔對着他說話,可身高的差距太懸殊她發現自己實在做不到,便決定退而求其次。

繞着泊熹飛快地走了一圈,語重心長說教起來,“正所謂‘男女授受不清’,我都适應咱們的新身份了,大人還沒有麽?您又不是我的哥哥… …大人來拉我起來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再說了,您不該不分輕重,這兒是皇宮,一言一行都得仔細着——”

她話匣子一開就忍不住絮叨起來,“我可沒有工夫不原諒你,我都琢磨過了,咱們目下也就是見面點個頭的關系,并不相熟。所以日後大人再要見着我可千萬別同我說話,也不許朝我看,更不許碰到我… …”

她瞟他一眼,她瞧出來,他這人不正經,先前借着兄妹的名頭占人便宜,如今她都把他揭穿了,他竟還死性不改。

臭流氓托生了副好皮囊,叫人無奈的緊。

泊熹聽了和齡這些話,頭頂上仿似有滾滾的白煙冒出來。他捏了捏眉心,後槽牙磨了磨道:“我只說了一句,你卻有這麽些話對應我麽。”

并不知怎樣回應她好。

和齡猛然想起來自己還要去尋儀嘉帝姬,可她沒見過那位最得寵的帝姬,不僅如此,她連去景仁宮都得打聽着去,一想到這裏覺得天氣更熱了!

朝泊熹欠了欠身,臉上表情跟尼姑庵裏的老尼姑似的,“大人忙去吧,奴婢眼下還有差事沒完成,就不耽誤您辦正經事了。”

說着就越過他向前走,走了一段,甬道裏遇見個掃地的小太監,和齡笑眯眯上去和人家搭話,把問一路,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從某一個轉角處起就走錯路了。

她嘆了口氣,權當鍛煉身體了,一陣心灰意冷地回過身,哪想一頭撞在一個堅硬的胸膛上。

她在心裏說這肯定是個男人,是女人的話即使長得這麽高,那撞着了這個部位肯定也是軟乎乎的,不會痛。

“去景仁宮做什麽?”

泊熹微揚了眉問她,邊還從琵琶袖裏摸出一方帕子放在她額頭上。

和齡躲避不及,他左手強硬地托住她後腦勺,右手卻輕輕揉着她發紅的額角,眸中依稀透出缱绻的微芒。

他若有所思,視線不自覺地順着她胸前微微松散開的領子往裏看進去。雪白白的一段脖頸,脖子上斜斜套着一條蜜色的帶子。

肚…兜麽?

泊熹沉吟了下,別開視線輕咳一聲,“我不喜歡這個顏色… …”

☆、朝華堆

和齡感到莫名,她不知道泊熹在說什麽,順手搶過那方帕子在自己額頭上掩了掩。

其實也不是特別痛,她只是今兒才知道原來男人的胸膛可以硬成這般的,冷不丁這一撞上去就跟撞大石頭上似的,她怎麽就沒練過鐵頭功呢。

見泊熹面色有些微的不對勁,便問道:“大人不喜歡哪個顏色?”

她其實不在意他喜歡什麽顏色,若是以前還會關注,現下麽,好賴都等她心底裏真真正正不生他的氣了再說。她知道自己這不是小心眼兒,誰叫他騙自己的,現在又神出鬼沒的跟在後頭,簡直叫人沒想法。

泊熹把視線調轉回和齡身上,她被太陽曬得臉頰上多出了兩個淺淺的小粉團團,纖長濃密的眼睫在日光下顯得根根分明,只是她看着他的目光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樣了,竟仿佛存有敵意似的。

他有這麽可惡麽?

泊熹兩手負在身後,抿了抿唇回她道:“蜜色。”頓了頓,看她還沒反應過來,他一笑,并不準備解釋。

和齡呆了一呆,蜜色?

蜜色… …

蜜色!

她想破腦袋,放目所及裏壓根兒就沒有蜜色麽,只除了她的…那個。

和齡的臉皮在姑娘家裏頭算不薄的了,且又是在中原人認為的荒蠻之地長大,可他這麽直剌剌指出她那個的顏色實在是叫她又羞又憋屈,真恨不得抄起旁邊堆起的樹葉子撒到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蛋上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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